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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2章 甥舅闲话


  次日午后,二舅和腊月被引领进了蝠园的无涯斋。

  茶点捧上来后,福橘遣退了屋子里的众人,好方便若萤一家子说话儿。

  直至听到若萤的一句“好了,没外人了”,二舅二话不说,掏出手绢来就哭。

  也不敢放开声,手帕子蒙着脸,两只肩膀抖得跟打夯似的。

  若萤也不去劝说,只把腊月叫到近旁说事儿。

  腊月不是第一次进来这里,因此倒显得大方自在得多。小主子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因此,也不用若萤开口,他就开始一五一十地汇报起近期的各项事务。

  在若萤卧床期间,腊月当属最忙的那一个了。肩负着很多人的牵挂,在合欢镇和济南城之间奔波。

  人瘦了不少,但是个子却又长高了不少。已经是个长相稳重又可靠的大人模样了。

  三房而今也已将他当成了可信赖的管家,里里外外一应事务,不论大小轻重,都会同他商量、定夺。

  有些私密事儿,叶氏连丈夫都信不过,却要同他斟酌,看重的就是他的忠心不二兼深沉持重。

  责任重、事务繁忙,虽说辛苦,却也是难得的历练。

  现在的他走出门去,街面上的人再没有不拿他当人看的。

  而他谨记着若萤的教诲,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待人接物越发恳切、言行越发谨慎。

  叶老太爷那么慎重的一个人,一辈子、鲜少对人评头论足过,却在说起腊月的时候,不免会频频点头。

  家里自叶氏往下,都称呼他一声“哥”,而他,也无时无刻不以“兄长”的姿态、护卫着那个家、那个家里的每个人。

  他深知一个道理:知道的越多,责任越重。在他看来,三房的一切都如同眼珠一样珍贵,不管是菇房、鱼塘、田地,乃至于家里的一根草、一把扫帚,全都记牢在他的心里。

  事必躬亲,不然就会坐立不安。

  高玉兰原先对他成见颇深,而今也习惯了听从他的调度指挥。

  家中人事繁乱,为了避免疏漏,他专门制定了一个小册子,用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书法,详细地记录了众人每一天的所作所为。

  几日几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全都一清二楚。

  “……上浣之初,哥儿持箸利于檐下看喜鹊,三娘斥。姨娘劝,亦遭斥。姐儿背《礼记》:毋抟饭,毋放饭,……

  上浣之五日,高大姐背柴二捆,高大叔拾得牛粪一篓。邻乡购置寿筵,购鲜鱼十八尾、草菇酱六坛;……

  大集,钱家送下水一幅、带筋蹄一对。程家送饲料豆饼二十斤,留饭。四菜一汤。四房送菜四样儿,烧带鱼一,煸菜豆一,苦瓜酿肉一,炒面筋一。三娘送挂面二把、大馒头俩。程家送香油一斤、豆包六个。……

  中浣之三日,亲家看孙,送干墨鱼五斤、大海米二斤、昆布五斤。三娘回礼绢一匹、茶瓶一只、沙糖一斤、茶二斤。……

  下浣之六日,与二舅太爷,整修地窖。马牙沙铺地,石灰刮墙,用来储存熏鱼草菇酱极好;……”

  这会儿,二舅已经止住了眼泪,听腊月捏着册子念了一会儿,忍不住笑道:“真难为你这么有耐心,什么鸡零狗碎的全都记下来了。”

  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若萤,道:“自打听说你出了事儿,你娘担心得要命。虽然她嘴上不说,可一天里,要往东边路口上跑好几道。要是你能给个准信儿,几时回去,好歹还能安安她的心……”

  怕若萤难过,稍稍一顿又道:“不过,这么着也好。她那个人,就是太爱操心了,有用没用的,都爱乱琢磨。经常这么摔打着,久而久之,她的胆子还能大些。”

  腊月一本正经道:“别的小的倒不知。只知道有四爷在这儿挂念着,三老爷那边倒少吃很多闲气。”

  一句话,把三个人都说笑了。

  笑声落定,二舅由衷地叹口气:“想再多、不如看一眼。而今看到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回去说给你爹娘听,也能打心底松口气了。”

  若萤点点头:“家里的事儿,二舅还要多费心。我这边也有一大摊子杂七杂八的事儿要处置。我算过了,紧赶慢赶,也还是等上个七八天才能起程回乡。”

  “你只管忙你的,家里不用担心,那么多人照看着呢。腊月在这儿,你问他,现在个方面齐头并进,基本上没什么事儿。”

