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荣成与紫若
“不恨我么？为什么？”
荣成凝视着这样一张娇花照水的容颜，忽然觉得心口的微微胀痛如此剧烈，像冬日里以不可抗拒之势落下的霹雳闪电，在荒芜而广阔的平原上轰隆炸起，却又像烟雨戏梦里的婉约朦胧，有些恍然。
她不是恨他么，不是想他死么，没有谁能善良大到可以容忍自己族里至亲遭此横祸还能平静如常。
郁紫若偏头看着升起来的朝阳，万道霞光奋力冲破最后一层雾霭云层的阻隔，带着淡淡的金光温暖的打在她的脸容上。
她深吸口气，然后微微偏头看着荣成，声音含着温暖缓缓吐出：
“恨，非常恨。但是你不能死，不为别的，只为百姓。”
不止荣成了解郁紫若，同样的，郁紫若也了解他。虽然猜不到多少他的心思，但相处四年的时光，让他们就像双生子，又像投影在地面上彼此的影子，相互交汇中透着默契而又像天与地之间不可分割的连接线。
有一种人，天生便是睥睨的，不为自己，只为天下，活得光彩，心却悲哀。
大齐能和荣成一较高下的皇子，在他登基时不是被软禁就是被冠上各种罪名杀头削嚼，唯一剩下的就只有站在外围守护他，这个从少时便跟着他的七皇子荣极了。
荣极荣鸢是两个妃子所出，但都不受先皇喜爱。同样的，荣成也因为自己母妃的死亡被先皇唾弃，甚至招来愤恨杀伐，很难想象，才几岁的孩子是怎么从危机四伏的皇宫里活下来并且长大的。
荣成放开她向后退了一小步，帮她把衣服穿好。心潮微微有些起伏，面容却一片沉静。“自从荣鸢被父皇刺死，我便好像连着心都冷了。”
荣鸢死亡时的微笑是他这一生长在心底某处最尖锐的根刺，每每回忆起便犹如噬心裂骨的锐痛。
“九哥哥？”那个永远像垂柳之姿回牟一笑百媚生的九哥哥原来是这样死亡的。郁紫若其实是很思念荣鸢的，遥想她还年少时便经常跟着荣鸢外出高歌骑马，静享天地之风华。
他的脸容如玉，却又没有玉骨子里的沁冷，而是微微透着江南微雨之中的诗意与温润。他总是会耐心的等在郁家门口，等着那道欢快明朗的身影蹦跳着来到他面前，看着她对自己笑道：九哥哥，今天带我去哪里玩？
他笑了，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目若秋波中带着浓厚宠溺，却不说话，只将她带到马背上高喝一声，坐下马儿便扬蹄而去。
春雨绵绵，草长莺飞的轻快年少岁月总是像东江之水，涛涛不觉间便已远去，徒留下活着的人无限惆怅。
“他是为了救我。”荣成只说了这一句便没再说，转了头看着远方的墨青山峦出神。
这个时候，荣极从远处走了过来，眼光一直看着郁紫若。他的眼神平静，没有任何任何波动，和荣成有些相像，大概常年跟在荣成身边，也学了些他身上处事方法的手段和荣辱不惊的态度。
郁紫若看不出来荣极的眼神有何不妥，只是从心底觉得有些什么正在悄然改变，这种没来由的强烈预感在她心里像涟漪之水，慢慢的一圈一圈在扩大，但她又说不上来这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只看到荣极附耳在荣成旁边说了什么，荣成面上便轻轻一笑。那一笑在郁紫若看来有种睥睨天下的威势，让她觉得心慌。
说完荣极便走远了，渐渐消失不见。可他临走时看了看郁紫若一眼，是很平常不过的关切眼神，就像以前他见到郁紫若受委屈时前来关切的眼神一样温暖。也许今天，本身郁紫若就有点心慌，所以看到荣极那个没害的眼神时，她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将他幻想成危险的要即将发生的不可预测的事情。
“跟我回去吧，若你不愿我也不勉强。”战事一触即发，这里的据点刚刚荣极来说已经被云然摧毁，这正好是他想要的。这样的结果催动了他的计划，也催动了远在边疆十万战士的热血。
郁紫若看了他一眼，笑不出来：“夙婉呢？”
“一个奴才，任务失败必须接受惩罚。”荣成竟然微微一笑，语调冷峭，语气也带着他特有的低沉，却将郁紫若生生冻得打了个寒颤。
夙婉的命在他眼里可能连一个有用的棋子的命都不如，就跟当初的她一样，没用了便随手弃之，毫不在意。
她不想说话，已经认定在脑海里或者固定在骨髓里的上位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杀伐决断，冷酷狠辣不可能仅凭一句话，或者郁紫若就能改变。
“不用了，我即将要回去，去看看郁家。”从被荣成带进皇宫开始到如今，她在没去过自家。爹娘死了，但郁家的宅子还在，说她睹物思人也好，说她想念那种家的气氛也罢，总之她很想念。
她本打算要告诉荣成她见到柳湘湘了，但看荣成好像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而且她猜想这会柳湘湘的尸身肯定已经在去齐国的路上。其实她不明白云然为何要这样做，那天虽然只是寥寥几面，但是她心底一直有个隐约的疑惑，云然那种冷漠，万事不关己的清淡性子肯定跟柳湘湘有关系。
而柳湘湘简直恨云然恨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但这其中又夹杂着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无望的，仿佛只有来自黑暗中才能见光的淡淡关怀。
总之，他们的关系，好诡异......
