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瞒天过海

妖瞳发现，一个漩涡通往一个梦境，越是狂暴的漩涡，其通往的梦境便越是虐烈。

        有人永远赶不上那趟至关紧要的火车；有人困在黑暗潮湿的隧道里面寻不到出口；有人俯身深吻的爱人无声无息的萎枯成了一具森悚的尸骸；有人在冒着黑烟向下疾坠的飞机上尖叫；有人被五步蛇缠住了脚踝；有人一丝不挂的裸坐在考场中间；有人看到镜子里自己的五官像熔化的蜡一样变形消融，脸上唯一剩下的舌头上长满了黑毛；有人半截身子陷在流沙里，被一大群妖艳贱货围着告白，每一张嘴都在说爱他但没有一只手伸过来救他……

        各种焦虑、各种失控、各种荒诞，形形色色的噩梦层见迭出，简直能把人逼疯。

        随着年龄的增长，饱受折磨的妖瞳逐渐掌握了精神蛛丝随心收放的控制技能，自此她终于可以凭借自由意志切换在别人的梦境和自己的梦境之间，并且开始有目的性的潜入选定对象的梦境。

        于是漫漫长夜不再只是折磨，更是一场场探索秘境的游戏。跳脱的神经元化作一枚枚通灵的钓钩，由精神蛛丝牵引着，游荡在脑电波汹涌交织的暗夜乱潮里。妖瞳四处放钓，有些梦重点捕捞，有些梦浅尝辄止，有些梦则被果断放生。

        妖瞳甚至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探梦和捋梦，沿着梦的纹路摸索至潜意识的疆域，去剖析一个个压抑在灵魂最深层的欲念和秘密。

        讽刺的是，大部分做梦者都会忘记他们昨晚做的大部分的梦境，而妖瞳记得。妖瞳知道岛上谁是谁的梦中情人，谁的灵魂已经濒临枯死，谁在冷峻的表象下压抑着强烈的自毁情结，谁在安分的皮囊里流淌着闷骚的咸湿之血。谁的怕处有什么鬼？谁的痒处是什么虱？她简直就是虿盆子里深藏不露的“八卦”大师，始终保持缄默、表面一副猪相、内心特别嘹亮的那一种。

        夜夜穿梭于一个个迥异的梦境，妖瞳开始想方设法的苦中作乐，她不再满足于做一名单纯的梦境旁观者，有时心血来潮，她会把别人的梦境当成她的游乐场，还别出心裁的创辟出了一套搅人梦境的独门骚操作。如果妖瞳潜入的梦境属于她特别憎恶的对象，妖瞳便会在其梦境里引爆一颗“精神炸弹”；但如果妖瞳潜入的梦境属于她喜欢的或者同情的对象，妖瞳便会在其梦境里孵化一枚“精神彩蛋”。

        “韦姐姐，彩蛋是什么意思？炸弹又是什么意思？”沉浸在故事里的古治柔针对自己没有听懂的部分抛出了问题。

        “所谓彩蛋，就是因势利导，让噩梦破茧化蝶，孵生出或弥补遗憾、或化解心结、或突破迷瘴、或得到救赎的美丽梦境。而炸弹嘛，就是对噩梦推波助澜、火上浇油，让做梦者的痛苦雪上加霜。”

        太抽象了！古治柔听得云山雾罩似懂非懂，这个答案引出了她更多的问题，小姑娘既想刨根问到底，央求韦沅钰举几个梦境彩蛋或梦境炸弹的例子来听听，但内心深处又对妖瞳的命运走向更加牵肠挂肚。

        思来想去，古治柔决定还是过会再歪楼，先问故事主线上的关键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已经盘旋在她脑瓜子里好一阵子了：“韦姐姐，妖瞳要怎么逃出去呀？虽然『元神出窍』和『梦境穿梭』都是金手指一样的存在，前者可以让她精神越狱，探知外界的诸多信息；后者能够让她洞察人心，获悉人们暗埋于心的秘密，但这两项异能都太形而上了，缺乏现实层面的杀伤威力。而且，就算进一步进阶可以影响到现实层面，妖瞳要以个人之力逃出虿盆子岛，孤身对抗一股深根蟠结的势力，还是太难了！”

        韦沅钰见古治柔愁的不行，小的不能再小的脸蛋皱成了一根萌出血的小苦瓜，忍不住乐了，索性顺着她的思路继续往下讲：“是呀，就拿梦境穿梭来说吧，就算妖瞳能够做到反客为主，跑到别人的梦境里去翻了江搅了海又如何，梦终归是梦，醒了还是得面对现实。不过呢，兵法有云：阵而后战，用兵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韦沅钰揉了揉古治柔拧成了川字的小眉头，眸光璨亮如星：“更何况，山穷水尽了，咸鱼才会为了翻身，亡命一搏。逆厄，能磨榨出一个人的无尽潜能。”

        其实，在妖瞳快满十四岁的时候，梦境穿梭的能力已有了新的突破，她无意中察觉到自己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别人梦境的要窍之处植入简单的指令，进而影响到做梦者清醒状态下的行为。『梦令植入』这项新技能的觉醒，要感谢岛上的两头孽畜。

