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鸢尾花（六）
“师兄，你觉得我是个麻烦吗？”
沅嘉措突然有点想穿越回去打死昨晚睡前许愿的自己，同时也有些埋怨被许愿的神明。
这位神明是不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他是想要池怀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但不是这样的改变啊！
难道又要搞得像第二天早上那样？老天爷也太不给面子了。
七年前的池怀问他，“师兄，我是你的累赘吗？”
七年后的池怀依旧在问他，“师兄，你觉得我是个麻烦吗？”
七年前的沅嘉措一心想要离开，所以狠心地说了个谎话，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七年后，沅嘉措后悔了，他看着池怀，斩钉截铁地说：“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个麻烦。”
两人站在空地上，手里都握着具有一定杀伤力的小锄头，说话的语气都不太好，站在旁边的姜源都要被吓死了，忙跑过来，“嘉措就是担心，你俩怎么还急起来了，走走走，去采蘑菇采蘑菇，多个人帮忙我和你亮叔高兴都来不及呢。”
许涵亮在门口启动了三轮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声催促道，“你们磨蹭什么呢？快点！”
“走走走，一起去一起去，嘉措你要担心你师弟就去给他拿一双手套，去吧去吧，我们在车上等你。”姜源拉着池怀的手臂往外走，刚回屋提着蘑菇出来的谢觅荷也拍了一下他，给他甩了一个无语的眼神。
池怀没有理会，任由姜源把自己拉走了。
今天上山采蘑菇的活动是临时起意的，来的地方是完全原生态的山，不像昨天那里，拍摄的时候说是当地村民们平日里采蘑菇的山，其实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早就在山上走了百八十遍，将所有危险的东西都排除干净了，而今天来的这里一点准备工作都没有，就连路都要难走十倍，倒是蘑菇却是比昨天看见的多得多。
沅嘉措给池怀带了手套，在上山的时候强烈要求池怀带上，池怀好像是被他刚才的话安抚到了，竟然没有再故意不领他的情，真的接过手套戴上了，在采蘑菇的过程中也无比地听话，沅嘉措让他跟在后面就跟在后面，让走哪边就走哪边，说不让动就站着不动。
几人算着时间采了蘑菇，扛着满载的篮子下山，将蘑菇放到三轮车上装载好后，乡道旁的下坡路突然冲出来两个哭哭啼啼的小孩，一边大声喊一边跑，明显一副吓破胆子慌不择路逃跑的模样。
姜源已经在三轮车上了，沅嘉措和池怀则还在地上站着，两个小孩直接冲到沅嘉措和池怀身前，伸手抱住了他们的腿。
池怀最讨厌脏兮兮的小孩，当场脸色就变了，特别是在其中一个小孩将他那个逃跑也没落下的小盒子甩在他身上，盒子裂开甩出了好多软软趴趴会蠕动的虫子后，脸色马上黑如锅底，直接就单手提着那小孩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留了些理智没直接将他一扔，而是狠狠往路边一放，抿着嘴气得一个字也不想说。
沅嘉措也被吓到了，他赶紧过来帮池怀把身上的虫子拍下来，快速地帮他清理，“别怕别怕这些是蚕不会咬人的我帮——”
“没事。”池怀自己快速地甩了甩手，“师兄你去问问那个小孩发生了什么吧。”
说着，他皱着眉把身上的蚕都抖到了地上，看了那小孩一眼后又走过去捡起他的盒子，极不情愿地将地上那些还活着的蚕一只只放了回去。
沅嘉措看着池怀的动作，一时有些愣住。
他以前……不是很怕虫的吗？
怕黑怕虫怕鬼几乎什么都怕，完全就是一个没有生活自理能力需要照顾的小孩。
七年，变化太大了……
沅嘉措花了半秒回过神，转过身跟两个哭声嘹亮的小孩沟通，姜源和许涵亮也从三轮车上下来，走到两个小孩面前安抚他们，只有池怀站在原地冷着脸不说话，似乎还在为刚才那小孩把虫子甩他身上而生气。
小孩的普通话夹着很多当地的乡音，被吓得一边哭一边说又语句不通，他们四人废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你爸被蛇咬了？！”
“人起不来了？！”
“快快快，带我们去，哎哟你们说半天，比一个蛇的手势或者嘶两声我都比较能听懂，说半天。”姜源二话不说提着小孩的手让他们带路，速度快得摄影师差点没跟上。
当地的方言念蛇为“xia”，要是没有肢体语言或者其它辅助理解，完全无法将这个读音联想到蛇上，还好这几天许涵亮跟当地人打交道打得多，对方言大概了解了一些，这才听出来。
几人赶到小孩爸爸被蛇咬的路边，果然看到一个人坐在石头上，人还是清醒的，就是不敢动，腿也麻了。
