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8、立项
陆国岑把包括项天河在内的五个人，以盗窃工厂财产的罪名，全部送去派出所。
曲项学也不上了，在陆国岑办公室吵嚷。
“谁说他们偷车的——谁让你报警的？！是我，是我说我要开车！你凭什么抓他们？”
“汽车研究院的车，都是工厂的资产，没有经过允许，谁都不许动！对。是你挑的头。你是曲厂长的女儿，我拿你没办法。我让曲厂长处置你。”
曲项还要顶嘴，被张红一把捂住。
陆国岑火气一点没消，全转向张红，“你这个家教老师，怎么当的！曲项要闯祸，你一点也不管？出了事你居然还不知道？我看你也不用当了，曲厂长回来你自己辞职吧!”
张红脑袋上还顶了个包。她真是冤枉。星期天白天她把曲项关在家里督促她学习，被她拿电话机砸了头，下午就去医院了。晚上回学校，早上去上课被陈教授叫走，才知道工厂出了事。
听说曲项犯事，陈教授也一同赶来了。赶到时曲项正在陆国岑办公室里发飙，摔书本摔文具，闹得不可开交。
她那个小叔曲进步，也是十分不容易。一边说好听话哄她，一边还得防着她摔东西。曲项这一天火力全发，拼了命要跟陆国岑一较高下，陈教授推门进去的那一瞬间，曲项手里正抓个什么东西。陈教授喊：“控计——”寄几两个字没喊出来，因为他发现她手里一瓶墨水正蓄势待发。
陈教授收声关门的动作很及时，曲项的墨水于是就按照它的既定路线发射成功——正对陆国岑。
曲进步平时唯唯诺诺，缩头缩脑，关键时刻倒是十分英勇，挺身而出替陆国岑挡下这一瓶墨水。那墨水哗啦一下全洒在他脸上。
曲进步一把鼻涕一把墨水，“项项啊，你别闹了啊。再闹下去你爸爸要生气了啊……”
陆国岑气得七窍生烟，指着曲项，“你就闹，接着闹。我就不信厂长他就不管你了。”
曲项被曲进步连哄带劝带回了家里。等到下午，曲向前从省城赶回来了。
但他赶回来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来看曲项，而是先去市里给姜副市长登门道歉。
等他风尘仆仆回到家时，又已经是深夜。
到家喊曲项，却没听到回应。让阿姨出去找，终于在研究院的车库找到曲项——她在那里守车。项天河修好的车，她就不许别人碰。
曲向前一日奔波，还要为女儿的事费心。保姆把曲项逮回来。曲向前上来先是一记耳光，打得曲项耳朵嗡嗡响。
曲项从小到大没挨过打。这一记耳光把她打懵了，居然连哭都忘了。
曲向前只当她死不悔改，怒气冲冲骂：“我以前不管你，你就越来越不像话？以前你打同学，现在你连老师都打？你还拿东西砸陆厂长？还拿墨水泼你小叔？你还跟——还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一起，偷厂里的小汽车？你是不是想我打死你？”
曲项半晌没哭出来。等曲向前骂完，她哭出来了。
她把被打红的半边脸凑过去，冲她父亲大喊：“你打啊，接着打啊！你打死我啊！就像你打死妈妈那样打死我，来打死我啊——”
曲向前身子都一震。
“谁——谁跟你说——”气得嘴唇哆嗦，却说不下去了。
曲项尖声大喊：“不用谁跟我说！我看到！亲眼看到！小叔也看到！你打我妈妈！我妈妈就是被你打死的！……”
曲向前低声怒吼：“你胡说！！”
曲项咬牙切齿，“我胡说？谁胡说？那天晚上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喝完酒打我妈妈。妈妈气哭了就跑出去。后来她就没了！你还骗我说她是车祸——”
曲向前脸色发白。一天的劳顿到这一刻终于爆发，他连站都站不住了。
“没有……我……我没有……”
曲项越哭越厉害，憋了多少年的话一吐为快，“你还敢说没有？？你要不是打死妈妈你心虚，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从来不给我妈妈上坟？每年都是外婆带着我去看妈妈。你要不是心虚，你连妈妈的照片都不敢放在家里？……你就不喜欢她，你也不喜欢我，那你就打死我好了，我就去找我妈妈……”
曲向前再也忍不住，把曲项拖到自己怀里，“你不要乱说话。哪有父母不喜欢自己孩子的……”
曲项挣扎着，呜呜哭着，“那你干嘛打我？你干嘛不陪我？你干嘛天天都不回家？今年一整年你陪我玩过几天？从小到大家长会你都叫别人参加。学校文艺汇演，我去唱《好爸爸坏爸爸》，可是来的根本不是我爸爸……你是世界上最坏的爸爸！”
