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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章 无中生有


  当这两个人热议不休的时候,一旁的若萤想的却是:奸,真奸!

  什么意思?像这种事情,是能当着外人的面滔滔不绝的么?这是根本不把她当回事呢,还是故意而为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皇帝老子要增税,谁能挡得住?就算她有想法,以她目前的身份,怕是根本没有开口质疑的权利吧?就算是说了,又能入得了谁的耳、进得去谁的心?

  这两个人,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垂眼观心假装瞌睡的若萤,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

  说话的两个人忽然一起看过来。

  似乎直到这个时候,方才想到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

  李箴的态度那叫一个和蔼可亲,不知道的,定会相信他方才当真是疏忽了。

  “贤侄对此事可有什么高见?”

  一口一个“贤侄”,一口一个“高见”,不得不说,这顶帽子戴的还真不低。

  但是若萤却没有忽略他眼中那闪闪烁烁的精光。

  果然在算计她么?

  若萤应声而起,慢吞吞地行了礼,沉吟片刻后,才徐徐道:“高见不敢当。圣旨既下,唯有遵从。其他的前因后果,暂且先靠后边放一放。眼下亟需要解决的问题,正如世伯们所说的,理由。”

  李陈二人互换了一个眼色,对她过人的总结能力与领悟力大为欣赏。

  这个年纪,能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彻明白,当真很不容易!

  “这么说,贤侄已经有了主张了?”

  若萤耸了耸一边的眉毛。

  她可不会以为,对方称呼她一声“贤侄”是亲近于她。要知道,当下三个人谈论的可是庙堂之事。

  私议朝廷,于律不合。

  打个比方说,如果说今天的谈话不小心隔墙有耳,给人听了去,传扬出去,那会造成什么后果,可不是凭借李陈二人的权力想掩盖、就能掩盖得了的。弄不好,就会给政敌们当成弹劾攻击的把柄。

  但是,李箴聪明就聪明在这里,他管她叫“贤侄”,然则今天在这间屋子里所说的话,都是家长里短的范畴。

  萧墙之内的事儿若是传出去,那个传话的人就是个糊涂蛋。

  所以,早在汉代的时候,就发生了类似的一件事,说的是京兆尹张敞为妻画眉的事儿。

  “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有司以奏敞。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上爱其能,弗备责也。”

  公是公,私是私。身为朝廷官员,岂能连这点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谈论人家内闱之事的人,岂是正人君子?

  说白了,李箴如此称呼,未必出于爱才,但确实是替自己的安危考虑得很周全。

  若萤暗中哂笑着,点点头:“回世伯,若萤确实想到了一个点子。只是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大地道,怕说出来会有污世伯们的视听。”

  凡事,丑话先说在前头。

  “但说无妨。”陈松龄有些沉不住气了,“年轻人,有想法总是好的。”

  既然达成了共识,那么,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在晚辈看来,增赋加税,有如自百姓仓中舀米、囊中取钱,虽是法令,实际却与强匪窃贼并无二致。”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看了看上方那二位的表情。

  这话不可谓不大胆,若是给紫禁城里的那位至尊者听到了,气不死、怕也会把她大卸八块吧?

  但是李陈二人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有此惊人之语,因此,两人均是反应平平。

  李箴甚至还微笑着鼓励她说下去。

  若萤笑了笑,泰然道:“既然强取豪夺不可为,那好办,想个法子,让百姓们心甘情愿地交出东西来,不就完了?”

  “所谓理由,必须合情合理。”

  李箴适时的插入,更多的是诱骗的意味。

  其实,根本不用他引导,若萤压根就没有要说一半、留一半的意思。

  她原地踱了两步,道:“民之所求,无非平安。民之所惧,不过是朝不保夕。”

  陈松龄点头道:“这是自然!”

  若萤紧随其后:“为保安宁,寻常人家会设密柜、养恶犬以看家护院。士绅豪强则会蓄奴武装以策安全。这份子的花销,他们出的可是毫不含糊。”

  她顿了一下,转向上首,目光炯炯:“知府与卫所,于百姓而言,岂非正是这样的作用?晚辈所言,世伯们以为,可有几分道理?”

  陈松龄目不转瞬,虽面无表情,却给人一种大军压境的感觉:“你说的民之所惧,为何?”

