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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9章 世子险恶


  若萤骑坐在他的身上,膝盖顶在他的心窝处,手上倒持着一片锋利的瓷片,岌岌可危地抵着他的咽喉。

  “怎么,世子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她眯着眼睛,慢悠悠道。

  床边的福橘等人给彻底吓到了,手捂着嘴,拼命遏制着惊呼尖叫。

  无数只眼睛里充斥着恐惧。

  “都退下!”四郎整治他,还不觉得怎么丢人,但是给下人们瞧见自己这副形容,可不是什么愉快的感受,“四郎在闹着玩儿呢咝……”

  似是不满他的逃避现实,心窝处的狠狠撞击差点让他背过气去。

  “怎么,疼啊?”

  若萤伏下身子,空着的一只手自他额头慢慢抚向头顶,最终慢条斯理地抽出了发髻中的玉簪。

  一把黑缎子般的长发被她从容不迫地一圈圈绕在了手上。

  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说啊,疼不疼?”

  听她的口气,就像是闲庭信步。

  但他哪里敢当真如此以为?他毫不怀疑,倘若他敢说“不疼”,那么,接下来,她一定会让他体会到疼痛的真滋真味。

  “疼……”

  “知道为什么吗?”她冲他的面目吹了一口气,极富轻佻意味。

  也许在她心目中,整治他就跟收拾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吧?

  当此时,他的心跳乱得好像被大群野马光顾过的草坡,没有一处平坦处,而他却不死心地非要从中找出一片落脚地儿。

  “怎么了?四郎这是什么意思?”

  若萤嗤地笑了:“好,有骨气!叫你装,叫你打肿脸充胖子……”

  她嘴唇翕动,不确定有没有在骂他脏话。

  忐忑之际,忽然看到她一个俯冲下来,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头。

  这一口下去,可了不得,他不由得浑身一激灵,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

  不光是因为很痛,最要命的是,此处是极其容易暴露的地方。

  回头万一给世子妃瞧见了,盘问起来,少不得又是一场恶战。

  “你可以选择顽抗到底,而我却有一百种法子让你没法见人,信不信?”

  忙中偷闲般,她强调了一句。

  “信、信!”

  两害相权取其轻。肩膀上给咬伤了,尚可遮掩,万一激怒了她,在他脸上留个记号,那时候,他可真就没法见人了。

  “信就说实话!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你说,我说的可有道理?”

  这话虽然很伤自尊,但此刻他却不敢反驳。

  “有……”

  肩头火辣辣地疼,不用看也知道,那里定是见红了。

  早知道会吃这闷亏,事先就该穿厚点儿。

  既恼她出手无状,又气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

  真是疼啊……

  疼得人心里毛焦火辣地。

  世子妃就够霸道了,都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他。顶多就是摔摔家什,或者借点小意外让他吃点疼。

  可这丫头却不是个吃素的,上来就不讲客气。亏得都说她一肚子文韬武略,结果却是如此野蛮,就跟没开化的小兽似的!

  早知道没,就不让福橘她们出去了。就在边上看着,做个见证。

  没有人证物证,今日吃了亏,后头翻旧帐的时候,这丫头定是不会承认的。

  此时此刻才真切地体会到“刑讯逼供”的可怕。

  与其负隅顽抗遭受皮肉之苦,莫如老实招供尽早解脱。

  “对不起……”

  “少罗嗦!”若萤手指微动,锐利的瓷片便截断了他的忏悔,“直接说,这碗里是不是给动了手脚?”

  “是……”

  “有什么?”

  “害眼病……视物模糊……”

  “说白了,就是想让我变成瞎子,是不是?”

  “……嗯……”

  “苦着脸做什么?给发现了很懊恼是不是?”

  “……”

  倒不是懊恼,而是实在有些意外。到底她是怎么发现端倪的呢?

  脸上吃了不轻不重的两巴掌,一下子便将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她的脸上。

  “说,你想知道原因。”

  这态度,太伤人了。怎么感觉他像是被俘的奴隶似的?

