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薄荷花（四）
距离是两米，时间却相隔了七年，两人的眼神终于没有任何阻挡和时差地再次交汇在了一起。
池怀的眼神没有丝毫情绪波动，沅嘉措没在他眼神中看到厌恶，没看到不耐烦，当然，也没有故友重逢的欣喜和激动。
故友这个词也许已经不合用了，在池怀心里，他可能已经成了一个不知好歹的旧情人，或许，已经是陌生人。
时隔多年的对视只持续了短暂的两秒，两秒后池怀就移开视线站了起来，回到白色幕布上继续拍摄。
沅嘉措突然想起曾经的池怀，每每看见他时总是眼睛一亮，别人说那是狮子看见猎物的眼神，意味着他下一秒就会扑上来，用利爪摁住你的咽喉，可沅嘉措觉得那分明是小狗看见主人的眼神，下一秒扑上来后只会摇起尾巴祈求拥抱。
其实，不管是猎物还是主人，只要是池怀的，他都当得心甘情愿。
池怀工作中的身影被化妆镜挡住了，沅嘉措也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坐在镜子前任由造型师揪扯自己的头发。
造型师也是熟悉沅嘉措的造型师，轻易就察觉到了他今天的不对，往常的沅嘉措工作时总是很健谈，工作氛围很是愉悦，今日他却一改常态坐在这一言不发，多少像被池怀传染了一点活阎王的气场。
沅嘉措做完造型，池怀的拍摄也刚好结束，回到化妆镜前卸妆。
摄影棚里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工作，叶叶突然拉着一辆小推车“哐当哐当”地走了进来，动静极大，小推车上放满了包装完好的奶茶咖啡外卖。
叶叶将车拉到摄影棚中间，示意大家可以自行领取，而后提起放在边上的几杯奶茶，一杯给了来监工的综艺制作人，一杯给了严导助理，最后才慢腾腾地晃悠到了池怀坐着的化妆镜前，笑眯眯地把奶茶放到了他桌上。
“池老师好，这杯是给你的。”
池怀只瞥了一眼就继续仰头闭眼，没有接过来也没有说谢谢，叶叶显然也没指望他能有什么反应，把奶茶放下后就走了。
提着最后一杯来到沅嘉措面前重重地锤在桌子上，多少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哥！”
“放着吧，辛苦了，你休息去吧，没你什么事了。”
叶叶：“……”
鬼迷心窍的男人。
工作人员喝着奶茶咖啡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很快就开始了沅嘉措的拍摄，两人拍的是同一部综艺的宣传照，布景全都可以沿用刚才池怀留下的，拍摄进展得很快。
另一边的池怀卸完妆，重新换上私服戴上帽子，却没有离开，依旧坐在那化妆镜前低头玩手机。
过了好一会，他像是玩累了，忽然放下手机，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抬眸看向桌子上那杯放了许久的奶茶。
冰冻的奶茶杯外壁已经凝结了许多小水珠，弄湿了一小圈的桌面，池怀只看了一秒，就伸出手将那奶茶拿了过来。
去冰加一份分装果冻的奶茶，只有沅嘉措会这样给他点，池怀喝奶茶不喜欢加冰，他吃东西慢，喝东西也慢，每每喝到后面，冰块融化冲淡了奶茶的味道，剩下的那些奶茶就会变得酸不酸甜不甜。
池怀很嫌弃那样的味道，每次剩下三分之一的奶茶混冰块水后就会皱眉扔掉，而后需要一份甜甜的果冻来弥补刚才没喝完奶茶的气愤。
池怀将放在上面的分装果冻拿下来，抽出吸管，熟练地搓破了纸盖，拿起手机一边喝一边继续玩，没有过多的举动和表情，脸色平静，仿佛就是在喝一杯再寻常不过的奶茶。
吸管搓破纸盖的声音被正在拍摄的沅嘉措敏锐的捕捉到了，他心跳漏了一拍。
竟然肯收他的奶茶？
他控制不住地眼神往池怀那边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池怀盘腿坐在椅子上，一手捧着奶茶一手抓着手机的模样。
安安静静的，一边喝一边看手机，有人过来跟他说话就点点头，卸了妆的脸少了许多锋利感，看起来乖的不行，身上隐约还有一丝七年前的影子，但少得可怜。
池怀以前在沅嘉措身边是个聒噪的小孩，遇到点什么都要在沅嘉措面前说个不听，现在却什么都不再说了，成了一个人尽皆知的高冷劳模。
沅嘉措的拍摄很快就结束了，工作人员收拾完东西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摄影棚里的人越来越少，池怀却一直没走，他的保镖兼助理姜门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就留他一个人坐在那。
沅嘉措卸妆的时候，池怀刚好拆开果冻的包装，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一次性勺子，正一勺一勺小口地吃着，眼睛没从手机上离开过一秒，沅嘉措卸完妆，池怀的果冻也吃完了，翘着腿依旧坐在那椅子上，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叶叶在外面处理别的工作顺便叫车，沅嘉措看了看四周，工作人员都走了，此时这间屋子里竟然就只剩下他和池怀两个人，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搭话，摄影棚的门突然被推开，严哲伴着乱晃的车钥匙声走了进来。
“严导。”
“严导？”
沅嘉措和池怀同时出声，一个依旧坐在椅子上，只是将视线从手机移到了门口，一个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话的语气带上了疑惑。
“您怎么过来了？”
“嘉措……你还没走呢？”严哲显然不是来看他俩拍摄进度的，看见沅嘉措没离开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尴尬，此话一出，更是表明了他是来找池怀的，而沅嘉措在这里有些多余。
原来他刚才一直没走是在这等严导呢。
沅嘉措拿起桌面上的手机，“你们有事要谈是吧，我助理去叫车了，应该快到了，我现在就下去。”
“啊对，有一点事儿，原来你们不是开车来的？要不我让我助理先开车送你回去吧，这摄影棚建在郊区的也不好打车。”