沅嘉措第一反应是看周围，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可疑的动物，但他还是习惯性地转身跟池怀说了句“你穿的低帮的鞋子，别过去站这等我”才飞快地向伤者跑去。
池怀不知道是真的担心有蛇还是突然听话，真的停下来站在水泥公路上等着沅嘉措，看着他和姜源将伤者扶了起来，两人合力抬着那人，到马路上的时候，许涵亮已经将三轮车开过来了，三人合力将伤者抬上了三轮车，连带着那两个小孩也抱了上去，原本就不宽敞的三轮车顿时就满了，沅嘉措和池怀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
姜源有些着急，往沅嘉措身上扔了一串钥匙，“措啊，你和小池开这位大哥的摩托车走吧，他刚刚也说了，他家就在镇上，我和你亮叔刚好直接把他送镇上，到时候再看看怎么办，这里山区本来就多蛇，镇上的卫生所肯定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事，会有应对措施的。”
“摩托车？”沅嘉措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辆摩托车，他自从跟池怀分开后就没再开过摩托车了，算起来整整七年没碰过车子了，但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些，他冲姜源点点头，“行，你们快去，注意安全，我和小池会自己想办法回去的。”
今天这个采蘑菇行程属实安排的有些突然，跟拍摄影师的车辆也是刚刚好的，没法再塞下两个大活人，还是两个一米八以上的大活人，沅嘉措和池怀站在路边，跟那辆有些陈旧的摩托车面面相窥。
原本还有更多的考虑时间，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好巧不巧，来到这五天了都没遇到过什么奇妙天气，今天南滇的天气却好不给面子，太阳越来越晒，空中却下起了毛毛雨，沅嘉措无法，只好拿出姜源给他的钥匙，走向摩托车。
车座上已经沾了一些雨珠，沅嘉措用手袖随意地一擦，跨了上去。
插钥匙，踩启动杆，拧油门，一气呵成，身体的记忆力显然胜于大脑的记忆力，不需要思考，曾经做过无数次的事一上手就会了。
沅嘉措将摩托车从草地开到水泥地上，回头看向池怀，“上车吧。”
池怀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似乎有些迷茫和无错，沅嘉措看不懂他是在怀疑他的技术还是在思考今夕何夕，他又喊了一遍，“小池，上车吧，下雨了。”
池怀慢慢地走过来，还没跨上车的时候，沅嘉措将车把上挂着的头盔取了下来，直接套在了他脑袋上，替他将固定绳扣好，“戴好头盔。”
池怀任由沅嘉措帮自己戴上头盔，理了理头发，跨上车。
他没有像以前一样环抱住沅嘉措的腰，双手握拳稳稳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沅嘉措低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缓慢地启动了车子。
毛毛雨虽小却密，沅嘉措的头发不一会就湿了，他不确定池怀坐不坐得稳，所以开得很慢，开了许久才走了一点路，离镇上还有很远的距离。
路上的时间越长，他和池怀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就越长，即使两人都不说话，只是一起吹着毛毛雨，晒着不算烈的太阳，对于沅嘉措来说就已经很满足了，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即使头发淋湿了也没什么，反正一会晒一下太阳马上就干了。
“师兄。”身后突然传来池怀闷闷的声音，“你头发都湿了。”
“……没关系。”沅嘉措回答，“你衣服湿了？”
“停一下。”
沅嘉措马上刹车把车停了下来，“怎么了？”
池怀没说话，伸手抓了抓沅嘉措的头发，把头发上的小水珠甩掉，然后将自己头上的头盔摘了下来，扣到了沅嘉措的头上。
“欸？你……”沅嘉措动了一下脑袋，马上又被池怀按了回去。
“带好，看路。”池怀简洁地说道。
沅嘉措没再说什么，雨水沾湿刘海确实会影响他看路，而且这是重逢以来池怀第一次对他表达关心，他绝不会不领情。
沅嘉措扶正头盔，“那你坐稳，我开快点。”
背后的人似乎是心里挣扎了一会，最终斗争失败，还是慢慢地将手绕了上来，环抱住了他的腰。
轻柔地，松垮地，似乎是不太情愿地，环抱住了他的腰。
沅嘉措没说什么，直接拧油门开车，在车子发动的那一秒，池怀忽地收紧双手，紧紧地贴向了沅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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