  明明觉得很羞耻,却没有办法违抗。

  老早他就知道了,四郎就是个大坑,迷上他、或者是被她盯上,都是一场劫难。

  “为什么?……”

  此时,除了驯顺,他已别无选择。

  听到这句意料中的问话,她粲然一笑。

  这一笑害得他的心神为之颤悠了一下,自己都说不清那如同莲盘风露一般的茫然、究竟是欢喜还是害怕。

  “要问这察物之法,世子还真是问对了人。世人都道在下机敏,能目视千里、耳闻八方,只道是天生奇才。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某……”

  或许,我也不够了解你……

  他暗中叹气。

  显然,她并不关心他的感受。

  “察物之法,首当孑然孤立。一榻之外,皆欺我者。明四目、达四聪,不独上位者须如此。缿筩之法,致百姓重足侧目并不可行;钩矩之间,亦多谲诈,也是君子所不屑为者。欲问疾苦、知利害,可使心地端洁识时务的至信亲朋,微察暗访。须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假如想知道马价,须先问狗,再问羊,及问牛,后问马。相互参考价格,就知道马价贵贱,是否人有欺诈……”

  朱昭葵暗中叫苦。

  她张口闭口不是牛、就是马,摆明了就是在寒碜他啊!

  堂堂王世子,竟然给拿来跟牲畜相提并论,这可是大不敬的大罪啊!

  可是,又能怎样呢?

  谁叫他理亏呢?

  谁让他技不如人呢?

  都是他,麻痹大意了。看她病了这么长时间,每天安安静静的,还以为会有所改变呢。

  结果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说到底,还是给她的年纪和模样给欺骗了,还以为那不过就是个孩子,虽然有过人之处,但随着年龄增长,定会有所变化,会变得温和可亲或者是宽宏大量。

  却不料,虽然外表有了改变,但内里却还是那个一般无二的四郎。原有的杀气依然还在,原有的心机也一样深沉。

  “说吧,世子是主谋、是帮凶?”

  这是要给他定性了吗?

  他不由得心下慌张:“四郎……四郎你消消气,不要生气好吗?……”

  明明吃亏的是自己,却要反过来安抚对方。

  做人哪,不但辛苦,还很荒唐。

  若萤依旧不紧不慢、不温不火,像是在说梦话,又像是在跟陈年老友畅叙往昔。

  但她越是这样,他的心里就越是没底儿。

  哀莫大于心死。

  他真怕此刻的四郎会是这样的感受。

  “你也知道我心情不好啊?那就是明知故犯,对吧?”

  他不敢接腔。

  她审视着他的脸,喃喃地叫他名字:“你个混蛋,你怎么能这么阴险?你怎么可以无所畏惧?嗯?如果我真的瞎了,你想过没有,你觉得你还能落个囫囵?你是不是觉得,一个瞎子,什么也做不成?嗯?”

  冰凉的瓷片一下下地刮擦着他的脖子。

  他能够清晰地听到沙沙的声响,如蚕食、如蛇信。

  他紧紧咬住牙关。

  为了不再进一步激怒她,为了保护自己不被误伤,他决定做个闷葫芦。

  不用她说,他已经知道她的厉害了。

  没有冯妇之勇、没有暴虎之力,这孩子杀人,用的是心。

  必要时候,一根头发丝都能要人命。

  一向静若处子的她,一旦决意行动,那股气势就如雷霆万钧,不是寻常的人力所能防范、抵挡的。

  这个人,能把极酷烈的事情,做得如砍瓜切菜一般随意;也能把天昏地暗说得风和日丽。

  上一刻还将你捧在云端,下一秒却将你打进了十八层地狱。

  这种忽冷忽热、忽上忽下叫人心力交瘁却又割舍不下的手忙脚乱招架不住,是她给与的。

  她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能够让他感到人生竟是如此变幻莫测丰富多彩的人。

  说实在的,他不想放过。

  通俗一点说的话,他这算是“犯贱”吧?

  贱到愿意用自己的痛苦来缓释她的愤恨。

  “为什么你没有一丝的犹豫?你以为我跟你说那些话,是吃饱了撑的?有道是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为什么我要跟你说那么多的话,你当真没有认真在听,是不是?你知道吗?哪怕你只有一星半点的犹豫,我都不会怪呢。可是没有!你都心虚得端不住汤碗了,却还是不肯放弃。我为什么摸你的胸口?敢说你那里装的不都是理亏?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是你利令智昏不肯把握。我还没瞎呢,你就敢把我当成瞎子来欺负?”

  她吸了口气,想要平复心中的隐怒,却没有止住,手上用力,将那一把头发使劲儿地绞了绞。

  他便疼得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这份疼痛到让他忽然想起了一件流传已久的事情:据说女人打架,习惯于撕扯衣裳拉扯头发。

  四郎拿他的头发撒气,岂非证明了本质上她还是个女孩儿?

