452章 陪嫁之物

　　但后来变生肘腋。

　　杜蓁蓁和当时为妾的生母严氏连同出生不久的幼弟一起，被正室夫人寻衅驱逐出来。

　　要强好胜的严氏没有选择据理力争，却衔恨带着一双儿女远走异乡。

　　身后留下的是一个乱摊子。

　　其后不久，唐家大公子生了一场病，虽遍寻名医，却最终没能挺过十五岁的生死之坎。

　　此事，时至今日，身为李箴之妻的唐氏仍耿耿于怀。上次前来探望叶氏的时候，正眼都不曾看过老三。

　　她自始至终认为，钟家配不上叶氏。

　　虽然此事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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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姨妈特别喜欢你，不光是因为你懂事，还因为你和你的外祖母长的最像。尤其是这对眼睛。”

　　若萤笑了：“娘说的这双眼睛，前阵子险些要了严祭酒的老命呢。”

　　当下便将自己在陈家的经历简述了一番。

　　她的讲述轻描淡写，叶氏听得却是心肝乱颤，一再喃喃道：“你这孩子……你胆子也太大了……万一有个好歹……”

　　“娘你过虑了，想要的都还没得到呢，这种事，我怎么会任由它发生呢？娘你所希望的，孩儿会帮你实现。该娘得的，孩儿回帮你争取。为人父母者，生儿育女图的是什么呢？无非是成自己所望、了自身遗憾而已。子欲养而亲不在是天底下最大的悲哀，既然我比别人早一步明白这些道理，我就不会坐视类似的悲剧在眼前重演。”

　　说到这里，若萤沉着了语气：“所以娘，我不是一个人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我身后有这么多的靠山，我会给自己找到足以遮风避雨的靠山。没有什么难的，也不存在不可能。我不相信他们冷血无情，丝毫不顾念旧情。但凡有一丝犹豫，我也要及时地、牢牢把握住。有些事，等和靠是不成的，时间上来不及。等到下一代，前尘湮灭，彼此之间的那点羁绊真的就会彻底断开。所以说娘，为什么我要这么拼？要我怎么可能是个女孩子呢？”

　　叶氏唯有流泪不止。回忆往事，发生在这孩子身上的种种不合于俗，原来都是早有预谋。

　　“那时候要给你裹脚，结果你说不见就不见，到处抓不到你的人。跟你一般大小的，谁不是满头鬏鬏？只有你，偏要扎一个。那时候我们都笑你是小孩子偏要装大人。谁曾想，这当中会有那样的故事……”

　　若萤笑笑，道：“小孩子的行径再奇怪，大人们也不会当真。只是那时候未免太不听话了，倒累得娘吃了好些非议。”

　　“还说呢。你要是早点告诉娘，娘得少操多少心！”

　　“说了的话，娘就算不怕，大概也不会相信吧？”

　　“怎么不信？从你拿钱回来的那天起，娘就信了。才多大的孩子，就懂得种草菇、养鱼种藕？要说都是读书的功劳，这个家里读书的何止你一个？怎么通不如你？”

　　若萤没接腔，却从腰间解下香囊，推给叶氏：“这是剩下的路费，拿来抵这两天的酒菜应该差不多。”

　　叶氏不肯收：“你自己留着打赏人。娘这儿有钱。平日里的花销也不多。菜是西园种的，鸡鸭是圈里养的，去买斤猪肉，你钱叔还另外搭上一副下水。哪用的着大的花费！”

　　“虽然人工都是自家人，也不能不算进去。”

　　叶氏嗤地笑了：“你也会算账？看看你成天穿得里长外短的，就跟没娘的似的。不是娘说你，你而今不同了，稍稍注意下仪表没坏处。这年头，谁不是以貌取人呢。”

　　若萤低头自顾，颇有些不耐：“挺好，不脏不破，还要怎么样？”

　　说话间，打了个哈欠。

　　这时，红蓝抱着天生进来。

　　叶氏见状，赶忙展开被褥，拍了拍米糠枕头，接了天生过来，安放下。顺手从旁拉过一角被单，将孩子的肚子遮住。

　　若萤探头过来，端详了好一会儿。

　　叶氏由衷道：“真是个周正孩子。俗话说，搓皮娘娘滑溜官，就冲这小子的这身肉，将来的运气不会太差。白天里你仔细看，他的头皮湛青。青头皮的人命好。”

　　娘儿俩又说了两句话，叶氏便隔着窗子叫腊月，让领四郎回去歇息。

　　“仔细点儿，别踩空了台阶。成天不着家，家里的门窗朝哪儿开大概都不记得了。”

