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章 贵人有请
没有任何征兆地,两个人忽然异口同声叫出了一个名字。
两个人足足互视了有一盏茶的工夫。
而后,若萤忍不住笑了下来,笑得对面的朱昭葵面热心浮:“笑什么?”
“笑我与世子居然也会有共同语言……”
什么叫“居然”?
他不禁暗中腹诽:“世子妃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其实,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预料到不会是什么中听的话了。
果不其然——
“很晚了,世子妃不会等得很辛苦吧?”
这是撵人的节奏啊。
幸而他胸有成竹:“刚从王宫里出来,已经说好了,这边还有些事,会迟些过去。”
但她的眼神完全就是半信半疑。
这一幕看得他好想发笑:怎么回事呢?怎么感觉她跟母妃姨妈她们似的呢?一只眼瞅着世子妃的肚皮,一只眼紧盯着他,生怕小两口做不成一个就生不出孩子来似的!
他毫不怀疑,倘若逼得紧了,她会不会搬个板凳守在他的床边,亲自监督他和世子妃的房事呢?
这画面,想想就渗得慌!
不能想,也不敢想,一想起来就浑身燥热难受。
这孩子,懂的太多了。什么年纪该有什么模样,不是么?
一般说来,世人会对这个年纪的孩子采取忽略与轻视的态度。在别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不知道她听到、看到了多少不该听、不该看的事?
而她,又是如何去感受、理解的呢?
“知道了。”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脸,“说完话就走。你也不要熬夜,对眼睛不好。”
若萤皱了下眉头,揉揉被捏疼的地方。
因为不满于他的亲昵,她的口气出现了少许的冷淡:“世子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在下洗耳恭听。”
她隐隐瞧出了他的踌躇,所以,紧跟着又道:“如果不是非说不可的,改天说就是了……”
“不,没什么。”他笑了笑,眉宇间有些许的试探之意,“上次的家书,那边已经收到了。令舅现在路上,估计再有一天,就到济南了……”
嗯?
若萤愣住了。
上一封信中,好像她没有提及过此事啊?怎么,舅舅要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见她面现担忧,他赶忙补充道:“是我的意思。你都病了这么久,虽然每次写信都说没什么事儿,到底口说无凭。总得亲眼看一看,才能安心吧……”
想来能替她“做主”,这还是第一次。要不是她眼睛不好,他哪里有机会代笔?又哪里有机会在信末强行加上自己的意愿?
倒是她说的对极了,福祸相依、否极泰来。
古往今来,多少事儿都是这个样子的?只是能够看清楚、想明白的人太少了而已。
不要害怕坏事,要知道,当坏事坏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不会继续坏下去了。
那个时候,就是转机。
这些话,是这个孩子时常挂在嘴边的,却给多少人当作了耳边风?又有几个有心人受到警醒、获得真谛?
她那一贯的清静,或许不是天性使然,仅仅是、世无知音,卓荦不群。
所以,对待这样的一个人,得越发用心。
“这么做,不知是否妥当?”
但愿她不会反感他的子以为是才好。
类似的事件以前也曾发生过。那次,同样是出于好意,将她的父母重新推回到家族中去,孰料,却惹怒了她。
为此,他很是吃了她一顿排揎。
那一只瞄向他的利箭,至今仍是个噩梦。
为此,他郁闷了很久,也真切地明白了什么叫做“好心当了驴肝肺”。
他一点恶意也没有,更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他真的真的就是觉得她怪可怜的,千里迢迢告状求生,想要帮她一把。
谁知道那一切竟都是她一手谋划好的结果呢?
要是早知道她不想名留宗谱,他才懒得多此一举呢。成人之美,不亦君子乎?
要怪,也只能怪她心眼儿太多、太曲折,叫人费猜。
他没有任何过错。
没有错……
可是,她这么迟迟不语,为什么这么令他不安呢?
“有劳世子费心了。”
良久,她总算是吭声了。
好像大病伤了元气,居然没有丝毫的不悦。
说实话,她已经想家想得不行了。
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家乡人。
能听到久违的乡音,看到熟悉的亲人,胜过良药一副呢!
舅舅的话,应该只有二舅堪当此行吧?
“是叶果。”在说这话的时候,他内心有一丝窃喜。
自己对她和她的生活,终于不再是一无所知了。
“长途跋涉,得有个好身子骨。二郎他们几个也说了,令尊虽然年轻,但作为家中的梁柱,内外事务繁多,一时半会儿都脱不开身。你们家和二舅那边素日走得很近,家里的事,大大小小,他应该都知道,也能说得清楚。让他走这一趟,你这边大概也能稍稍安心些……”
若萤点点头,心悦诚服道:“如此甚好!多谢世子。”
别再说这个人不问世事了,这不是考虑得挺周到的吗?
