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人鱼公主
年幼的女孩推开走廊上厚重的房门，看到阴森晦暗的房间里摆满了书架。她提起蕾丝裙摆，穿过那宛若密林般的书海，走到了父亲的书桌前。
“爸爸，爸爸，你在做什么呢？陪艾丽丝玩一会儿吧。”
女孩踮起脚，使劲仰着头想看到父亲书桌上的景象。那是父亲长年累月趴在上面工作的地方，对女孩来说，这面书桌就像新大陆一样激发着她的好奇心。
伊维·弗莱德放下笔，转身抱起女儿坐在自己的大腿，好让她能够看到桌面上摊开的书籍与羊皮卷上笔迹陈旧的神秘图案。
面前的视野顿时开阔了不少，女孩迫不及待地来回看着父亲书桌上“好玩”的东西，但当她一再确认这些吸引父亲天天待在阴暗小房间里的，只是些看不懂文字的书籍和繁冗复杂的图画时，先前的兴致一扫而光。
女孩撇撇嘴，小手拉扯着父亲胸前的白色镂空领巾，用软糯的声音撒娇道：
“爸爸，我不想看这个，这个没意思。你陪我出去玩嘛，我想去德丽莎阿姨家，她们家养了一条黑白相间的狗，我还从没见过呢。”
“怎么会没意思呢？这可比狗有意思多了。”见女儿竟然对这些珍贵的魔法典籍不感兴趣，甚至还要去邻居家仅仅为了看一条低贱的畜生，伊维实在难以理解。
“艾丽丝，你看这个……”
他揽过女儿娇小的肩膀，用沾着墨水的手指指着羊皮卷上精心绘制的魔法阵仔细讲解这其中的理论与精妙之处。
女孩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但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又枯燥又无趣。而父亲伊维却仍旧沉浸在自己所喜爱的魔法机制的研究中，对女儿想出去玩的提议充耳不闻。
女孩实在听烦了父亲的喋喋不休，随口反问道：
“爸爸，你一直看这些书也没用啊，你也不会使用任何魔法，我就从来都没见过。”
话音刚落，伊维兴奋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的手指僵滞在桌面上，脸色瞬间变得有几分阴郁，先前搂在女儿肩膀上表示亲昵的手也丢开了。
感觉到了父亲情绪的骤然变化，女孩有些害怕，她想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正愁该怎么办时，恰巧听到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亲爱的，原来你们在这里。”
“妈咪！”女孩宛若得到救星一般，慌忙从父亲的腿上跳下来，飞奔着扑向母亲的怀抱。
蕾娜斯蹲下身，温柔地亲吻着女儿脸颊。
“妈咪，我想去德丽莎阿姨家看那条黑白相间的狗，可以吗？”女孩再次尝试向母亲倾诉自己的愿望。
“当然可以了，我的孩子。”蕾娜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女儿的请求，并且许诺她今天晚饭后就带她去看。
得到母亲的应许，女孩非常高兴，但这时昏暗的小屋内却突然传出摔东西的声音。
花瓶，茶壶，书本，杂物……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碎成一滩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男人气急败坏的咆哮与咒骂声。
女孩被吓得瑟瑟发抖，紧紧地依偎着母亲躲在她身后。
“我……我好像惹爸爸生气了。”
此时此刻她眼里的父亲，仿佛是被恶魔附身了一般。
而母亲仍是和最开始一样温柔地笑着，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抚道：
“没事的，我的孩子，去楼下找你堂姐玩吧。你父亲只是生病了，妈妈会治好他的。”
女孩信服地点点头，转身飞快地向楼梯跑去。
绕着大理石的旋转楼梯一路向下，女孩的脑海中萦绕着周围人们有关她父母的传言。
那些人经常在一起窃窃私语，说她的父亲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而她的母亲是个邪恶可怕的魔女。
————
艾丽丝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刚才回忆的梦境中苏醒了过来。
“你终于醒了？”
视野里突然冒出来一张脸，娇小可爱的鼻头，琥珀色如水晶一般的眼睛，一头卷曲褐色的长发烟雾般飘飞在那人身旁的湖水中。
当看到对方身下不是人类的双腿而是一条金色闪着粼光的鱼尾时，艾丽丝的脑子瞬间清明了过来。
对了，她设计骗那白袍法师打翻了船只，自己趁着黑夜的掩护趁机跳船准备逃跑，没想到半途中被湖中的小美人鱼荷莉拖下了湖水，之后她应该是因为窒息晕了过去。