  说起家中的收入,二舅掩饰不住满面的喜悦,脊背也跟着挺了挺。

  若萤早就注意到了,今天的二舅从头到脚一身新:新头巾、新直裰、新鞋子,甚至连腰间的宫绦都是新编的,上头还拴着个簇新的绣花香囊。

  一看那针线,若萤就知道,那是大姐若苏的手艺。

  二舅妈并不是个会利索人的,这一身新,虽然新得有点突兀,但是颜色搭配上却还算低调顺眼。

  二舅顺着她的视线瞅了瞅自己,不害意思道:“怎么样?大姐提早预备下的,我都还不知道呢……”

  若萤微微笑道:“很好!人靠衣裳马靠鞍,二舅本来就是一表人才。”

  听她这么说,二舅的脸越发红了。四下扫了一圈,不见有外人,便小声地道出了盘桓心底很长时间的一个疑问。

  “这儿、是哪儿?”

  在接到若萤的书信后,二舅等人就开始着手准备上来的事儿了。

  抵达济南的时间是在昨日傍晚,地点在城中的一处客店。

  食宿地点早在信中就做了告知,二舅他们上来后,别处都没敢去,直接落脚在了那家客店里。

  店掌柜的亲自接待,态度十分热情恳切。一应吃的、喝的、洗浴之类,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二舅不是不好奇,但从掌柜的口中却实在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来。

  直到今天上午,才有个自称是四郎朋友的人来,交代了一些事后,又匆匆地离开了。

  待到午后,这个人再次出现了,领着收拾一新的二舅和腊月,坐上一辆马车,穿街过巷,最终拐进了一个庭院中。

  因事先得过叮嘱,二舅便不敢东张西望,垂着眉、端着膀子,亦步亦趋地跟着走啊走。

  期间看到诸多风物,俱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景象,那房屋那么高、装潢那么富贵,数不清的亭台楼阁、看不厌的花花草草,当中还时不时有仙女出没,穿戴俱与外头的不同。

  地上几乎清一色都用青砖铺设,走了半天,鞋面上都不沾一星尘土,脚底下也没有石子儿硌得慌。

  二舅就觉得自己在做梦,欢喜之余,更加感到惶恐。

  他觉得自己很渺小、很懦弱,如此令他不安的地方,若萤却能够安之若素。

  这大概就是人跟人的不同了……

  迎着二舅期待的目光,若萤淡淡道:“这里是鲁王府的一个院子。二舅只消知道这一点就行了,别的,说多了,二舅也记不住。”

  二舅连连点头,惊叹不已。

  “难怪不让往里带东西呢……”

  若萤但笑不语。

  二舅以为这里的人都跟神仙似的,不食人间烟火,哪里知道真相!

  王世子的一日三餐,都有专人负责,红案白案都分派到具体的人头上。若有个差池,该谁的责任、跑都跑不掉。

  外头的东西想要送进来,谈何容易!想让王世子食用外面的东西,那更是了不得的大事件。

  鲁王府里什么没有?哪里会稀罕外头的什么东西?

  但是,王世子不稀罕,自有人看得上眼。

  若萤便问起都带了些什么上来。

  “无非就是家里有的。”腊月道,“草菇酱,熏鱼,两只活的老母鸡,豇豆干、茄子干、胡瓜干,还有今春新腌的香椿芽。三娘说四爷最喜欢吃这一口,让带些来。吃的时候切根芫荽、拌点香油。记得用清水多洗两道,别齁着……”

  若萤点头道:“回头我让人取了来,省得你们搬来搬去累得慌。”

  千里迢迢带上来的这些土特产,拿来送礼却也像模像样。比方说朱诚、比方说福橘,从小生长在王府中,稀罕什么?不过就是一份心意罢了。

  “这次带了多少钱出来?”若萤问。

  腊月拍了拍胸口:“三娘本来说半吊钱来回就够了,六姑娘非要支二两。加上小的私房半吊,应该够用了。”

  二舅赶忙说:“我这儿还有二百个钱。”

  “难得上来一趟,也别太拘束了。”若萤道,“多住个一天半日,去东西市上逛逛,给家里买点东西回去。”

  说到这里,想起了若萌的笑脸,便道:“我娘真是越活越小心了,还不如萌六大气。”

  二舅便维护道:“大姐那是穷日子过怕了。不像萌儿,豆皮饼才吃了几天?”

