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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章 生死一线


  二舅摸摸她的头顶,嗔道:“小小年纪,唉声叹气。给你娘听见了,非骂你坏毛病不可。”

  叶氏家教严格,孩子们若是敢托腮撑头摇头摆尾,包括长吁短叹欲言又止,铁定要挨一顿痛斥。

  因为这些举止都是有失端正的。她对儿女们的要求是:坐如钟,站如松,行如云。不邪淫,不妄语,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不恐。

  这些要求,对于像若萌这么大小的孩子而言,未免过于苛刻了。孩子们纵使心里抱怨,嘴上、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倒是大姐若苏,经过这些年的教导,业已习惯了这些条条框框,执行起来反倒没有什么障碍。

  所以,听到二舅提起母亲,若萌明显地哆嗦了一下,旋即故作沧桑道:“我是真的害愁啊……”

  二舅乐了:“你才多大,居然知道什么是烦恼?”

  “二舅舅门缝看人。娘常说,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若萌不服气,“那么,二舅舅你来说,身为家仆,当街对自家的主子评头论足,就算说的全是好话,算不算是大大地没规矩?娘教过:财帛不外露,美妾不示于人。他们这是犯了大忌。”

  二舅朝身后扫了一眼,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管他们呢!丢人现眼的又不是咱们。”

  “二舅舅这话可是大大地不妥。”若萌较起真来就好象是一根削尖的竹签,“虽然说他们好了,不会分给咱一点好处。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说都是一家子。要是他们出了什么事儿,罪及三族,咱不也跟着倒霉?你别小看我,我早就把《大诰》全都背过了。”

  她仰起脸,得意洋洋地等着表扬。

  香蒲姨娘说的关于孙县丞的事儿,在她心里留下了印记。有那么一个了不起的未来姐夫做榜样,她这做小姨子的没道理不上进。

  晚间睡觉的时候,她磨着大姐和二姐,反复地背诵《大诰》的条例。就连大姐都说,她记性很好呢。

  二舅受教地频频点头,诚恳地敷衍道:“好,能说出这种话来,说明我们三嫚长大了。那些奴才白活了那么大,还不如我们三嫚懂事呢。”

  “二舅舅又错了,你怎么能把我跟那些家奴家婢们相提并论呢?”

  若萌愤愤然地再度表示抗议。

  “对了,对了,是二舅舅糊涂了。”二舅忍住笑,忙不迭地道歉。

  若萌这才稍稍气平了些:“奴婢们什么身份!太爷和老太太就不能好好管教管教他们,由着他们满大街胡说八道地。知人知面不知心,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要是给坏人听见了,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江洋大盗那里去,最后来个打家劫舍,可就糟了。”

  二舅乐了:“哪来那么多大盗,朗朗乾坤,你以为警铺里都是吃闲饭的?”

  “警铺离着这儿还有半里路呢。”若萌寸土必争,“老太爷还是老人儿呢,自己家里的奴才都约束不住,还说什么周全不周全?娘常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别人怎么着,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一点,要是有人天天盘算着要揍我,我肯定会担心得吃不好、睡不香。”

  “谁?谁敢揍你?”二舅气势汹汹地虎起脸。

  “比方说——”

  若萌的声音突然就没了,几乎是跳着藏到了二舅的身后。

  旁边的胡同里冲出来一队孩子,拖枪曳棒、喊打喊杀着。领头的可不就是威震一方的汪大胖!

  两下子几乎撞个满怀,汪大胖打个踉跄,愣住了。

  二舅的高大和拼命四郎那森冷的眼神,对他一个半大孩子来说,像是两座大山一般沉重。

  一贯欺软怕硬的他很清楚,镇子上哪些人可以欺负,哪些人绝对不能动。

  叶家就是后者。

  实在是叶老太爷在地方上太有名了,几十年没有过一丝偏差,从不会在人前人后说别人的是非,都说老太爷比“六出寺”以前的方丈还慈悲。

  就连杀猪的爹,都对叶老太爷客气三分,见了面,该赔笑就赔笑、该作揖就作揖,不敢有丝毫的慢待。

  而对待钟家老太爷,爹他可是背后不止一次地骂过“老东西”、“黑心狼”。

  爹都惹不起的人,他更加惹不得。

  汪大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身后的狗头军师、糊涂喽啰们可不知道他的心思,有心要给他扎架子、壮胆,就不约而同地将木剑、标枪、木棍在地上、墙上捣得咚咚响。

  一边制造着声势,一边异口同声地念:“

  大嫚你再巧,到底是姨娘养;

  二嫚你再强,终究是女郎;

  三嫚娇滴滴,娶作美娇娘……”

  二舅登时就怒了,厉声喝斥:“谁教给你们的?说!再唱一句试试!”

  泼皮们受到惊吓,蜂拥后退。待到以为安全了,折过身来继续唱。

  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地猖狂。似乎吃定了二舅抓不到他们,拿他们没咒念似的。

  “萌儿别听那些混帐话,也别告诉你娘——二嫚你干什么去?”

  一错眼的工夫,身后如同影子一般的若萤毫无任何征兆地冲向了前方。

  当二舅试图呼唤她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拾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不管不顾地朝叫嚣的人群砸过去。

  那么大一坨,要是给砸到,别说是人,就算是头牛,也要给砸出个血窟窿来。

  那是要出人命的!

  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暴躁!