“不用，你们忙。”说着，沅嘉措就要往门口走。
一直没说话的池怀却突然出声，“留下也没什么，不是因为你我和严导也不用谈，当事人回避什么？”
池怀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情绪，仿佛他就是一个看戏的事外者，可说出来的话也是一点都不友好，语言的艺术可谓是被他完全抛之一边，连给语句稍微的润色都懒得做。
不是因为你我和严导也不用谈。
如果沅嘉措不了解池怀，听人复述起这句话时，一定会觉得池怀此时极度不爽，甚至还带埋怨和嫌弃。
可他了解池怀，且对池怀毫无底线，即使他都这样说了也不会甩门出去，反而笑容得体地重新坐了下来，“竟然是因为我，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但还是先说声抱歉，耽误了池老师的时间，那我就留下来洗耳恭听了，有帮得上的忙一定帮。”
不知道是沅嘉措的错觉还是现实就是这样，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他竟然在池怀脸上看到了一丝情绪的变化。
池怀笑了一下，不屑的笑。
“沅老师当然能帮得上忙，只要你退出这部综艺，我和严导的合作就还能继续，反正你也是中途加进来的，以前也没参加过综艺，干嘛突然转型呢？如果这部综艺里我和你只能留一个人，你会把机会让给我吗？”
一个综艺而已……
一点片酬而已……
一个机会而已……
让就让呗……
这些想法从脑海闪过，沅嘉措突然手脚冰冷，池怀怎么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难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七年前他俩被人拍到了在国外接吻的照片，池怀的经纪人率先找到了沅嘉措，将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都摆在了他面前，沅嘉措妥协了，他主动跟公司解约，倾家荡产付了巨额解约费，从公司出来自立门户，从头来过。
沅嘉措知道公司一开始就只想保一个人，他的主动退出让公司毫不迟疑地选择了保池怀，花费巨额经费从狗仔手里买下了池怀的照片，至于他自己，解约这个新闻已经闹得够大了，根本没有人会在意“某男星在外国街头与人接吻”这样的花边新闻。
当年，池怀和沅嘉措是公司最大的的两棵摇钱树，沅嘉措走了，公司所有的资源都会倾向池怀，池怀在那里会得到最好的培养，他从此会星途坦荡，一路长虹。事实证明，沅嘉措想的是对的，池怀真的成长起来了，他成了当之无愧的顶流，正如以前他常说的一句话。
池怀天生就该成为大明星的。
沅嘉措从来没觉得是自己将这一切让给了池怀，池怀现在手里的一切本就是他应得的，他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亏不亏的，倒是叶叶那小孩天天给他打抱不平，要是现在他在场，指不定就跟池怀干起来了。
沅嘉措看着池怀的眼睛，心情逐渐平静。
他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当年的真相，不然以池怀的性格早就跟公司闹了，也不可能继续让杨雯当他的经纪人。
所以他只是在单纯地给自己找不痛快，并不是真的想让谁跟综艺悔约，就是说这话来表明他的不爽，他不是不想跟“中途加进来的人”一起录综艺，他只是想给沅嘉措添堵。
果然还是个小朋友，发脾气也只会用这种方式。
虽然当年他处理事情的方式是过于激进，竟然直接跟小朋友说出了“逢场作戏”这样违心的话，伤透了他的心，但也一定程度上让池怀对爱情没了期待，在事业上升期的时候既远离女人又远离男人，间接地助力了他的娱乐圈伟业，小没良心的，就知道记仇，找茬的能力跟以前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哄小孩果然是长路漫漫不见尽头，刚才喝奶茶吃果冻的时候还有滋有味的，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沅嘉措没说话，严哲则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池怀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要是沅嘉措真的听了池怀的话又悔约，他可就真的要开天窗了，“小池？！你小子在说什么？刚才不是都已经谈到飞行嘉宾了吗！你俩合同都签了宣传照都拍了，说什么只能留一个的话！”
严哲的话更加坚定了沅嘉措的猜测，小朋友就是纯心找茬，他一点也不生气，笑着说，“池老师说的没错，严导你中途找了好歹知会人家一声，要不这样，您在综艺里给池怀许一个特权，这个人情就算我身上，以后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肯定不推辞，不久后综艺开录，我在节目里可也多照顾照顾池怀，你看怎么样。”
炸毛的狮子得顺毛摸，原本沅嘉措来这综艺是帮了严哲的忙，结果一通话下来，变成了他既欠了池怀人情又欠了严哲人情，不仅以后还要帮严哲一个忙，在综艺里还要多照顾池怀，语气中颇有种要在综艺里给池怀当小弟的意思。
两人都听明白了沅嘉措话里话外的意思，池怀的狮子毛似乎是被摸顺了一点，没有说话，等着严哲开口。
严哲一时间也没摸清楚这两人在干什么，总之自己是没吃亏的，满口答应了下来，最后谈妥的条件是综艺第一期的飞行嘉宾定下了池怀前不久获奖电影的女主角谢觅荷。
谢觅荷并不算是娱乐圈的新人，演技不错可惜一直不温不火流量不够，圈内圈外都知道，她和池怀十分合拍，私交颇深，池怀用这样的机会顺手帮她增加曝光也是意料之中。
所有事宜谈妥，池怀率先离开，沅嘉措看着他开门的背影无声的笑了一下。
这几年还是成长了不少的，在耍小性子的同时都知道给别人拉好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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