        这两头孽畜都是天性凶煞的烈性犬！其中一条是纽波利顿犬，皮毛乌黑如泼墨，头颅硕大，擅长嚼骨碎脊、毁尸灭迹；另一条是杜高犬，通体纯白如覆雪，肌体发达，擅长追踪猎杀、夺命封喉。

        这两条狗被锤子博士当成了亲儿子养，它们的狗粮从来都是新鲜热乎的血食，而且从来也不缺，因为虿盆子岛上被淘汰的异种从来不断。葬身在这两条狗腹中的冤魂太多，谁也统计不清它们身上到底背负了多少条命债？妖瞳一直管这两头恶畜叫黑白无常。妖瞳恨透了锤子博士，恨屋及乌，也恨透了锤子博士的狗儿子。

        那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其实是一个血霉日，妖瞳被扔进可控低氧舱里，评测她这支物种可在窒息环境下保持清醒的时间。妖瞳被折腾得奄奄一息，被抬出来的当口，黑无常遽然蹿扑而至，热烘烘湿哒哒的涎水顺着狗嘴褶皱和两颊嗉袋不断淌落到妖瞳的身上，纽波利顿犬特有的腥骚体味熏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只能用胳膊护住自己的头和脖子，死命缩成一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后，她听到锤子博士的奚落：“弱成这副死样子，你个小病秧子能拿来做点什么好呢？扔去喂狗，狗都嫌肉少，只能当根经不住用的磨牙棒。”那声音又冲他狗儿子道：“惦记这块嫩肋排很久了吧，别急，小废物迟早归你拆分入腹。”

        对于被威胁这件事，妖瞳其实完全不怵，有元神出窍这项异能傍身，妖瞳早就摸排过底细了，她这样的异种目前仅发现了一例。物以稀为贵嘛，就算哪天一命呜呼隔了屁，遗躯也绝不可能浪费去喂狗。但妖瞳还是恼恨不已，因为确认过眼神，黑无常那孽畜是真的想撕吞了她。

        那一晚，入梦时分，身家性命被狗惦记上的妖瞳，鬼使神差的潜入了白无常的梦境，这条白色的杜高犬正在梦里和它的主人锤子博士玩飞盘嗨得飞起，妖瞳介入并侵取了它的梦，对梦中的世界移花接木，并越俎代庖了后继梦境的走向：第一步，借助主人爸爸之口，向它下达了咬死纽波利顿犬的命令；第二步，杜高犬发挥了封喉专业户的快狠准，偷袭得手，一招噬住纽波利顿犬的咽喉要害，直到咬断了气也不曾松口；第三步，主人爸爸嘴角噙笑，摸着杜高犬的狗头夸道：儿子，干得漂亮；第四步，相同的梦境周而复始，再来一次。

        那一夜，妖瞳为了泄愤，让杜高犬在梦里咬死了纽波利顿犬七回。妖瞳并未料到的是，翌日，梦境中的剧本杀竟然在现实中上演！杜高犬猝然暴起，对毫无防范的纽波利顿犬一招封喉，并且咬断气了很久也不松口。

        黑无常死于“突然疯了”的白无常之口，很快，白无常死于其主人爸爸之手。两头劣迹斑斑的孽畜就此消失于世间，但妖瞳却依稀摸到了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门把手。这感觉就像：封闭多年的墓窟突然裂开了一道豁口，有一束光透进来。

        从那日起，妖瞳开始不断琢磨和提升『梦令植入』的能力，她的心底生出一丝希翼。接下来的路，大雾冥晦，前进的每一步都吉凶难料，如履薄冰。但她已在她的战争剧本上落下了第一笔。

        开始一场战争前，首先想清楚为何而战。

        妖瞳想得清楚，她要摘取的战果无非八个字：跳出火坑，逃出生天。

        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妖瞳也想的很明白：死。

        无论成还是败，都必须彻底做个了断。

        这是一场由她发起的战争，她不惧为之而死，因为她只能藉之而生。

        这场恶仗要怎么去打？

        硬刚？当然不！妖瞳并没有脑残到抽疯，妄图单枪匹马去征伐一股深根蟠结的庞大势力，也没有“中二病毒”烧坏了头，莽撞到独一只冲出去和一大群对轰。她要的只是将这铁桶般的鬼狱捅出一个窟窿。

        从出生刚满百日尚在襁褓之中，便被鬼佬带到了这个大洋深处的虿盆子岛，到妖瞳十四岁半接近及笄之年，此十数年间，虿盆子岛上死去的异种不计其数，而成功逃离的异种却一个也无，被称作“固若金汤且牢不可破”之所在。其守备之森严、防御之变态，据说就算你变成一只隐形的苍蝇也飞不出去。

        和这样的庞然大物撕搏，就像蚂蚁要伸出腿去绊倒大象。但妖瞳认为：只要数量足够多，时机拿捏的准，蚍蜉并非不能撼树。不是还有一句话叫‘蚁多咬死象’么。岛上的阶下囚可不只她一个，饱尝缧绁之厄的异种们，谁愿一生羁役于此受尽折辱摧残？如果每一头异种都是一片分散的雪花，谁能让所有的雪花在同一个时刻愤起闯天涯，谁就能制造一场天坍地骇的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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