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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1章 夜逢佳人


  其实若萤要跟袁仲说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起码在袁仲看来是这样的。

  若萤笑道:“腊月算是我身边唯一使唤得上的,只是有些时候,光凭他一个人很难面面俱到。比方说回老家送个东西什么的,这一去,来回最快都要四五天。要打发别人去,能不能把意思传达明白,让人很担心。既然姑娘肯借出这房子给我们寄住,索性好事做到底,往后若有这种跑腿的事儿,少不得也得麻烦你和袁大哥……”

  说话间,眼睛朝着她的一双大脚扫了一眼。

  袁仲领会得,道:“既然四郎信得过奴家,这种事儿还有什么好推托的?奴家倒想四处转转看个热闹呢,就当这是个机会。落地有人管吃喝住宿,多好的事儿?”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若萤微笑着点头,很为她的懂事灵活感到满意。

  这边,袁昆已经服下汤药,出了一身透汗。

  静言指挥着无患,拧了滚热的手巾,替他擦拭了额头和身子。

  袁昆的眸子倒比刚开始瞧见的时候明亮多了。

  他虚弱地跟众人道了谢,想到自己一介卑微出身,竟能同时得到这么多位贵人的援助,光是这份荣宠,就足以死而无憾了。

  因听着若萤和袁仲说话,心下锃亮。

  四郎这哪里是在“占他们便宜”?分明是拐着弯儿地帮助他们。

  如此一来,他们二兄妹就跟四郎他们扯上了关系,往后,不管走到哪里、不管遇上什么困难,报上这几位小爷的名号,山东道上的,谁敢不给三分面子?

  那几个街头混混想要寻他们二人的晦气,怕是不得不掂量掂量自身的分量吧?

  四郎的话,明面上是在使唤他们,实际上呢?

  要能够跟合欢镇常来常往的,无异于多了一条路。将来就有什么难处,好歹也有个奔头不是?真到了吃不上饭的时候了,四郎能不管他们?四郎的家人肯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冻死?

  想想腊月是怎么来的吧。

  要不是四郎和三娘伸手,哪里会有今天人模人样的腊月?

  稍稍坐了一会儿,若萤起身告辞。

  临别前,袁昆一再提醒若萤“几时过来,提早打发人来打个招呼,好拾掇拾掇”。

  若萤答应着,走出大门前,命腊月将半串钱硬塞给了袁仲。

  “姑娘不用客气,往后要麻烦姑娘的地方多了去了。这个权当柴火钱,姑娘千万记得我们四爷说的,别把房子赁给别个。”

  “放心好了,忘不了的。等大哥好了,看看哪里还需整修的,都提早整治利索了,省得后头尘土飞扬……”

  李祥廷忽然闷闷地开了口:“你放心,那帮混蛋不敢再来骚扰你们的……”

  他暗中咬牙,誓要一雪今晚的姑息养奸之耻。

  若萤不禁有些担心。

  她看出来了,要是不解决了那几个混混的事儿,这一宿、李祥廷都够呛能合上眼。

  她不由得将视线投向陈艾清。

  后者的表情证实了她的猜测。

  他跟李祥廷那就是秤与砣的关系,不管干什么,难得地都能达成共识。

  这便是少年们的特色了,一腔热情、满怀抱负,危难时刻勇于挺身而出、替天行道。

  “文哥儿,你仔细看着你们公子,差不多就行了,千万别闹出命案来。”看着李祥廷走向深巷,若萤赶忙拉住李文,再次叮嘱道,“只给一刻钟时间,不出来的话,我就喊人来了。”

  “知道了,四爷。真要惹出麻烦来,小的比你还怕呢。”

  李文答应着,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有道是关门打狗最是便宜。还没到一刻钟时间呢,李祥廷和陈艾清就勾肩搭背、悠哉游哉地出来了。

