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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问话


  晚饭之前愹晞让严妈妈叫了锦诗来问。

  锦诗咬着唇半晌不说话,愹晞也不急,翻着手里的书慢慢等她。

  锦诗有些紧张,“……严妈妈曾跟我提过,叫我争口气,将来留给小姐做陪房。奴婢没大本事,也没个家里人牵挂,做不做陪房奴婢也不在乎,只想着能给小姐帮上忙就好……实在不行,小姐就把我留下吧,冬青已经要留了……”

  愹晞“噗嗤”一声笑了,“我第一个不留在西安府的就是你!你这双巧手,还要教我你们锦家针法呢!我怎么舍得你走!”

  过了会儿愹晞带着淡淡的遗憾道:“秀词想留下……”

  锦诗吃惊地抬头,“怎么会?小姐答应没有?”

  愹晞道:“她想要个良籍,我没说答应,可是看她是真心要留的,我不想勉强她,多半会允了她的。”

  锦诗想了想道:“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小姐就随了她吧,我能理解她的想法。”

  愹晞“嗯”了一声,叫她先出去。

  在明嫣堂吃过午饭,愹暄就跟着愹晞回了桂梨斋。

  两人进了屋,愹晞便嬉笑道:“姐姐又是大晚上跑来玩啊!我可是想睡了。”

  愹暄知道愹晞是在跟她说笑,干脆脱了鞋歪在炕上笑道:“我来找你是有话要问你的,你却要睡觉,真是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说吧,你打算留谁在西安府”

  严妈妈见状就带着屋里服侍的人都出去了。

  愹晞也脱了鞋上炕,斜靠在愹暄身上笑道:“冬青和秀词肯定是要留的……”

  秀词不是妹妹的贴身丫鬟吗?

  愹暄看了愹晞一眼,想着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还瞒着自己的事。

  愹晞看着愹暄的目光有些似懂非懂。

  看她做什么?她又不会乱来。

  可姐姐不问,她也不好冒冒失失的解释。

  万一是自己会错了意,那岂不叫她们姐妹难堪?

  愹晞顿了顿,干脆撇开刚才的话,凑在愹暄耳边悄声道:“我想着砚荣也留下来。”

  她怕声音大了给外面的人听了去,万一将来有变,砚荣却不好在她屋里待了。

  严妈妈就说过,凡事都要给自己留后路。

  一阵热风沿着耳廓灌进了愹暄的衣领。

  妹妹当做没看见,不跟她解释,她总不能都问个底朝天,处处都管,妹妹还要不要自己过了?总得放手练练她,应该不至于这点事就乱了阵脚吧!

  可她还没自己断过这么大的事——虽然在自己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

  愹暄斜着望了她一眼,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那丫头不称心”

  愹晞跪着起身盘腿坐下道:“人倒实诚,做事又认真,就是木讷,有的事教她好几遍都学不会。平常我就叫她做些简单活,门口当值还行,都不敢让她出门传人,莫名其妙都把人开罪了,更不用说指望她传话什么的……”

  主子让丫头传话,就是要隐晦的表达做主子的心里的意思,确实要个精灵的人。不过做事认真……

  愹暄摇头道:“那我觉得砚荣比东水堪用,她既然做事认真,你就干脆让她管你衣裳、鞋袜、针线一类的事,平常就叫她待你屋里就成了嘛!东水人倒灵头,就是不踏实,你要不然留她……那也不行,她是娘身边若萍的大侄女儿,家生子,不能留……”

  愹晞仔细想了想,觉得愹暄的建议很在理,针线上虽说不起眼,也是容易叫人做手脚的地方,不是话本里的姑娘小姐们常常都是因为这上头的事吃了亏么?

  “那要留谁啊我可不愿意把年歌留着。”愹晞撇了撇嘴。

  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愹暄觉得这样的稚如更有生气:“不是已经留两人了嘛!你怎么还要留”

  怕她误会,愹晞急急解释道:“想换换身边的人……”

  愹暄伸出纤细的手指在愹晞脑门上一点道:“笨!在京城去换的就能叫人放心了我告诉你,换来换去还得摸索新人的性格人品,累不累?将就着手里能用的人用在对的地方才算本事。”

  愹晞一顿,只觉得心头豁然开朗,忙搂上愹暄的胳膊笑道:“好姐姐教我,愚妹妹就此谢过啦!”