　　腊月高声应着，从旁高高地举起灯笼。

　　身后，叶氏又在叮嘱：“今晚就不要看书了。一天两天也看不成个翰林。没的把眼睛弄坏了。明儿一早还要射箭。早饭过后，别忘了去黄师傅那边。再不赶紧的，夏天过去，蚊香就用不上了……”

　　离开叶氏的院子，沿着山墙下的夹道往后，远远看见若苏的住处灯光明亮，隐约传来女孩子的说笑声。

　　若萤信步走过去。

　　拾阶前，腊月先招呼了一声“四爷来了”，就听屋子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脚步窸簌，珠帘响脆，身着短衫长裙的钱多多高高地挑起了门帘，嘴角噙笑、语声欢喜：“真是四爷呢，快里面请！”

　　若萤看了看她，随口撂下一句：“七姐姐越发标致了。”

　　煞有介事的客套却让钱多多当场不好意思了：“多谢四爷夸奖。”

　　若萤暗中点头。

　　这女孩子从前不是这样的，被人夸奖，要么扭捏得不成个个儿，要么就是鼻孔朝天傲慢无比。

　　但是，自从替三房跑腿做事，几年下来，经过叶氏耳提面命的教导，而今的钱多多已经出落得言语得体、举止大方。

　　街面上的人都说，单看孩子这个样子，钱家的运势注定是要起来了。

　　若苏和若萌正围坐在炕上做针线，看到若萤进来，若萌欠身问好。

　　若萤便就炕边的杌子坐下，随手拾起笸箩里的一块布，仔细瞅了两眼：“这是要做什么？”

　　若萌道：“大姐说，四郎射箭骑马很容易扯破衣裳，得多预备几套替换。”

　　若萤点点头：“你们女孩子家打扮漂亮点儿就行。给我的，不要太好的料子，不然白糟蹋了。再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姐应该多注意休息，养好精神才是。这么忙活做什么？倒像是进了别人家门，就不管家里的兄弟姊妹了呢。”

　　若苏的脸腾地就红了。

　　一屋子的人全都静悄悄的。

　　一种分别在即的淡淡忧伤，在多愁善感的女孩子们之间潺潺流动。

　　但这种情绪对若萤无效。她要想、要做的事情太多，根本无暇流连在这些别情去意上。

　　“过一阵子我就要去学里读书了。”如此，在家的时间会变得很少，“有些事情，趁着这个空隙得跟大姐交代一下。萌儿、七姐都在，不妨都听听。”

　　听得这话，几个女孩子异口同声答“是”。

　　若萤端详着对面的若苏，想象着她为人妻为人母的模样：“从小到大，大姐话最少，但是为这个家付出的，我们每个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实说起来，这个家确实耽误了你。只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种心态，希望大姐以后都能记着。即便是遭遇到不顺，也不要轻易灰心。你不是一个人，知道吗？爹娘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疼你的。还有我，有萌儿，有萧哥儿，有外祖和舅舅。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闷着，让我们替你分担。你首先是这个家的女儿、长姐，其次才是别人家的人。

　　去了李家，不必委曲求全，正常地做自己就好。不用表现得小心翼翼，好像比别人少了个鼻子眼儿似的。你过去不是混吃混喝，该给你的，娘都给你准备好了，铺的盖的穿的戴的，就连一个渣斗都是你的私产。私房钱你也不用担心，就算四下不讨好，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也能舒舒服服地混上三五年。何况，他们家不是这种人家。

　　这几年你做绣活赚的钱，娘都给你一笔笔记着帐。这个，你问萌儿，她会给你明细……”

　　若萌闻声点头。

　　若苏显得有些惊讶：“不……不用……”

　　这种亲兄弟明算账的方式虽然令她很不适应，但是，不知为什么，心里反倒是莫名地更加踏实。

　　还有比铭记更真诚的回报吗？

　　“当然，这些都是推测，前提是李家混账，不管你生死。而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姨妈家里都是些厚道人，断然做不出这等欺人太甚的事情来。”

　　若萤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况且，我会时常出入府中，有什么不能跟别人说的话，大姐可以告诉我。任何时候都要牢记一点，咱们是一家人。当然了，以后大姐若有了孩子，你们才是最亲的。”

　　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却让几个女孩子齐齐地羞红了脸。

　　若萌好笑道：“四郎说这话，就跟个活了半辈子的老人家似的！”

　　钱多多却持不同意见：“谁叫四爷读书多呢？读书多的人，自然就见多识广。”

　　“七姐这边如何了呢？大概什么时候过门？”若萤将话题迅速转到了钱多多身上。

　　比起若苏，钱多多率直了许多，当下直言不讳：“我爹娘和谭家都商议好了，过门之后，我还是可以在三娘这边做事。都在一个街面上，一个招呼就到了跟前，倒也便宜。三娘也说好。”