“我先回去，留下人接你。”听到她如此说，荣成也没多大表情。“让你受伤的人我已杀了，而且你大可光明正大的回来，因为郁家已平反。”
荣成脸容平静，声音沉稳，没有多么邀功，没有多么需要她来撒娇感谢，只是像陈述事实那样说着自己该做的事，当成自己分内应该要完成的正事对待。
也不需要郁紫若惊讶的跟他说，你终于良心发现，知道我父母没有谋反的事实了，更不需要等着她听到这个消息喜极而泣，然后自己再上前假惺惺的安慰。
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因为，这是他为她应该做的。
说不高兴是假的，郁紫若简直想蹦起来，但她还是保持着面上的微笑静静看着他点了点头。他们之间不需要说话，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知晓彼此间的信息，这是一种早已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顺应时间的默契。
荣成带着荣极走了，他只是微微颔首看了她一眼。两个人都知晓，过了今天也许一切都将再慢慢改变。
一个有头脑，有才智，又有钱有权的人必须致力于天下百姓而工作，这是不可推卸的重担，更是一个人有了道德底线的责任。
即便在这样充满诡异杀伐的帝王道路上能否走多远，又能为这个皇位，为这个天下牺牲多少自己的东西，或者牺牲一生，那这也是早就既定好的一条路，没有岔道，没有提醒，没有光芒照耀，只能自己一路走下去。
他们的平行线在一刻真正的重叠又错开，一个向着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尊贵血腥向上，一个却向着无关权利，只关风花雪月的幽静漫步而去。也许从此一别，再相见的日子将会茫茫无期，就像头顶栐怺错错洒下来的明亮但不耀眼的光辉，将两人在别人地眼中彻底阻隔开来。
此时已是正午日头最烈的时候，郁紫若正要往回走，打算问云然履行承诺。抬头一见，他正慢悠悠的踩着扶风弱柳缓步而来。
那一身素净的白衣是如此的清冷，叫人望一眼便会觉得他周身似乎都有冰雪阻隔，寒风呼啸而过间，夹杂着厉雪的薄刀刮的人肌肤生疼。
一切都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油亮光芒，斑斑壑壑间连地面也是白的晃眼。郁紫若却有些感到不对劲，明明是如此炙热的天气，她却抱着胳膊打了个冷颤。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怪异之感，举头四望但又看不出什么不对劲。
直到云然抓住了她的手臂，眼睛对她没来由的眨了眨，她终于了解那股怪异之感来自哪里。太安静了，先前还有些鸟叫声和微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现在却死寂下去，没有半点声音，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
这不对劲，她抬头看着云然的眼睛，发现后者眼里的寂静之色已掩去，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但是他的嘴角又诡异的微微上翘，郁紫若看去有点像在笑。
受他的影响，她也跟着眨了眨眼睛，只是，她不由自主的扬了扬眉毛......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是了，那次的杀身之祸的前兆就是现在这样......
她心底一惊，甚至是惶恐，想不通是谁要杀她，或者，看着眼前的男子，是来杀他的？
手腕的力道被渐渐捏紧，可她看着云然的眼睛，后者却没有一点担忧，只是冷静的望着她。
只一瞬间的功夫，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便悄无声息的搭在了云然的脖颈上，而他还只是淡然的瞧着郁紫若，甚至嘴角的那抹笑意正在渐渐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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