  若萤侃侃而谈:“几年前,晚辈曾为母舅的亲事,上过一次香山。在那里,偶然与李二哥、陈大哥相遇。在二位哥哥的陪伴下,晚辈得以参观了卫所内外。当时听二位哥哥说,沿海一带近二十年来,颇为安定。卫所要防的,主要是近海的山贼。山东沿海一带,海岛众多,不乏据山为患者。”

  “嗯。”

  作为呼应,李箴呷了一口茶,点了下头。心下想的是,这孩子竟是个极为有心的。同样的年龄,别的孩子大多只关心游戏与饮食,偏这四郎想得长远、想得深入。

  怪不得二郎近来的见地、说话,皆比以往有很大的进步。怎么说呢?懂得怎么转心眼儿了。不像是从前,见山是山、听风就是雨,好听点说是率真可爱,其实就是个愣头青。

  这些进步,跟钟四郎有莫大的关系。就冲着他能引领二郎积极向上,这孩子就值得交往。

  “贤侄请继续。”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能跟一个弱质小儿谈天说地、纵横今古。

  最初的那一点记忆还在,记忆中,这是个很聪明、也很大胆的孩子,但是,今天听了他的这寥寥一段话,感觉便又不同了。

  有热情,有心计,有智谋,也有策略,这孩子若能步入仕途,定能做出一番让世人为之感佩的作为。

  所谓“三岁看老”就是这个道理。

  若萤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但见对方神情专注,就知道自己的说辞获得了认同。

  她接着说道:“听哥哥们说,这些大大小小的山贼各据一方、各自为政,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看似与世隔绝、貌似无害,但是,谁也不能确定他们之间私底下是否有所来往勾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些常识就连三岁小儿都知道,那么经营着成百上千人的身家性命的山贼们焉会不懂?

  世间事,最怕的不过是‘万一’二字。世伯们请想,假如他们的生活富足,富足之后呢?势必会引起人口的增加。

  而随着人口的增加,一系列的问题就将随之产生,比方说田产不足,比方说饮食不继,比方说公私不清……

  二十多年的相安无事,不能代表百年的泾渭分明。人心不足蛇吞象,真到了那一天,怎敢保证不会有人心猿意马窥伺山外?

  依晚辈愚见,这些非法的势力,不论是现下是否安分守己,其存在,打一开始就是不该被允许的。养虎为患、讳疾忌医,实非智者所为。”

  说到这儿,她住了口,认真地端详着上首的两个人。

  李陈二人眉宇间的喜色清晰可辨。

  而这两人也确实暗中直竖大拇指。

  别看眼前这孩子貌似一脸纯真无邪,实际上,说话却是滴水不漏。

  明明是自己的所思所想,却偏要扯上二郎和艾清,这份用心,可真够深沉的!

  在座的两位父亲,试问哪个不是望子成龙的?钟四郎今天好比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他所说的这些话,等于是二郎和艾清的想法。

  能说“不”么?能够一笑置之么?

  且不说这番言论确实见微知著!

  否认四郎,等于否认自家孩子;承认四郎,心下又有几分羡慕嫉妒。

  这孩子,惯会把人架到火上烤!

  真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书房里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许久——

  李箴含笑道:“贤侄小小年纪,忠君爱民、嫉恶如仇,真是难能可贵哪!”

  若萤欠身为礼,面色平静。

  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具体该如何操作,以李陈二人的头脑,断然不会想不到。

  不是她阴险卑鄙,“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实在是她心里头的这把鬼火烧得太厉害,不烧死几个关乎痛痒的就难以解恨。

  山贼,老鸦山,醉南风,劫富求生,里应外合,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老鸦山与她无过节,但谁让醉南风掺和了进来呢?

  天可怜见,让她即使身处绝境也保留了一丝绝地反击的喘息。

  要怪,就怪梁从风的嘴巴不够严,没能守住最要紧的秘密。

  安平府施加给她的耻辱与伤害,她毕生都不会忘记。而从中使坏导致了这一场事件的君四,早就被她钉死在仇恨的十字架上。

  以往对他所存的一丝怜悯,至此,荡然无存。

  敢于向她发起挑战,就请做好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觉悟吧!

  一盏茶毕,李陈二人总算是作出了评判。

  李箴微微颔首,若有所思:“这无中生有之计,倒也使得。”

  “不是无中生有。”若萤沉声纠正,“正确说,是敲山震虎。”

  李箴大笑起来:“好,就依你,敲山震虎。”

  若萤丝毫不笑,反之,表情相当地凝重:“世伯也不敢保证,隐疾会发于何时、能导致怎样严重的后果,不是么?彼在暗处,我在明,怕就怕暗箭难防。这种格局,是时候变一变了。”

  这个时候,就连不苟言笑的陈松龄的嘴角,也微微地上翘了。

  李箴的心情显得极好,当即唤来下人,说让领着四郎去见见夫人:“廷儿呢?又在鼓捣他的那些沙盘阵法么?四郎来了这么久,怎还不过来见礼?”