  李祥廷的手上抛着个布袋,里面的银钱哗哗作响。

  看到李文的眼神,若萤长舒了一口气。

  追回了损失,又惩戒了恶人,但愿袁氏兄妹今后不会再遭受这些人的袭扰。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但是腊月却有话要说。

  “这事儿由二爷这么处置就好了,四爷何必还要管那么多呢?咱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将将能吃饱饭,还要管别人的冷暖,这不是自己找累么。小的看袁二那个样子,倒是巴不得呢……”

  他觉得四爷给人算计了。

  想来也是,别看四爷还是一介布衣,但是却已经挣下了那么大的名气。光是和知府之子、指挥使的公子交好这一项,就足以让整个山东的人都刮目相看了。

  而四爷还是齐鲁商会徐会长的座上宾,还与安平侯府和世子府过从甚密,有这些荣耀加身——

  说句难听的,四爷要出去吃喝玩乐,都是可以打白条的!

  袁氏兄妹什么人?成年累月在道上、在人堆里混饭吃的,心眼子一千一万个,还能看不出这点深浅利害?还能不逮到机会顺竿子往上爬?

  四爷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见不得人吃苦受罪!

  “你是觉得吃亏了?还是担心他们为人不地道,到头来坑了咱们?”若萤不紧不慢地问道。

  腊月噘着嘴,老实道:“都有。”

  “假如说,现在要打发个人代替你回家去报信儿,你觉得找谁比较好呢?”

  腊月沉思不语。

  若萤继续开导他:“老早我就说过,四爷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伟大。你要去求神拜佛,不也得捎上贡品?四爷我的钱又不是南海潮水涌上来的,该怎样用,要没个计划安排,不早把家都败完了?……”

  袁氏兄妹虽属贱籍,但也有诸多长处,比方说识字解文,比方说见多识广,比方说阅人无数,比方说能走四方……

  这些优点,正是若萤对腊月的培养内容。

  “今天这个事儿,她若是表现客气,还不好办了呢。她就是视金钱为粪土,就是视权势如浮云,就是不愿意跟咱们结交,咱又能把她怎样?只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腊月摸摸鼻子,服气地嗯了一声:“是,退一万步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子,这是四爷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这么想就对了。佛祖不也说过吗?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然则,这些与你相遇相识的人,因何不是一种缘分?有什么理由不去认真以待?”

  “四爷教训的是,小的听大显师傅也曾说过,说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要是能想到这一层,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纷纷扰扰,人人都是活菩萨……”

  “嗯,大显师傅是个很有悟性的。只是以前没人指引,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年的时间……”

  “四爷想他了吧?其实小的也想家了。四爷不知道吧?你在外头这些日子,家里可是变了很多呢。山上也大变了样儿,从早到晚香火不断,大显师傅和定慧两个,沿上山的路边砌了好几个石龛,天一擦黑就点上灯。四爷你这回要是上山去,灯笼都不用带了……”

  “嗯。对了,前阵子我让你去找的东西,可是有眉目了?”

  “照四爷吩咐的,去花鸟市上问了一圈,说‘龙爪花、老鸦蒜、鬼擎火’,没人知道。后来说是‘死人花’,一下子就都明白了。那个东西不用花钱,有个地方长了成片成片的。四爷几时要,小的带把铲子去掘些来就是了。”

  “既是没主儿的,你多弄些来。回头交给大显师傅,让种在上山的路边。别看名字不好听,那花儿开放的时候,倒是特别好看。如果是成片的,就更加壮观了。种下去就不大用管理了,今年长一颗,明年就有可能繁衍出几颗来。不消三五年,绝对会成一道风景。冲着这道风景,六出寺的香火还能更加旺盛些。”

  “行,小的明白!……陈公子,你怎么了?硌着脚了么?”