  至于若萧,街上的人都说他命好,几乎没吃什么苦,就一下子过上了好日子。爹娘疼爱、姐妹维护,自己又懂得好学上进,举手投足都是大家子习气。走在街面上,不管是认识不认识的,老远就行礼问好,叫人好不欢喜、好不敬重。

  “越是这么着,越是要脸要皮。你娘天天都这么念叨他……”

  “这些事,不用时常絮叨。让他尝到一次甜头,就知道要好了。”若萤道,“三人行,必有师。男孩子要开阔眼界,多结识一些人没坏处。就有不明白的,去问问二爷,或是黄师傅,都能教他。”

  二舅道:“也没那么费劲儿。就目前来说,大舅还教得了他。”

  若萤的神情之间便有几分凉意:“大舅……还好吧?”

  “还是那样儿。”二舅言下颇多不忿,“一早就出门了,晚上才回来。也不用给他准备饭菜,几乎就不在家里吃。我们也用不上他,由他自由自在。”

  “一整天,他都往哪里去?”

  “还能去哪儿?大老爷那里、二老爷那里,或者就在四郎饭庄一坐就是一天。一壶茶、一碟子炒豆,看看街上的光景、听听四面八方的消息,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是好日子?”

  “以前真没看出来,大舅竟跟大老爷他们那么投缘。”

  “终归是一家人……”

  “小芒呢?让他跟紧点儿,别摔着磕着。”

  “不用你说。”提起小芒,二舅气不打一处来,“现在那小子就是钟家大爷的狗腿子,就差没搬到前头去了。指使他干点活儿,哪里抓得住人?就跟没听见一样!”

  若萤笑了:“终归都是一家子,没什么好气的。”

  说话间,给腊月丢了个眼色。

  腊月会意,赶忙道:“四爷放心,那天三娘还在说呢,说大舅以前吃的苦太多,所以才会落下那么个齁瘘毛病。而今,咱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怎么着也得多活几年,把好吃的都吃了、好喝的都喝了,才行。”

  若萤很满意他的聪明伶俐:“小芒就有再多不是,能够看好大舅,就是大功一件。因为三娘脾气不好,长期以来,跟前头的关系一直不大和善。这次要是能够通过大舅,协调好一家子的关系,岂不好?”

  “要这么着,倒真是好事情呢。”二舅似乎并不抱希望,“如果他们别那么贪心的话……”

  若苏的亲事到现在都还是一个梗,横在众人心间。

  老宅那头连个商量也不打,张口就要那么多聘礼。

  真心是为儿子儿媳争气也罢了,结果却要全部收进自己的库房里去。

  若苏生来近十五年,老宅没担过一天责、没尽过一天的义务,到头来却还要以当家人的身份主宰一切——

  旁人不知情,会觉得理所当然,但是三房却怎么也做不到心平气和。

  “这些事,也别闹大了。传扬出去,倒像是咱们家穷得只能卖姑娘换米似的。老太太要收东西,许是用心良苦,怕儿子儿媳不过日子,三五天便败光了家产,这也是有可能的。后头萌六、萧哥儿的亲事,都是要花钱费事儿的,作为当家人,老太太他们怎么敢不提早作好准备?”

  腊月频频点头:“四爷放心,这些话,小的一定转达给三娘和三老爷。三老爷不相信,自然会去问老太太的。”

  “是了,话不说不透。什么事儿,都得要相互沟通了才好。一味地光是猜,只会疑心生暗鬼。让人知道了,当是做老子的贪财无情、还是做儿子的吝啬冷酷?”

  “终归就是想要老太爷老太太一句明白话儿。”

  腊月心领神会。

  四爷这意思,明摆着就是支持三老爷去前头找事儿。

  要得回来东西固然好,要不回来、也不能当缩头乌龟任人欺负压榨。

  作为一家之长、作为地方上的首领,当言必行、行必果,老太爷必须给出一个承诺来。

  有这句话在,以后就不怕他们翻天覆地。

  说白了,东西都还是次要的,四爷要的,其实是老宅那边的一个把柄。

  四爷这就要回乡了,若苏的亲事就在眼前了。

  围绕着李家的那些聘礼,三房和老宅那边的明争暗斗即将展开。

  三老爷和三娘,该做准备了。

  “还有一件事。”若萤神情凝重,“二舅回去跟我娘说,让准备准备修改户籍和请客吃饭的事儿。关于我的身份问题,是时候跟大家说实话了……”

  PS:名词解释

  昆布:早在《尔雅》中,就有关于昆布的记载。

  明代李挺《医学入门》:昆,大也。形长大如布,故名昆布。

  “昆布”始载《名医别录》:生东海。

  《本草经集注》:今惟出高丽,绳把索之如卷麻,作黑黄色,柔韧可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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