  人群像是沸油中溅入了冷水,“滋啦”一下子炸开了花。

  到底有没有人受伤不清楚,但只听得鬼哭狼嚎声惊天动地。

  一群乌合之众瞬间作了鸟兽散。

  罔顾身后二舅歇斯底里的呼喊,若萤紧紧咬住汪大胖,手中高举着一截儿臂粗的木棒,撒丫子狂追不休。

  汪大胖哭爹喊娘慌不择路,鞋子跑掉了也顾不得捡,一心想着逃命、逃命。

  长这么大,他几时碰到过这种事?身后的那个人,杀气腾腾,简直比他爹的鞋底子还恐怖。那股子不死不休的戾气,像一团铅云,任他跑再快、再远,也没法儿摆脱。

  “拼命四郎”不是个空号,他早就知道了好不好!

  钟四郎根本就是个不要命的,他原本就没再打算招惹她好不好!

  他们唱的小曲儿,他只是背后唱过,算是出出气、泻泻火,从来就没打算当着她们姊妹的面唱,好不好!

  敢丢那么大的石头,已经证明了她根本就不是个怕事的。

  自己真是瞎了眼,今天怎么又跟她撞到了一起呢?早知道,出门前就该查查黄历。

  不对,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错好不好!都是那群不长眼的家伙们干的蠢事,最后却要叫他来顶缸,真他妈的倒霉、倒霉!

  这个事儿一定要说明白,不然,钟四郎绝对不会罢休。

  可问题是,怎么样才能让她停下来呢?

  在她停下来之前,他肯定不能先停下,不然,就等着挨揍吧!

  那么粗的棍子抡过来,还不得痛死个人!

  就算爹再厉害,可是不再跟前护着,远水解不了近渴,又有个鸟用!

  “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钟四郎、四爷,你不要追了,听我说好不好……”

  若萤充耳不闻,眼中喷火,好像一头发怒的豹子,誓要将猎物扑在利爪之下。

  别人骂她、打她,她都可以忍,但却听不得有人中伤、侮辱她的家人,一个字儿也听不得。

  欺负她家穷吗?穷人就没有脾气、就可以任意践踏吗?

  她非要给他们彻底改了这念头跟这习惯不可!

  管它是杀猪的,还是宰羊的,只要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钻小巷、越大街,两个冤家,挟着风雷把合欢大街卷进了一阵狂乱之中。

  早有好事的跑去两家通知家里的大人了。

  也有些游手好闲的,袖手旁观、指指点点,把这场生死之搏当成了小孩子之间的玩笑。

  甚至还有人起哄,火上浇油:“大胖,你吃太多了,我赌你跑不出这条街。”

  “哟,这不是拼命四郎嘛!还真名副其实啊!长见识了!”

  “以后,合欢镇第一霸就是你了。”

  “汪大胖那小子确实该好好修理修理了,钟四郎,我看好你!”

  “汪屠呢?汪屠快来了,小四儿,要下手赶紧地!”

  “胖子,你个缺心眼儿的,干吗不往家里跑?”

  ……

  大街的尽头忽然嘈声大作,仿佛有滚石从天而降,轰隆隆地卷地而来。

  嬉闹的人、追赶的人,齐齐地停下来,不约而同地抻长脖子望过去。

  一声声凄厉的尖叫源源不绝地传送到耳朵里:“马吃人啦——马吃人啦——”

  啥意思?

  时间似乎凝固在了这一刻。

  店里的、道上的、家里的,闲扯的、斗牌的、跳绳的、哄孩子的,全都化直了眼儿。

  只见一团巨大的黑影,带着畜牲固有的骚味儿,从大街尽头狂奔而来。

  “是马!马惊了!”

  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像是重锤,敲破了刚刚石化的一干人。

  大家纷纷推搡着往屋里钻,生怕晚了就给马蹄踏成肉酱。

  大街正中就剩下两个人。

  汪大胖背对的惊马而站。

  跑了那么久,他觉得气都不够喘的了,脑袋嗡嗡作响简直要炸开。好不容易停下来,他双手撑在大腿上,弯着腰拼命地换气,对于身后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查。

  那轰隆隆的声响,是他野马般的心跳。

  若萤站立的方向恰好相反。

  看着那一团庞然大物以雷霆之势压过来,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她固然讨厌汪大胖,但是,说到底,那还是个孩子。

  讨厌了,摁倒暴打一顿,最多就是皮肉伤。

  可是,若是给那大畜牲踢上一脚,那后果可就相当地严重了。

  如果汪大胖不幸遇难,她就是罪魁祸首。

  她倒不怕一命赔一命,可是,父母和汪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几十年,要怎么面对?

  汪屠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时当成心肝儿一样,宁肯自己惯杀、溺杀,也不愿意别人对自己的儿子说一句不好。汪大胖要是没了,汪屠会不会心灰意冷之下,将三房灭门,然后自尽?

  人都是有血性的,就看是对什么事儿了。好像她,只要别人触到了底线,完全可以眼睛不眨地豁出性命去抗击。汪屠怎么可能不是这种人呢?

  一切的偶然,其实都是必然。

  要不是她的追赶,汪大胖会跑到大街中央去?要是不站在那里,能遭遇到眼前的生死危机?

  转念不过瞬间,在汪大胖尚未回神之前,若萤卯足劲儿冲过去,杠起膀子,猛烈地撞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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