  “哦……”

  陈艾清的回应显得有些慌乱。

  他始终在旁留心听着,听着这主仆二人的悄悄话,心中百感交集。

  确实,至今他都不甚喜欢四郎的性子,或者说,觉得那人太矫情、太虚伪了。

  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做了好事却不肯承担赞誉,有意思么?固然他想落个轻松毫无负担,可是别人呢?

  承了他的好却要视同理所当然,这不是难为人么?这不是让人更加无法释怀么?

  还是说,这正是这家伙的用意?为了让人更加深刻地铭记他、感念他?

  倒也不排除这一可能,毕竟,这人就是个妖怪。

  只有妖怪才能同时惦记那么多的事儿吧?这边在为卖唱兄妹的安危奔走,那边却又在为百千里外的寺庙的前途盘算,一边在培养着心腹助手,一边却又在计划着访亲问友笼络关系,还要准备着拜谒达官贵人一鸣惊人……

  操心过度长不大,之所以他看上去比同龄的男孩子要纤弱,大概这就是原因吧。

  但是,他又实在说不出劝阻的话来。说他虚伪,但在有些事情上,却又做得叫人窝心。

  比方说老罗老俩口。

  似乎是造就预料到了案件的负责、严重性,所以,从一开始,若萤便以威逼利诱的方式,将老罗两口子从漩涡之中拉了出来。

  此后案件的追踪,便再没有牵涉到这老两口,直至尘埃落定。

  原本应该受到惩戒的老两口,因此避过了一场劫难。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其实当事的众人俱是心知肚明。

  仔细想来,四郎为何要庇护这老两口?按照四郎自己一贯的说法、做法,他能从老罗这里获得什么利益?

  显然并没有。

  他就是可怜这一对老人,纯粹就是因为心软。

  当然,他始终不承认这一点。这个人,也许是吃亏吃怕了,总是把自己包裹在一层坚厚的盔甲之下,总是以一种百折不挠的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

  他没有身为一个孩子的自觉,过早地担负起了家庭与社会的责任。

  真不知道驱使他这么做的、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精神情怀?

  还是老罗这边。按理,四郎帮助老两口免除了责罚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可是不。

  当时还在病榻上的四郎悄悄叮嘱他,让去给那老两口子争取抚恤金。

  无儿无女的两个老人,前景确实堪忧。爱财不是错,为几个钱铤而走险既是本身的无奈、其实更是官府与朝廷的无能。

  一个好的时代,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能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要达到这一步,更多需要的是官吏们的引导与作为。就如同蜂巢离不得蜂王、百兽离不开虎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即是这个道理。

  四郎并不满意这个时代,所以才会想着去改变、去动摇,所以才会不守本分、处处张扬。

  他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才想要出人头地。关于这一点,陈艾清起初也是误解了他。

  直至听他跟他解释、为什么要帮助老罗两口子。

  养济院坐等贫困投靠,惠民药局墨守成规,殊不足,亟需救助的人业已饥饿病弱得走不动、爬不动。

  为牧者高高在上,眼里只看到了飞虹彩鸾,哪里看得到淖泥中苦苦挣扎的蝼蚁?

  出仕为官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福泽苍生、被及后世吗?

  莱哲说过,在他们那里流行着一句圣贤名言,叫做“施比受有福”。

  天竺国也有类似的古谚:赠人玫瑰之手,经久犹有余香。

  能够站在高处且又能获取福气,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呢?

  为什么呢?

  ……

  这是陈艾清生来第一次,听人把升官发财说得如此体面堂皇。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雄心万丈,把那么严肃的一件事,竟然说得跟反手覆手一般简单。

  听着似乎字字自私、句句唯我,细想来却是隐含慷慨大义。

  正如四郎时常挂在嘴边的,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怎可能关心民生?有所图必有所为,言必行、行必果,反而只有这种人,才能影响、改变这个世界。

  想四郎小小年纪,就已经具备了这样面向天下的觉悟,然则他们几个是不是应该奋起直追了呢?