那她现在的处境是……
看到荷莉正欢快地围着自己游来游去，艾丽丝惊讶地发现，她现在竟然还是身处湖水之中！
但很奇怪的是，她四面八方都被水包围，却丝毫没有憋气闭塞的感觉。
难道她已经死了，现在有意识的只是自己死后的一缕孤魂？
天哪！
艾丽丝还在反复掐自己，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或是已经死了，另一边荷莉突然游过来挽起了艾丽丝的胳膊。
人鱼手臂皮肤上覆盖着一层若隐若现的浅金色鳞片，随着周围水波的涌动呈现出流光溢彩的效果。
艾丽丝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好像不光能在水中呼吸，在漆黑一片的湖底，竟然也能大致看清周围的物体。
正当她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时，荷莉凑上来格外亲昵地趴在了艾丽丝的肩膀上，轻声催促道：
“你不是说要帮我找到出去的办法吗？找到了没有呀，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艾丽丝确实许诺过这件事，看来这条人鱼是怕她跑了没人带自己出去，这才要趁机把她拖下水。
至于她为什么突然就能在水中呼吸，这可能也是人鱼的什么临时魔法吧，这些暂时都不重要。
她抬头向上望去，此时身处湖底，隔着一层湖水只能看到上面一点月亮模糊的亮光。那天根据她从马文先生那儿问来的情报，镜湖下面有可能通往海里的通道在生长这槭树的岸边。
她这次逃跑后，白袍法师又没能抓到人鱼，之后肯定会召集部下在湖面上搜寻她，现在美人鱼也和她在一起，最好能在水下就找到那片槭树林所在的位置。
正这么想着，艾丽丝突然感觉到一个滑溜溜带着鱼腥味的物体戳到了她的脸上。
她疑惑地低下头，发现那是一条还在拼命挣扎的银月鱼。
“你饿不饿？”抓着银月鱼的荷莉问道。
这么一遭下来，艾丽丝确实有点儿饿了。但看这美人鱼的意思，是想她像自己一样直接生吃吗？
而且是她的错觉吗？艾丽丝总觉得，人鱼荷莉看她的时候似乎总是眼含笑意。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她的态度格外警惕与不信任。
这变得也太快了。
她是肯定没法吃生鱼的，艾丽丝摇头拒绝了荷莉的好意。
“谢谢，我不饿。我帮你打听过了，那条通往海中的隧道在一片槭树林下面，你可以在水面下找到那片槭树林吗？”
人鱼游过来，眨巴着那对懵懂的琥珀色眼睛。
“什么是槭树？”
她常年生活在水中，只是听母亲与一众姐妹说起过陆地上会生长着高大的树木。这些树会聚集形成森林的样子，与水下的环境完全不同。
但她没见过森林，更别说是分辨不同的树种了。
荷莉不认识槭树，只好由她在水中拖行着艾丽丝绕着湖边游边找。
维赛萨斯的镜湖面积不算小，一个人和一条人鱼在水中游了小半夜，到天快亮的时候，艾丽丝终于找到了传闻中的湖底隧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候和洋流的变化，隧道被水草和砂石完全掩盖，若不是艾丽丝提前找到那片槭树林，在那附近的湖底反复寻找，第一眼还真不一定看得出来。
难怪当初荷莉跟着洄游的银月鱼误入了湖水，过去这么久都没能出得去。
她们清理了其中的水草砂石，重新打通了隧道。尽头的幽蓝色蜿蜒向下，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看来就是这儿了，你可以回家了。”
艾丽丝的任务已经完成，她一边说一边往回抽手，没想到荷莉却把她的手臂抓得更紧。
“你和我一起走！”人鱼的声音笃定而坚持。
“我？为什么？”艾丽丝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尽管这小人鱼长得美丽动人，与普通人类少女别无二致，但传说中人鱼都会吃人的，她该不会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直接利用完她后就把她当作储备粮吧？
“因为……因为你救了我！”美人鱼紧紧地拖拽着她仍是不松手，在水中艾丽丝的力气完全比不上人鱼，她就是想挣扎着逃走也做不到，只好顺着对方的意思接着问。
“我救了你，所以呢？”
“嗯……我想想……你救了我的话，啊，对了！我母亲肯定会感谢你的，我故乡的海域中盛产价值连城的黑珍珠，我母亲说不定会用那个当作谢礼。”
她过去见过那些被抓来的人类，他们很多人都是冒着死亡的威胁来那片人迹罕至的海域寻找黑珍珠的。
荷莉理所当然地推断，艾丽丝也是人类，他肯定也会被黑珍珠吸引。
她的猜测是对的，艾丽丝确实心动了。
不，是非常心动。
黑珍珠！
而且还是价值连城！