“还有什么事吗?”
见他欲言又止,若萤禁不住心生疑窦。
“世子,世子?”
不是说交待完了就走吗?怎么忽然就走神了呢?
朱昭葵猛然惊醒,定定地瞅着她,说出了一句让双方都大吃一惊的话。
“不走了,今晚想宿在这儿,不成么?”
室内静得唯余钟摆的咔嚓声。
若萤眨眨眼,对上对方瞬也不瞬的目光,竟不觉有几分忐忑。
她努力地提醒着自己,不要走神,不要受其牵引,可是不行,整个身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他的身上陷落,渐渐有些拔不动腿。
思绪开始天马行空,一下子就想起了宋时苏东坡的几句话:楼上观山,城头观雪,灯前观月,舟中观霞,月下观花,另有一番情景。
在她看来,这灯下观美人,则更添韵味。
她一直都知道,这个人生得好。
虽不如小侯爷娇媚如桃花,也不如李祥廷堂堂如青松,与静言的疏雨修竹般的气质也相去甚远,但他仍旧称得上是个千里挑一的美人。
一个尘氛不沾、如圭如璧的人物。
面庞端正,不肥不瘦;身形高大,却算不上魁梧,但也与清秀挨不上边。
就好像是依照约定俗成的模具塑造出来的一个、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模范形象;
是圣贤书中人人都要学习的道理;
是宫殿御阶正中白玉雕就的辇道;
是升落有序憧憬无限的晨曦夕阳;
……
此人的气质,就如鹤立鸡群。即使处于再拥挤、再嘈杂的人潮中,也能一眼锁定他的存在。
通身内外自有一种高洁的气息,平和而干净,似上等的和田美玉,就算是再愚昧的人,见了,也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欢喜与小心翼翼。
他就像是坐在铺满八宝与锦绣的宝榻上的天之骄子,生下来就是给人拜伏、爱戴、向往的。
所有人都当他是神圣的存在,一生一世珍藏在心。而他,却只视脚下的芸芸众生如过眼云烟。
那种不以为意,那么地漫不经心,细想来着实令人不忿。
所以,长久以来,若萤对他总存着几分不服,不相信这个人会是完美的,总想着通过各种罅隙,抠出他隐藏至深的缺点。
世无完人,他也不例外。
她承认,这很无聊,也很卑鄙。只是性情所致,她管不住自己。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其实,不用她刻意钻研,早已经对他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那种云端高坐的姿态,乍看起来是优越、是稳重,细细想来,敢说不是他的一层保护色?
是为了避免被纠缠、被欺负、被卷入万丈红尘之中而不得不做出的体面漂亮的回避。
尘世中的纷争,在圣贤与智者看来,都是可笑可悲可怜的蝇营狗苟。
若非迫不得已,没有谁会愿意变成这样卑微愚蠢的人。
还是那句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不是个爱管闲事的男人。就如刚才,擅自作主替她张罗家里的事,到底也不知道是出于一时热血,还是苦思冥想的结果?
无论是哪种,于他而言,都算是很反常、很稀罕的举动。
但愿这事儿别成世子妃的把柄。
善妒的女人太可怕,战斗力之强,能把芝麻当成西瓜切割。
得,千条路、万条路,走到头,终究还是绕不开一个世子妃。
“如果觉得无甚要紧,改天再说就是了。”
倒不是真心要撵他,只是感觉两个人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大眼对小眼的,太诡异。
都道眼睛是心灵之窗,对视太久,会不会给对方闯进心里、胡作非为?
“朱伴读在外面吧?要喊他进来吗?”
朱昭葵不禁心头发紧,想着缩头是一刀、伸头是一刀,终究躲不过这一刀,索性就给个痛快吧。
于是,他越发盯紧她的眼睛,道:“明天,去见一见世子妃吧……”
终于说出来了,感觉心里卸掉了好大一块石头。
若萤点了下头:“好。”
面上并无特别神色。
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无奈?也不知道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你还在病着,她应该不会留你太久……”
体谅到她的现状,应该不会说什么太重或者太难听的。好歹她也是客人的身份,好歹王爷王妃都惦记着她,顾及到这一层,世子妃对她就有再多不满,也会适当地收敛一些吧?
