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试问

　　愹晞的一双眼睛就这么忽闪着定定望着宿雨。

　　那在后罩房门前的压迫感又席卷而来。

　　宿雨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只能张口道：“浦城是傅家的老宅。这房头还是老太爷们那一辈分的家。咱们老太爷的父亲，就是建武大将军，常年戍守边关，武将的亲眷呢又得留在京里，老太爷就得的晚，排到了老三。”

　　为了自己不露出马脚，看着更像个古人，她这三年来的功夫都用在了学东西上，哪里有时间去打听这些！

　　何况她也没个人能问的。

　　知道的严妈妈跟防什么似的。每次提到二伯母一家，严妈妈整个人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拉着她就说别的事，好几次，话题都转得生硬而明显。其他几个可信的，又都是半截儿，只怕她们知道的也少得很。剩下的大约能知道的，又并不可信……

　　傅家到底是个怎么样得家底，她至今心里都还没谱呢！

　　其实严妈妈也不是只字不提老家，愹晞毕竟是傅家姑娘，哪能连老祖宗都摸不清？

　　不过总是避开二太太罢了。

　　愹晞听严妈妈讲过，傅家的祖上老家就是陕西蒲城，崇山巷这里是一座八进的宅子，跨了两条街,前后出门都是大街。这大院是从前曌开朝后慢慢扩建成的，大祠堂里供奉着傅家祖祖辈辈近二十代人的香火。不过自祖上受封曌朝崇山侯后，傅氏嫡支便久居京城，但死后都会运回蒲城来葬，坟园占了足足半个山头。如今的蒲城，虽有许多傅氏人家，但大多都是出了五服的旁支。

　　如今住在老宅里的是傅洪武祖父傅石庆的庶兄傅石庭的后人。傅洪武的曾祖父傅仁，是前曌最后一位崇山侯，圣祖陈守仁乃其子傅石庆连襟。

　　前曌朝的末代皇帝曌恭帝长兴年间，国家政治经济已经十分萎靡。朝臣们一派主变法革新，以求朝代的长久，一派主延续旧例，稳中保国。傅仁作为崇山侯，明确主张变法。可恭帝好逸恶劳，不愿在政治上多花心思，主张延续旧例。作为革新派中权位最高之人，傅仁首当其冲，被褫夺侯爵，贬到江西行省任南恩州知州。

　　当时的江西行省、福建行省、江淮行省一代海禁未开，可海关把守也很松散，所以私底下能谋不少私利。陈守仁当时任广东道宣慰司参将，结识了傅仁。自陈守仁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后，傅仁就随圣祖常年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只可惜忠敏大将军傅仁于大同元年在关外以年逾七十的高龄过世，一生却也只留下了两个儿子石庭、石庆。傅石庆当家的时候又正值陈守仁之子陈志成刚接手父业自立为亓高祖的那些年，四周边境很不太平，傅石庆的一生心血都消耗在平定西边坎西伊尔部的叛乱，前面有两个女儿，到了四十多岁才得了一个很不成器儿子傅兴。这样算下来，也就是如今住在老宅里的几房人是和傅愹晞一家血脉最近的一支。

　　这些部分是从严妈妈所说的零碎中提取到的，大部分却是看史书知道的。

　　愹晞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得说说我不知道的。”

　　宿雨整个人还是有点懵，她迟钝地问道：“那哪些是小姐不知道的？”

　　愹晞端起茶来喝了口道：“那你说说关于咱们二太太的事儿吧。”

　　宿雨就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刚回来那两年，高姨娘很喜欢三爷，那时候跟二太太走得也近些。也就从那时候起，您跟三爷慢慢就走近了。”

　　宿雨刚说完才意识到她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五小姐绕了一圈，还是在打听她自己的事。而她却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

　　愹晞没工夫管宿雨心里的想法，她开始在心里盘算，二伯母是正房太太，有什么道理跟妾室走得近？何况严妈妈说当年她们一回京，老夫人就劈天盖地的把傅老爹骂了一顿，说他这是要“宠妾灭妻”，竟然还把嫡出小姐放在姨娘屋里养。并且当晚老夫人就把愹晞安置进了蒋氏房里，又派了个心腹妈妈到高姨娘屋里“伺候”。难不成这样也没能断掉小稚如和高氏之间的联系？

　　愹晞又撇了宿雨一眼。

　　要紧的话都已经说了，再吞吞吐吐的还有意思吗？

　　宿雨又道：“说到底还是高姨娘。您刚跟着老爷从湖广回来的时候，高姨娘走路都带着风。可她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人，老夫人哪里看的在眼里，还是栽在了老夫人……”

　　宿雨突然停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高姨娘的不是。

　　愹晞小声道：“你说就是了，我不怪你。”

