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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 投食问路


  寒窗,苦读,简短四个字,道出了其中的艰辛。

  那是个磨练人的地方,寻常人还真不一定吃得起那份苦、受得了那种约束。

  作为生员,不但要很好地完成每日的日课规定的内容:写字,背书,写作业。每日都要点卯,连续三天不到的,掌印官就会对其审讯提问。

  每个月有学正或教谕主持的月考;每一季有县学提调官主持的季考,还有提学院道官主持的岁考、科考、类考、吊考。

  光是这些考试,就能把人烤糊了。

  但是,生员们必须接受,没有任何理由与借口,必须服从。任何的质疑与抗议,都会违反校规,是不被原谅并会遭到严厉体罚的行为。

  体罚很可怕。打板子打得鲜血淋漓还是轻的,有些体质孱弱的,当场给打死,也是罪有应得。

  大人们的话:小时候偷针,大了偷金。育苗树人,就要从根本上匡扶纠正。

  所以,再严再狠,都是必要的。

  若芹二哥,将来是要考贡生,考科举当大官的。

  他是钟家的希望和骄傲,相比之下,三房则是钟家的耻辱与污点。

  唉。

  若芹二哥平时难得回来,大伯父大伯母或是老太太他们,常常打发家里的人,过去送东西。吃的,穿的,用的。

  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个肯用心读书的,怎么着也不能太委屈了他。好歹钟家也是地方士绅,各方面可不能显得太寒碜。

  若萤的浮想联翩被前面突然冒出来的一个黑影拦腰折断。

  饶是不信鬼神,仍不免给吓得心肝乱颤、脊背生凉。

  “这位小兄弟,跟你打听个事儿。”

  东方十五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太过鬼魅,面前的这孩子若是一只刺猬,此刻必定是浑身尖刺倒立了。

  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戒备之意。

  若萤仰起头,看着他只管不作声,表现出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

  面纱下的眼神,冷得好像露水。

  习武的人视力和感觉都很好,东方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不能肯定,从这个满含不快的孩子口中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怎么回事?”不远处的草丛中冒出一个青衣戴大帽的,一边整理着盘领长衫,一边不耐地询问。

  东方没应声。

  那个戴大帽的便径直走了过来,一手拎着长衫,一手中的马鞭招呼不打一个地,直接挑向若萤的笠帽。

  若萤未曾防备,颔下骤然吃紧,顿时感到一阵火辣辣地疼。

  她懊恼得不行。似乎从撞上汪大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一天不会顺利。

  她当然不会傻得去拿鸡蛋碰石头。这荒山野岭的,万一惹怒了对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哦。”

  她整顿了一下笠帽,冲着对面的人发出简短的回应。

  朱诚倒也没有十分为难的意思,探手自怀中摸出来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装的是几十颗黄澄澄的蜜饯。

  “用这个,跟你打听个人,怎么样?”

  用好吃的诓骗小孩子,这是最最管用的手段。

  若萤暗中吞了口口水:是橄榄。这东西在整个合欢镇,都找不出一家有卖的。

  这是南方才有的食物。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东西。

  书上说,蜜饯的制作工艺很复杂,要通过煎、酿、曝、糁等工序,将新鲜果品放在蜂蜜中煎煮浓缩,以去除果品中的水分,增进风味,利于久存。

  基本上,普通老百姓有个新鲜果子吃就很不赖了,这种费时巴拉的东西,纯粹是给有钱人准备的,比方说开铺子的四叔。

  这要是弄回家去,大姐她们一定高兴死。

  若萤伸出手去。

  朱诚刚要把纸包递过来,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地又把手缩了回去:“先说了才能给你。”

  若萤差点没骂出声来,脏字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不咸不淡的一声“哦”。

  虽然她讨厌别人调戏,但为了蜜饯,必须要忍。

  朱诚斟酌了一下,跟她描述道:“那是个老人家,有一点白头发,胡子却是黑的。脾气有些怪,大概这么高,这么胖。没事儿最爱钓鱼,鱼饵都是亲自挖的曲蟮。认得字,做个教书先生完全没问题……”

  若萤慢慢收回手,面纱后的眼神,越发地谨慎了。

  他们要找的是杜先生,娘的那位远房亲戚。

  为什么?

  杜先生就住在山上的某处,他们一定还不知道。听说话,这两个人分明不是本地人。

  哦,是三个人。

  眼角到处,一棵大树后还杵着一个男人,一个花儿一样鲜艳的男人。

  刚开始,若萤还有些疑惑那个人站在那里看什么,等到对方几个小动作后,她才恍然明白过来,敢情,那位在方便呢。

  荒郊野外,想方便尽可以随时随地,哪用得着走出去那么远、那么深。不说为人谨慎,倒像是怕被人瞧见自己那玩意儿似的。

  乡下的人固然没有城里人的见识,可乡下人所见所闻的,城里人还不一定就知道呢。

  比方说男女野合,深茂的庄稼地可是最好的掩护;比方说穷人家一家子大大小小睡一炕,半夜三更爹娘亲热,睡眠浅的孩子不期然就做了现场观摩;比方说猫叫CHUN、狗打架,满大街拖着曳着地逃窜,孩子们从三两岁上就开始接触这些暧昧事件了,哪来那么多的避讳!