  不不不,这么说不对,她原本就不是个小子。

  不管怎么伪装,骨子里的一些女人的气质终究还是会泄露出来。

  而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他这般理解她。

  这些细小的特质,若是给别有居心的人窥探到并加以利用,焉敢说不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而他,正是顾虑到了这一点才对她毅然决然地下了手。

  若是还有其他出路,他哪里会选择投毒下药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固然他行为可恶,但到底还是情有可原啊!

  “四郎的将来,我会负责到底……”

  一直觉得很沉重的一句话,没想到就这么波澜不兴地给道出来了。

  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唯独没有想到,说出来的这一刻,心里竟会是如此地安宁敞亮。

  他觉得自己像是走过了千山万水方才走到这一天,明明付出了那么多的辛苦,却在她这座大山前撞了个鼻青脸肿。

  她打断了他的话更否决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个郑重承诺。

  “谁要你负责?你以为你是谁?有钱有身份了不起么?不吃你的不喝你的不穿你的,就没法子活了么?你是觉得我市奇货可居吧?想着囤积居奇吧?为了一己私欲,不惜伤天害理或害人,你还觉得挺在理的,是吗?

  你就这么巴不得我眼睛瞎掉?亏我还一直觉得你人不坏,当真是给老辈子说中了:防人之心不可无。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真事儿的,要想活得长久,这话一刻都不能忘记!

  你就这么想跟我扯上关系?我什么意见你问过没有?我的人生,凭什么你要来指手画脚?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

  我真该跟了小侯爷去。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这么待我的,信不信?虽然他能闹腾,但他不坏,没你那么多的歪心眼儿。是不是?他同你争执了那么多年,一直处于下风,这就很说明问题。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你那么有心计,也没有你狠。

  我倒是差点忘记了,先前你不是受过伤么?现在给你个赎罪的机会,你告诉我,第一次是差点断了腿,还有一次是被杯子碎片划伤,这些是意外、是他伤、还是你自己鼓捣的?

  一个连自己都能伤害的人,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我说的没错儿吧?老实孩子作大业,朱昭葵,朱沐晖,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

  他大睁着眼睛,好半天都没缓过气来。

  沐晖……

  昭葵……

  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两声称呼了?从王爷到平民,他一直都是“世子”、是“爷”。即使是妹婿庄栩,那么亲密的关系,也都是习惯于称呼他“世子”。

  即使是世子妃,那么亲密的关系,从小时候认识的那一天起,也只是习惯于称呼他一声“世子”。

  这是他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尊贵,是不沾红尘烟火的纯洁神圣。

  有意无意的,他们都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段距离,长久以来不但他们没有在意,连他自己,都差点疏忽掉。

  直到今天。

  虽然是含着恨、噙着怨的一声,却像是推开了他内心深处的一扇大门,轰隆隆的一声响,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眩目无比的世界。

  那是她的世界。

  能够出现在她的天地中、哪怕是被当成靶子钉在地上承受暴打,他也深感荣幸。

  果然,“世子”的称呼带有太多的虚情假意。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察觉到了。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似乎就不大喜欢她如此称呼他了。

  尽管满是怨恨,可这一声称呼仍旧令他身心俱颤,以至于连手脚都跟着蜷缩成一团。

  不能再奢求什么了……

  能够唤他名字的,还有谁呢?敢于这么连名带姓一起叫他的,除她之外,还有谁呢?

  然则,她说的再不堪,似乎也不大要紧了呢……

  况且,她说的也不全是夸大之词。

  就是不知道,她是从何得来的这些结论呢?就连当事的梁从风都察觉不到的真相,她怎么就能摸索得如此透彻呢?

  这是否意味着,她对他的了解远比他所奢望的还要深?

  若能得其关切,就是再挨些苦楚,似乎也值得呢……

  PS:名词解释

  1、缿筩:盛装信件的竹器。

  2、钩矩:即规矩。钩,规也。矩,方也。圆规和曲尺。《汉书扬雄传上》:“带钩矩而佩衡兮,履欃枪以为綦。”

  司马光《龙图阁直学士李公墓志铭》:百围之木,钩矩所不能加。

  元代袁桷《素轩赋》:翕九垓其同风兮,佩钩矩以播芬。

  3、下三滥:贪敛、滥刑、卑污为人最不齿,称为下三滥。

  古代分三教九流,另有一说下三滥为九流中的后三流:娼(娼妓),书(书生),丐(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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