　　宿雨想了想，虽说高姨娘待五小姐好得很，可也不过是把小姐带到了四五岁，小姐又能记得多少她的恩情。可若让太太知道了，自己又该怎么办？犹豫半晌，宿雨还是决定缓一缓，就只淡淡提了一句：“二太太和高姨娘走得近是瞒着人的，府里的事老夫人也不是都知道，我也是听我一个在高姨娘屋里服侍过的小丫鬟说的……”

　　这些洒扫的小丫鬟并不起眼，但时间长了，总能遇到一些私底下的事儿。

　　那老夫人会不知道么？

　　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寡妇，娘家不显又没人记挂，却能一个人支应门庭，硬是把那口气缓过来了。虽说少不了族人的恩情，但当年傅石庭的长子却也是个顶不住事的人，四祖父又比父亲还小一岁，也就是大房和二房两家伸了手。祖母一个人，拉扯大了三儿三女，还都是亲自教养，没把哪个养歪，如今各自成了傅家的一份助力！

　　这样的人会看不透二太太的小动作？

　　二太太要讨老夫人喜欢，也不该跟高姨娘走得近才是。就算自以为是的瞒着老夫人，那二太太又有什么理由需要这样大费周章和高姨娘联系？宿雨又隐瞒了什么？或者，什么是她不方便和不能说的？还是她也根本不知道？

　　她既不愿意说，自有她自己的道理，逼得太紧了也不好。

　　愹晞又端起杯子，静静的想了会儿道：“今天先这样吧，你去西次间叫严妈妈过来，我有事跟她说。你先回去，等我跟太太那儿说好了，就叫人带你过来。”

　　宿雨就去叫了严妈妈进来。

　　“怎么要把她留下？”听了愹晞要把宿雨留在屋里，严妈妈十分惊讶。

　　愹晞道：“总得有个熟悉府里的人能用才行。东水一来太扎眼，都知道是咱们房的人，二来做事也不灵，容易坏事儿。我想着现在要打听的事也不少，得找个机灵人，不然什么都问不到。您就说这次冬青、骏哥儿的事不都是因为咱们后知后觉才惹出的祸吗？类似的事就不能再有了，不然都当咱们桂梨斋的人是软柿子呢！谁想捏一把都行。您说是不说？”

　　严妈妈坐在一边沉吟道：“这两件事是咱们自己不当心，确实吃亏了。那姐儿打算太太那儿怎么说？”

　　愹晞想了想道：“您看这样说好不好。就说我屋里走了人，我想先找了个知根的，把空填上，要是以后用得不顺手了，再说替换的事。”

　　严妈妈点头道：“这样就很好。等会儿午饭吃完了说就可以，或者提早去说也行。”

　　愹晞最后在饭前跟蒋氏商量了这件事，蒋氏答应的很快。趁着中午，宿雨就搬了过来。晌午午觉起来，愹暄带着泰兰和芙袭过来了:“……刚刚起吧，我怕你无聊过来跟你说说话。”

　　愹晞觉得很羞愧，一把提着被子盖住了脸。

　　姐姐一有什么就立刻想到了她，怕她无聊就来陪她说话，而自己却……却妒忌她。姐姐人生的漂亮，又有气韵，又有本事才学，母亲喜欢也是无可厚非。

　　何况父亲疼爱自己，纵容自己，却从没有跟姐姐有过亲昵的动作，姐姐却还对她那么好！她怎么能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不高兴？

　　这样的她太对不起姐姐的好了。

　　被子里热乎乎的，呼出的气体扑在脸上，身上沾着薄薄的汗。

　　愹暄扑在她身上，“你这只懒猫，还不起来？羞不羞？当心我掀了你被子，快点，别跟我磨蹭了！”

　　是姐姐的纵容疼爱的声音！

　　愹晞的眼泪骤然流了出来，她不敢让姐姐看见，只好扭着脖子把头埋得更深。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啊，真不知道以后有谁收的住你的性子。当心将来吃苦头。”愹暄无奈地把手伸进去捉她。

　　带着寒意的手从外面伸进来，摸索着贴在她的额头上。

　　声音隔着被子有些模糊：“你看看，蒙着头出了这么多汗，要是病了多遭罪。”

　　姐姐，待她可真好！

　　愹晞慢慢拉下被子，“咯咯”地笑了起来，“反正有姐姐呢，我怕什么啊？大不了就怂恿你去厨房给我搜刮好吃的来。”

　　这是她每次不爱喝药的时候愹暄的招数。

　　两姊妹搂在一起笑个不停。

　　好半晌两人才歇下来。

　　愹晞就看到愹暄还披着件鹅黄锦缎红绸里滚毛边长斗篷。

　　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和妹妹嬉闹的泰兰替愹暄脱了外面的斗篷，就和锦诗等人一同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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