“在贵府叨扰了这么久,是该正式拜见一下女主人了。”
不惊不怒,口气竟如此地冠冕堂皇,他隐隐觉得当中有些古怪。
他对她并非全无了解,知道她不是个古板的人,爱开玩笑,也爱捉弄人。
反而是一旦出现这样端正的态度,往往就没什么好事儿。
说白了,不知道她又在算计些什么?
不知道谁又成了她的算计对象?
世子妃吗?
好像不排除这个可能。
她并不迟钝,或许比一般人更敏感,更能提早察觉到谁对她好、谁对她有意见。
世子妃不待见她,好几次找茬儿想羞辱她,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最近的一次,为了她和她弄出来的一碟子泡白菜,世子妃竟然生了那么大气。事后,就连王府那边都一致认定,四郎是造成这一严重后果的罪魁祸首。
估计四郎不会认栽的,她本就不是容易屈服的人。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王对王,会怎样?
两个女人,都是极为强势的,一个外张,一个内敛,就如矛和盾,一旦交上手,不知道谁会吃亏?
“世子担心什么呢?”对面的人似乎生了一对火眼金睛,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去,“是担心在下会失言冒犯到世子妃吗?”
打起来就打起来,偏要说的如此含蓄,还真是她的风格!
“我一直相信,四郎是个极有分寸的。”
他的回答很诚恳,似乎还含着几分缠绵之意。
信任?
这个东西可不便宜呢,多少人、穷尽一生、倾尽所有,都未必能买得到这个东西。
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
这么说,到底是担心她会吃亏呢,还是怕她言行无状,冲撞了自己的女人?
有分寸……
当然了,她不屑冲动做小人,也并不打算跟世子妃红脸。只要对方别太过分,她相信自己是能够忍受的。
世子妃要见她,她也正想再见一见那个女人呢。
自从上巳陌上匆匆一面,彼此都留下了不好的记忆。但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事之后,彼此是否已有了深入的了解?
她需要弄清楚。
听说世子妃生活富丽,居处与这里不同。
说实话,在蝠园的清寂中锁闭了那么久,确实应该给眼睛、给心情,上上色、开开荤了。
“你当真不怕?……”
察觉到她眼底的那一丝雀跃,他不禁有些发慌。
怕她惹事,弄不好还真要惹事。天底下若只有一个人,不怕死又不惧权势,那一定就是她。
逼急了,别说世子妃,就是两个、三个世子妃,怕都要给她碾成豆腐渣。
若萤终于确定他的忧虑所在了:怕她粗野,更怕他的女人吃亏。
她不禁好笑道:“世子就算信不过在下,难道还信不过自己的枕边人?”
自古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她有心挑衅,难道世子妃就只能傻乎乎地“给个棒槌当真(针)使”?
连这点最起码的决断能力都没有,以往又是凭什么把诺大一个安平郡侯府管理得井井有条?
朱昭葵暗中直叹气,不是因为给她拐弯奚落了一顿,而是……
而是他确实不懂世子妃啊!
“世子真的不打算走了?”若萤一本正经地说道,“走不走,世子做主,这儿本来就是你的地方不是!”
话一出口,就觉得哪里不对。
是了,问题不在这儿。
为什么不想走?他跟世子妃成亲也没多少时候,一般来说,正属于很稳定、很温馨的恩爱期,不说“你的眼里只有我我的眼里只有你”吧,至少也是已经形成了习惯,“一日不见,怅然若失”。
年纪轻轻,怎么受得了独居的生活?
况这个天气,不冷不热,就算是相拥而眠,也不会觉得闷热潮湿。
为什么要自寻冷清呢?
“世子是不是觉得太累,多一步也不想走?不然,让人抬了肩舆来?”
若萤微微探过身,不胜关切地端详着他。
PS:名词解释
1、辇道:又叫御路、龙凤石,是帝王车驾专用通道。唐宋时,将辇道置于两踏垛间,明代,其功能已被装饰化所代替。
亲王府的辇道上会雕刻着五爪云龙,以象征其身份。
2、肩舆:即轿子,分为礼舆、步舆、轻步舆、便舆四种。
起初只是作为山行的工具,后来走平路也以它为代步工具。
初期的肩舆为二长竿,中置椅子以坐人,其上无覆盖,像四川现代的“滑竿”。
后来,椅子上下及四周增加覆盖遮蔽物,其状有如车厢,并加种种装饰,乘坐舒适。这种轿子就是“轿舆”,唐宋以后盛行的就是这一种。
抬轿子的人数因轿子的种类而异,少则二人,多则数人。
《资治通鉴》:导使睿乘肩舆,具威仪。
明顾彦夫《村落嫁娶图记》:此农家所嫁女也,不能具肩舆,以牛代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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