  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然后,从即刻起,为着这一目标或勇往直前、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再不努力,真的就老了……

  前面就是李府了。

  一路说说笑笑,不觉时日飞快。静言和陈艾清心下俱感到有些不舍。

  “就这样吧,明日四郎还要去看望个亲戚,完了,后天咱们又能再见了。”李祥廷对那场即将到来的庆功宴无限期待。

  静言和陈艾清相视而笑。

  他们又何尝不是心怀雀跃?

  “哎,那不是四郎么?”

  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高亢的招呼声。

  姜汁自作多情地朝着若萤直招手。

  这架势,摆明了就是个拦路的。

  若萤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嗡嗡作响。

  “四郎,我们爷说了,有话要跟你说。”姜汁叫嚷得理直气壮。

  随着这一声,四抬凉轿的背面闪现出梁从风的身影。

  夜风习习,掠起他的袍衫大袖,飘摇如云如雾,倍添几分妩媚。

  长发如瀑,只束着一条珍珠编织的抹额,在灯光的映照下,光华灼灼,令人目眩神迷。

  当所有人都惊其为天人的时候,若萤不住暗中腹诽。

  好好的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偏偏喜欢做这样的暧昧装扮?是存心要人误会是个女人么?还是说,懊恼自己投错了胎?

  他用扇子半遮了脸孔,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

  但是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儿,这意思就很明确了。

  他想跟她说什么呢?

  若萤实在不想过去,但转而一想,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走过来,未免就会显出她的无礼来。

  若是给他抓住了把柄,还不知道能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呢。

  “甭理他!”

  李祥廷也许是这天底下唯一不怕小侯爷的。

  若萤笑了笑,毅然迈出脚步。

  当着满大街人的面,她倒也不怕他做出什么很出格的事情。

  梁从风的态度也算正常,只是不说话,眼睛自扇子上方瞄着她。

  “不知侯爷有什么要吩咐的?”其实她想说的是,前天两人还见过面,到底有什么要紧的,非要这么快再见面?

  “几时回乡?”他问。

  “吃过庆功宴,就起程。”

  这个,好像早就告诉他了吧?这人莫不是吃酒吃多了?

  “你这两天过得开心么?”

  若萤暗中拉响了警铃:什么意思?这是希望她过得开心呢,还是希望她过得不开心?她要是说开心,他也会跟着高兴么?还是说,她的开心会反衬出他的不快?

  他想要听到怎样的回答?

  若萤略一沉吟,道:“事情有点多,还在梳理头绪……”

  “你想让爷送你点什么?”

  若萤愣了一下,忙笑道:“侯爷不是已经送了在下眼镜么?”

  可他就跟没听到她的话似的,自顾喃喃道:“有心把爷送给你,你又不屑……”

  这话苗头很不对。

  “侯爷经常这么半夜三更冶游么?”她倒是真心希望他喝醉了,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怎么办?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这种话配上他的那副姿容,换成一般人,怕不早酥软了身子?

  好在若萤不吃他这一套,也自有应对他的法子。

  “侯爷还需珍重身体。子时心肾相交,若休息不好,则血不归肝,便会阴虚阳亢。若经常熬夜至丑时,则易动肝火。劳心大过者,譬如郑叔鲁年二十余,攻举业,夜读书,每四鼓犹未已,但阴着物,便梦交接脱精,悬空则无梦。饮食日减,倦怠少气。前人早有训诫:夜坐浮阳易升。少年人虽未完姻,然偶起□□之念,人皆有诸。致阴中龙雷夹木中相火,震动而沸,失血咳嗽,乃脏阴不宁。……”

  “四郎的关心,爷收下了。”回答干脆得令她吃惊,“作为谢礼,爷是不是该送点什么呢?”

  “不用了……”

  看他的神情不像是说笑,若萤不禁有点紧张。

  她不怕他玩笑,就怕他认真。认真起来要人命。

  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一步步走近、一步步将她逼向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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