  那名奴仆答应着,恭敬地引着若萤去了。

  望着那个小小的背影消失,李箴短促地笑了笑,道:“有意思!”

  陈松龄则哼了一声。

  “如何?”李箴问,“陈兄这算是不屑、不齿,还是不服呢?”

  “怎么,你想好了?”

  陈松龄睨他。

  好友刚才前倨后恭的态度转变,已将一个人的心思表达得很清楚了。

  李箴无所谓地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四郎都不肯专美,你我又何不做个顺水的人情呢?难不成,廷儿和清儿两个会怕了那帮山贼?上次的罂粟一案,不是皆大欢喜么?”

  陈松龄眼中的审慎意味甚浓:“我可是听说了,那天你着人当街把二郎架回了家。怎么,没有罚他禁闭么?”

  李箴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那个性子,早该修理了。起初,我确实打算把他关起来,也省得傻乎乎地给人当枪使,最后连个好都捞不着。不过……”

  “他说什么了?”

  陈松龄的反应倒也迅敏。

  “我考校了廷儿的学问。发现他看人、看事,比以往有了明显的进步。照这个趋势下去,再过两年,文武场试,应该会有所斩获。”

  “因为钟四郎?”

  “古人诚不我欺也。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

  “这么说,你也觉得他的法子可行?”

  “也?陈兄莫不是——”

  陈松龄没有回答,只是哼了一声,面色不霁。

  “我知道,你对他横竖看不顺眼。小小年纪,城府那么深,一点都不可爱。”李箴自茶盏上方瞄过来一眼,“严老先生的情况,现在可是好些了?”

  陈松龄的回音并无多大起伏:“有劳贤弟挂怀,现已无大碍了。”

  “听说,严老是给钟四郎这小子给气倒的?这倒是奇怪了。老先生既非量小之人,四郎的为人处世,陈兄你我并非初见,那也不是个鲁莽愚笨的,到底是为什么起了冲突呢?”

  陈松龄神情阴郁地摇摇头。

  李箴诧异之余,不无遗憾:“陈兄竟然不知道?”

  会想起方才与那少年的相会,竟一举一动大含深意,一笑一颦氤氲着难以言说的怪异。

  就他而言,明知道对方来意,却又无法拿捏住其心思,更确定不了其接下来的行进方向。

  在那绿鬓红颜之下,竟包藏着一幅耆宿的心肠,虽然矛盾,却真真切切存在;出人意料,却又耐人寻味。

  所以,他才会做出那“有意思”之语。

  尽管故意冷落他,却打心底没敢把他当成孩子看待,所以,才会当着他的面谈论政事。

  一个能够做出《时弊论》的人,完全当得上地方儒林的“无冕之王”。

  别的李箴不敢保证,但有一点,他很有自信。那就是:他能够感受得到钟四郎不甘平凡的欲望,一种随时准备抓住机会、扶摇直上的、永不懈怠的强大意志力。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这句古训,一代又一代的人,都是在时过境迁之后,才蓦然有所领悟。而那时,岁月无多、机会已过,一切都已无法从头再来。

  人生一世,越早明白这句话,就越早受益,也就能够避开很多的陷阱与迷茫。

  而钟四郎,就是这难得的清楚明白人之一。

  关于此次的增税问题,李箴没少费脑筋。一千一万个想法中,偏就是最为他所犹豫的那条出路,反而被钟四郎一语道破。

  假山贼之名,袭扰平民,制造几场混乱。当人心惶惶之际,再由官府出面保家卫国。

  为了家国安宁,为了抚恤将士,适当地增加一点税收就变得容易叫人接受了。

  新政令的施行,就此解除了阻碍。

  至于被栽赃嫁祸的山贼一头,如若是些聪明的,大可按兵不动,继续隐忍。如此,倒也罢了,姑且留他们在多几年。

  倘若是沉不住气跳将出来,那可就是自投罗网了。到时候,便可以循循诱之,逐步剿灭了。

  所以,钟四郎说这一招叫“敲山震虎”,当真丝毫不差。

  若论城府与远见,他心下已给那孩子打了个高分。至于学问,说实话,他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一番了。

  “狠,真狠。”

  陈松龄忽然冒出来一句。

  李箴扫他一眼,笑而不语。

  能让治军严苛、素有“黑面阎罗”之称的陈大人道一声“狠”的,这难道不正是对其能力的最高评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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