　　“听说谭家要盖房子？房墙看好了？打算盖几间？”

　　“买下了隔壁的几间破屋，打算推倒了重建。为以后不费二遍事，要盖就盖八间。”

　　说起未来婆家，钱多多甚是骄傲。

　　想钱家的情况，在合欢镇上那可是首屈一指的穷户。钱屠两口子接二连三地生下一串闺女，艰难的时候，要靠鬻子糊口。

　　以往的年月，要不是叶氏这边时常接济照应着，估计钱多多早不知道给卖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哪里还能想到会有今天！

　　不但衣食有了保障，还嫁给了街面上的中富之家。

　　要说谭麻子两口子，那是三锥子扎不出一滴血的人物。但正印证了一句老话：老实人肚里有货。

　　这些年，谭麻子两口子拖着一双儿女，勤俭持家、兢兢业业，平日里不扎堆胡侃，也不与人任何人争竞高下，很得地方的欣赏。

　　没有人雇车的时候，谭麻子就把爱马交给儿子谭高尚料理伺候，自己则和婆娘一起，绑笤帚、钉锅盖赶集卖钱。

　　前年的时候，谭麻子的爹老麻子过世了，谭家就此少了份负担，日子越发地旺盛。同样都是赶集买鱼肉，谭家就能比别人买的多，也舍得在吃上花钱。

　　像这次翻建新房，谭家张口就是八间大瓦房，包括家具在内，都要一次性地内外修饰完整，光是这个花销，就足以令人咋舌了。

　　这也难怪街上的人会对谭麻子两口子肃然起敬。

　　“高尚没说，以后打算做什么呢？”若萤看着钱多多，“之前听说，他想摆弄草菇？”

　　钱多多眼睛为之一亮。

　　要知道，三房的草菇房可是一处远近闻名的“禁地”。平日里，高驼子看得死紧，随便你是什么人，没得到四郎的吩咐，高驼子是绝对不会网开一面放人进去参观的。

　　而谭高尚偏就对种植草菇抱有极高的性质。

　　说起来，那也是个有理想的少年，想为家里减负增收的心情值得尊重。

　　“他既有那个心，”若萤略作沉吟，吩咐钱多多，“空了你和三娘说说，就说我说的，等到你们的事情安顿下来，如果高尚还有意思，就请外祖出面，教给他怎么种草菇。”

　　钱多多很是意外：“不用问高大叔吗？”

　　若萌笑了：“七姐不知道，高大叔只负责看管维护，至于要怎么种、该做些什么准备，只有我外祖最清楚。四郎不在家的时候，那个番柿子也只有外祖在侍弄，别人都不懂，也不敢动。万一浇水多了淹死了怎么办？这些事情交给外祖，才是最稳当的。”

　　钱多多至此方恍然大悟：“行！四爷的话，我记下了。”

　　若萤点点头：“你出嫁，我没什么好东西送你。权当拿这个给你陪嫁吧。”

　　钱多多喜之不尽，当即盈盈屈膝拜谢：“这可是一份大礼！他真要是有心学会了，一家子这辈子的衣食无忧就算是保住了！多多代爹娘谢谢四爷！”

　　若萌笑道：“估计娘不会很乐意。”

　　钱多多一脸的斗志昂扬：“三娘不愿意很正常。谁叫她就是那样的脾气呢？不过，只要哄得她老人家开心，就没什么问题了。要能学到技术，让我一分月钱也不领、给三娘当一辈子的使唤丫头，我也无怨无悔！”

　　满屋子的人都给她逗笑了。

　　若萤便唤了腊月进来，嘱咐他空了和若萌把账目对一对。

　　现在的若萌，理财已经鲜有失误，可以放心地把此事全权交给她打理。而腊月要做的，就是月尾的总盘点，做到心里有数。

　　“萌儿平日里事情多，别累着了。有空，还是要和小伙伴聊天说话开心一下才好。”若萤别有用意，“这阵子，你去找过若莲没有？”

　　若萌点点头：“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时常能见到。只是觉得没什么要说的。”

　　“转眼她也是有主的人了，平时要准备各种东西，顾不上和你说话也很正常。你觉得她高兴不？”

　　“高兴啊。好几次说起来，都挺开心的。”

　　“那就好。”

　　说着，若萤掩口打了个哈欠。

　　众人便不敢留她，纷纷目送她出门去。

　　“四爷慢走，小心脚下。”

　　钱多多一直送出后面的月洞门，远远地还听到腊月的嘀咕声：“明天又是个大晴天，老不下雨，也是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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