  愹暄似是很受用,见愹晞心里大约有了底,便拉起她:“我跟你说件事儿……”两人又凑在一起说了会儿悄悄话这才分开。

  愹晞让东水打了灯笼送愹暄一行人回去,自己叫了砚荣进来。

  人怎么样,还要自己探探看。

  “你说说咱们屋里除了冬青外,还能留哪两个在西安府”愹晞勾起嘴角望着她问道。

  砚荣本是三等丫鬟,这样的事情根本就问不上她,小姐这样做目的是什么她看起来是木讷,做事情欠火候学得慢,可她却喜欢多想。砚荣抬眼,只见愹晞上身着一件三分新的三青色对襟锦袄,下身搭着条水纹靛蓝色织锦褥,手上正照着小几上的样子练习着打络子。周身散发着说不出的慵懒,却又流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砚荣心里“咯噔”一下,是想把自己留下特意私下提点她的吗还是小姐另有打算砚荣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只好道:“您看年歌和我怎么样东水是太太身边若萍嫂子的娘家侄女,肯定留不成……”

  愹晞挑眉问道:“哦那你想不想留在西安府呢”

  砚荣强忍着泪水给愹晞磕了个头,踯躅道:“奴婢想跟着小姐,就是奴婢笨,不会说话,做事也慢,给小姐帮不上忙……”

  她不是家生子,又不似锦诗姐姐那般得用,有小姐作主认了奶妈做干娘,能在府里有个依靠。她就是个浮萍似的人儿,水波荡哪儿,她就得漂哪儿去……

  只听愹晞慢悠悠道:“这一遍不会就多学几遍嘛,心里头实诚就是。你看针线上的活交给你管如何?”

  砚荣瞪大了眼抬起头来看着愹晞:“小姐真愿意让我管着针线上的活啊”语气中满是惊喜。

  愹晞笑道:“那你还当我跟你开玩笑不成?”

  砚荣抬头看着愹晞笑道:“小姐的话,奴婢可就当真了!”

  愹晞把手上打了一半的络子放在一边,四目相对下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下去歇着吧,叫东婷进来。”砚荣打了个欠身,退了出去。

  东婷很快就来了。

  愹晞看也没看她便问:“夫人的话你都知道了吧?你怎么想的?”

  东婷急得哭了出来,“小姐别把奴婢留在西安府,奴婢只想跟着小姐,小姐别把奴婢嫁出去!”

  她想起了在冬青门口的时候,姑娘那锐利的目光,好似一把利刃,直直的刺进她的眼仁、她的心里头。

  愹晞让她别哭,“……没让你嫁人,就是问问你想不想回京!”

  东婷抹了泪:“奴婢想回去……”

  自然是想了,西北是什么地方?冷风刮得人脸颊开裂,要骑马出远门的话,即便把脸包的严严实实的,也得擦上猪油才行。像她这种在主子近身伺候过得丫鬟,留下来只能是被发卖,不卖了难不成要留给别人做把柄不成?没有银钱,再水灵的姑娘也得熬成黄脸婆。

  愹晞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愹晞没再问别人,最后定了留冬青、秀词。

  冷冽的寒风沿着西北厚厚的土墙呼啸而过,四处的灯光在窗户上映出浮动的人影在二更天的梆子敲过后很快便消失在无尽的夜幕里。那些零星的话语声被呼呼的风声盖住了,连扬起的风尘都比它飞得高而远。聚在风里起舞的尘土,从来都不怕严寒酷暑雨雪风霜,能越过冻结了的沟壑,从院子巷道起飞最后落在田地里,化作了关中平原肥沃土地里的一粒微茫的尘埃。狗吠声藏进了不算暖和的窝里,成为了黑暗里很容易被忽略掉的点缀。

  愹晞躺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生出许多复杂的情绪。

  是不舍,不舍自己住了近三年的地方,不舍那个整日笑眯眯的秀词;是心烦,烦这些猜心猜意,平衡关系的琐事;是为世俗规矩的怅然,是想要融入这个世界却又不停地排斥它的矛盾,是对前世亲人的想念,是对自己命途的悲伤……

  愹晞转头望了望床头点的蜡烛,明黄的火苗在静谧的夜里悄悄地燃烧,不时地滑落下一滴烛泪,在铜盘上慢慢凝结成半透明的红宝石。

  透过那轻轻跳动的光影,愹晞恍然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刚到这里的那天……

  夜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沉进了人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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