曲向前已无力解释。他无力解释状况复杂的汽配车间，暗流涌动的摩托厂车，一直批不下来的新生产线，并不明朗的□□面。他的脑袋里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家庭已经支离破碎。可是无数牺牲以后，换来的不过是前途未卜的明天，和一个受尽委屈的女儿。
他只好把女儿扣在怀里，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头，一遍一遍说：“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
曲项挂着眼泪，偷偷觑眼看父亲的脸。见他脸上再无怒色，满是沧桑。
曲向前抱着女儿，柔声问她：“项项，你知道你名字为什么叫曲项？”
曲项扁了扁嘴巴，“知道。因为爸爸姓曲，妈妈姓项。”
曲向前说，伸手指抚去女儿脸上的泪水，“对了。你是爸爸和妈妈爱情的结晶。爸爸爱妈妈，也爱你。”
曲项鼻子一酸，小声问，“那为什么那天晚上……”那时她只有七岁。
曲向前说：“爸爸那天喝醉了。”他默了片刻，又说，“爸爸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你。”
次日清早，曲向前先往汽车研究院。
研究院的李院长还没到岗，薄清波倒是早早到了。曲向前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听薄清波讲这些天发生的事。
等了大概半小时，李院长终于慌慌忙忙地赶到了。他刚从家里奔过来，脑门上都是汗，脚上还少穿一只袜子。
研究院那七八个工程师，早早在门口排成一排，跟军训似的，就等领导训话。
副市长来厂里视察，反复强调不要搞小轿车——汽车研究院居然派了一队资本主义豪车，正正撞到枪口上，真是找死。
曲向前平日和颜悦色，纵是被下属顶撞，也少有发火；此刻坐在李院长的工位上，脸色沉沉，对着门口排成一排的新老工程师们，还有不敢进门的李院长。
“进来。”曲厂长发话。
李院长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走进门赔笑脸，“这个……厂长啊，我已经训过他们了……”
曲向前瞪眼睛：“我还没训，你先训了？你训了什么话，说来听听。”
李院长一僵，干笑一声，小心斟酌着言辞，“厂长啊，这回这个事呢，也确实不能怪他们。招的那个学徒你也是认得，我们也没料到那小子这么皮，会带一帮小混混晚上爬进来偷车……”
曲向前额前的皱纹拧在了一块儿，冷哼，“嗯，是啊，确实不能怪他们。”
李院长见曲向前口气有松动，一支中华烟火速递了上去，“哎，哎是啊厂长，我们这些工程师还是很像话的。主要是那些小瘪三太皮了，管也管不住。我们这研究院的车，大部分是开不动的，放车库里大半年就没人开动过。哪里料到几个小孩说开就把车开跑了？以后啊绝对不能让那帮毛头小子到处乱蹿，我们晚上一定记得锁门……”
曲向前怒气冲天，拍案而起。
李院长一呆，“鹅，鹅那不要锁门……”
曲向前从桌后站起身，拿手指着李院长的鼻子，“我说你啊！！”
李院长傻了，“鹅，鹅那一定要锁门……”
曲向前拿拳头捶了好几下桌。
“几个小屁孩，两个晚上搞定五部世界顶级的乘用车！你们呢？两年，整整两年！搞出什么来了？搞出来个屁！我养了你们一群饭桶，还不如一群小孩！”
李院长懵逼。
鹅……这个才是重点？？
“去。”曲向前重新坐回椅子上，从自己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背着窗口打火点着了，“你去把那几个孩子保释出来。保释费你出。出来以后，成年的直接招进来给职工编制，未成年的按学徒算，但是给合同工待遇。”
李院长一脸迷茫，“那，那是要把他们都招进来……”
“对。都招进来。”他低下头，深深地抽了口烟，随即抬起头，环顾桌前的新老工程师们，“前进汽车配件厂，不能永远只做配件。我们要做整车的决心，不会改变。”
曲向前在烟灰缸里按灭尚未燃尽的半根烟，再次从椅子上站起身，从桌后走出来，走到新老工程师们跟前。
“汽车研究院，从今天开始，正式成立整车研究小组，研制前进一号家庭轿车！”他伸手一指薄清波，“薄清波就是整车小组的头。各位老工程师，请你们全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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