如果真的如这小人鱼说的那样，她母亲会用当地盛产的黑珍珠当作救她女儿的谢礼，那艾丽丝和弟弟今后的生活还有去赛罗拉城的学费不就全有了！
哪怕不当魔法师，她用这笔钱包一座农场，再雇佣一些农民，今后当个舒舒服服的农场主也不是不行。
“我……”面对这巨大的诱惑，艾丽丝仅存的理智仍然让她迟疑了片刻。
荷莉的话真的能信吗？就算她说的是真的，谁知道她那个从未见过的母亲又是怎么想的。
让她孤身一个人去人鱼的地盘上，如何处置她还不是那群人鱼们说了算。
这太危险了。
“好了，快走吧！”荷莉并没有留给艾丽丝太多思考的时间，她像之前那样双手环抱着艾丽丝，拖着她飞快地向隧道另一头游去。
本就犹豫不决的艾丽丝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被带离了维赛萨斯的湖水，前往了未知的海域。
与熟悉的陆地完全不同，幽深的海水之下，艾丽丝根本分辨不出此时陆地上是白天还是黑夜，她也无法感觉到时间的流逝。随着荷莉越游越远，眼前的景象变化也越来越大，她被拽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白色砂石铺就的海床上，遍布五彩缤纷的珊瑚与海绵，其间游走着飞鸟一般的群鱼与虾蟹，蕴含荧光的水母时不时点亮周围的海水，为她们指引着前进的道路。
这是一片生长在海底的“森林”，与陆地上由丛林走兽构筑的图景截然不同，却是相似的生机勃勃。
“我看到了！我到家了，前面就是了！”拉着艾丽丝的荷莉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她猛地摆动鱼尾加快了速度，仍是没有松开艾丽丝的手，后者就像一面飞扬而起的旗帜那般，被美人鱼拖拽在后面。
前方是一道极为陡峭的海底裂谷，沿着倾斜而下的海床一路向下，一座掩映在层叠珊瑚之中的人鱼宫殿赫然出现在艾丽丝眼前。
宫殿外墙的主体是透亮的水晶，其上镶嵌着数不尽的珍珠与美丽的海螺贝壳，其间的缝隙都被仿佛有生命的流水汇聚封堵，整座宫殿在各种海洋生物发出的荧光映衬下，不断变幻着流光溢彩的外形。
若不是艾丽丝亲眼见到，她即便是做梦都想象不到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几乎美到虚幻的建筑。
不同于艾丽丝的震惊，对于自己从小生活其中的地方，荷莉早就习惯了。她满脸兴奋，只为自己流浪在外几个月后终于回到家的感动。
或许是看到宫殿外出现了陌生人，几个手持长戟武器的人鱼穿过流水浇筑的围墙，飞快地包围了入侵者。
武器尖端锐利的刀锋瞬时抵在了艾丽丝的脖子上，仿佛下一秒她就会被戳穿。
好在荷莉还是站在她这一边，前者游过来把艾丽丝护在身后，斥退了那几名人鱼护卫。
“这是我请来的客人，你们退下吧。”
几名人鱼护卫互相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但指向艾丽丝的武器仍是没有动作。
见自己的话竟然被无视，荷莉明显有些生气。
她指着面前一众护卫，怒气冲冲地呵斥道：
“我以玛格塔海人鱼族公主的身份，命令你们，把武器放下！”
这家伙竟然还是个公主！
艾丽丝震惊地回过头看了荷莉一眼。
人鱼族的公主都这么草率的吗？说离家出走就走，事后还因为迷路被困在人类居住区的湖水中长达半年之久。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艾丽丝相对熟悉的声音。
“你太傻了，我的孩子！”
一条与荷莉有几分相像的人鱼从宫殿打开的大门中游来，她相貌美丽，一副贵妇人的仪态，眉宇之间满含怒气与威严。
然而更吸引艾丽丝目光的，是她那条比荷莉还要华丽几分，宛如绸缎质地般的鱼尾。
“母亲！”小人鱼这才丢开艾丽丝，欢快地扑进母亲的怀里，享受着母女重逢的温馨时刻。
但她的人鱼母亲却不这么想，她推开了女儿，转而下令让护卫把艾丽丝这个入侵的人类抓起来立即处死。
“别！母亲，我想把他留下来。”荷莉重新游到艾丽丝身边，紧紧地抱住她，生怕艾丽丝被护卫抓走。
“荷莉，别犯傻，这个可恶的人类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她会害了你的。”
“您说什么呢母亲？明明是他救了我，他又怎么会害我呢？而且……”荷莉一边说，一边偏过头，像只灵巧的山雀一般轻轻地在艾丽丝脸颊上啄了一下，留下一个温凉的亲吻。
年轻美丽的人鱼公主，琥珀色温柔灵动的眼眸里满含爱意与羞涩。
“……而且我喜欢他，我要和他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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