  还有刚才,青衣人出现的地方,不用看,她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这山里的屎壳郎,估计今天会很快乐、很忙碌。

  “小子,看什么呢!”朱诚身形动了动,挡住了若萤的视线。

  又不是大姑娘解手,有什么好避讳的。

  若萤暗中腹诽。

  她手指向南方,简单地突出一个字来:“哦。”

  “你说人在那边?”朱诚半信半疑,握紧了手中的诱饵,“你知道说谎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不?要是找不到,爷回头一定找你算账!”

  若萤点点头,伸手索要奖赏。

  朱诚还在犹豫,东方却是个爽利的性子,一把将纸包夺过来,塞到若萤的手中。

  面纱下的人笑得眉眼弯弯。

  若萤真想跟他说声“大叔真好”。

  朱诚转向大树后,态度十分地谦卑。从这个角度上,能够明显看出他的肩背呈现出自然而然的弯曲。

  “问好了,爷。可以启程了。”

  树后身穿藕色道袍的男人应了一声,随意而清凉,是个年轻人。

  他问戴大帽的:“东方,你不是想收徒弟么?这小子怎么样?够野、够机灵。”

  若萤吃惊抬起头来,果然看到那个带大帽的正在端详她。

  她可不敢保证,这些人会真的客客气气请她当徒弟。

  徒弟是干什么的?

  不管是打铁的还是卖包子的,但凡给人作了徒弟,就意味着失去了人身自由,这也罢了,还要起早贪黑负担起一切的杂活儿累活儿,什么扫地煮饭浆洗衣裳,什么掏粪倒尿堵窟窿,终归是不能有事儿,有事儿你就得去做,做好了是本分。不能喊累,不能做不好,不然,师傅就会从言语和身体上责罚你,骂你好吃懒做偷奸耍滑不够刻苦不够诚心,把你骂得狗血淋头,你家爹娘还不敢置辩,反而还要赔上笑容和小心,赞同师傅的做法。

  里外不是人的你,这时想要逃跑简直就是作死。跑吧,跑了之后,你这辈子就甭想再堂堂正正做人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一个连师傅连爹娘都伺候不好的人,凭什么要人相信?又拿什么来安身立命?

  所以,甭指望师傅会跟亲生爹娘那般疼爱你,做梦去吧!

  况且,她就从来没有过这个打算。除了自己家,她哪里也不想去。

  眼瞅着带大帽的似乎有走近了来捉她的趋势,为防万一,若萤果断地做出了趋吉避凶的回应。

  她转身就跑。

  她熟悉这片山,知道哪里利于隐蔽,也知道还有不止一条路通往目的地。

  才刚抬起脚跑了没两步,身后,朱诚忽然大声地招呼她:“小兄弟,你东西掉了!”

  若萤戛然止步,本能地看了地上又去摸索自己身上。

  就在这个空当儿,带大帽的如同鬼影,再度闪现在了眼前,一只大手像是鹰爪,紧紧抠住若萤的肩膀。

  若萤顿时就动弹不得了,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和在土坯墙里的稻草。

  “你不是哑巴!”

  东方的语气十分不快。

  原来是诈!

  若萤暗中翻个白眼,故作无辜地指指自己的喉咙和耳朵,胡乱“啊啊”地叫了几声。

  意思很明白:我确实不是哑巴,只是嗓子有点故障,开不得口而已。你们先入为主,自以为是,把人当成了哑巴,转过头来又怪人欺骗,这不是不讲道理嘛!

  “你个小骗子……”

  朱诚气急败坏地三步并两步冲过来,又要掀她的笠帽。

  五根白净修长的手指刚刚挨上帽沿儿,树后的纨绔突然发出了天籁般的纶音:“算了,别吓着他。小孩子家,知道多少事儿?”

  他的话倒是十分管用,带大帽的跟青衣人齐齐收手,道声“是”。

  真是个好人呢。

  若萤嘘了口气朝着那一抹粉嫩投去感激的一瞥。

  这时,那个好心的纨绔恰好侧过脸来。

  若萤注意到他只是带了网巾,跟寻常的士庶男人没什么差别。但是,发髻上却簪着一支很漂亮很漂亮的簪子。

  五彩光华,胜过朝阳灿灿、霞光万道。

  哪怕是最有钱的四婶娘的全部插戴加起来,都不如这一支簪阔气。

  就这一根簪,够一家子吃上几年吧?

  肯定够的。

  这么说来,即使是赔上了这一包蜜饯,大概也不会在意吧?

  除非,他们都是小肚鸡肠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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