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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止血


“我叫卫录银。”青年自我介绍着,将背上的背篓放在了地上。

        一把斧头,一捆木材,一只死兔子。

        卫录银挠挠头,仿佛因为东西的简陋而不好意思,把背篓中的三样东西分开放好后先去看了看房间里的老人,见没事后也把老妇人扶进了另一间屋子歇着。

        “两位是?”做完这些后,他伸手在李纯榴和段礼之间晃了晃,歪着头问道。

        “卫公子好,我叫段铁牛,这是我娘子,李翠花。”段礼一马当先,面不改色地开始胡说八道,“我们夫妻二人本是要去大相国寺祈福,不想马受了惊将我们冲了下来。”

        李纯榴陡然听见这两个名字,一时忍不住看了好几眼段礼。

        可能卫录银也甚少听见这么俗的名字尤其与这两人的气质这般违和,他愣了愣才说:“喔喔喔。”

        “这快到饭点了,那我去做饭。二位可千万留下,只是别嫌弃饭菜粗糙才好。”

        说着卫录银便搓了搓手,大大方方去了厨房。

        “我们问问?”眼见人离开了,段礼松了气,半边身子都倚在李纯榴身上,李纯榴赶紧把他扶在小凳子上坐好才问道。

        然而段礼偏着头闭了眼,少有的没回答她。

        李纯榴顿觉不对劲,一摸他额头,果然有点低烧了。

        “撑得住吗段二?”李纯榴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试图再次唤起这人的意识,“撑不住的话什么时候死提前说,知道了吗?”

        由于李纯榴说的太认真,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段礼本来都要晕了,听见这话被气得脑仁疼,忍不住按住胸口咳了几声。

        “行行好吧翠花,别咒我了。”他倒吸一口冷气,回光返照似的,“救援都没来,我死了这荒郊野岭的看着你没个保护的人我做鬼都不安生。”

        李纯榴睫毛一颤,垂了眼握着他的手,用那截断刃割了一点衣服,又用刚才老妇人给他们倒的水浸湿了布料后放在段礼额头上。

        “不知道有没有用,不知道你怎么样。”她站起身,哪怕身上衣衫破烂,哪怕灰头土脸身处险境,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但是段二,别怕。”

        他救了她,在她这里,恩和怨总是分开算的。所以…段礼,别死啊。

        她把段礼按在凳子上,独自进了厨房找卫录银。

        赌一把了。

        李纯榴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问道:“需要帮忙吗?”

        卫录银正在烧水,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眉毛拧成一团,有些纠结这个气质不凡的女子能干些什么。

        “那你负责洗菜吧。”他拍拍手上的灰,把堆在角落的野菜拿给了李纯榴。

        “卫公子青年才俊,怎么窝在这个地方度日?”水刺骨得很,李纯榴一边洗,一边搭话。

        “什么青年才俊啊,李姑娘…哦不,段夫人说笑了。”他一边说,一边掀开了蒸笼,大片蒸汽散出来,李纯榴只能隔着蒸汽,看见他朦朦胧胧的一点五官。

        “比不得两位贵人,过点小日子而已。”

        李纯榴便笑了,“你刚才看了好几眼我放在桌上的簪子。”那簪子造型独特,顶端的那颗东珠也是个宝贝,因着她的原因,皇城里的首饰铺子多有仿制。

        卫录银耸耸肩,将菜扔下了锅,有些无奈:“好东西嘛,消受不起,夫人等下收好。”

        不敢收,不是不想收。

        “对,好东西,那你也应该看得出我和他来头不小。”李纯榴把洗好的野菜递过去,她挽了衣袖,露出的手被冻得通红,可那姿态仿佛手中抓的不是平平无奇的野菜而是什么奇珍异宝。

        “帮我。日后无论你是要青云直上还是富甲一方亦或是生杀予夺,我都能给你。”

        李纯榴把野菜按进他手里,漂亮的眉眼带了凌厉的锐气,天生就张狂。

        一家老小住在这里,若是说要讨生活那也不往大相国寺靠近些,常言说灯下黑,藏了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这位夫人,您什么身份我真不感兴趣…”

        “还不说吗?外面那几间屋子到底藏了什么?”李纯榴打断他的话,目光灼灼,能把人看出两个洞。

        房间里陷入沉默,良久之后,卫录银叹了口气,仿佛被她的气势震住,撇撇嘴,狐疑地问道:“你真的能帮我吗?”

        “你不是看到那根簪子了吗?”

        那根带有皇室印记的簪子。

        而且,李纯榴转身后,眼神一变,像烧红的碳被泼了一盆冷水,慢慢沉寂,变得幽深。

        藏没藏什么,她本来是诈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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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的段礼晕了会儿,记挂着李纯榴进了厨房半天没出来,正要起身去看,就见李纯榴带着卫录银走了出来。

        卫录银:“去我房间吧,段公子需要躺下。”

        他大概也看得出两人不太信任他,所以只是出声,并不帮着李纯榴去扶段礼。

        一进屋,李纯榴便直接扒开了段礼的衣服。

        沾了那种药草伤口还是没止住血,看来确实只是应付普通皮肉伤的,对段礼这样深的伤口还是没大用处。

        “怎么弄?”李纯榴让开,看向了卫录银。

        “主要是止血。”卫录银看着伤口思索了一下,摸着下巴问道:“会很疼,可以吗?”

        这伤口再止不住血命都快丢了还管疼不疼,李纯榴都没等段礼开口便直截了当:“动手吧。”

        卫录银看了他们一眼,从放着衣服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把匕首,又点了火把匕首放在上面反复炙烤。

        此时段礼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了,不能指望他自己有动作,于是李纯榴上前掰开了段礼的嘴把他的衣服卷了卷塞进了嘴里。

        她大概是明白卫录银要怎么做的,怕等下段礼疼的太厉害咬到舌头,所以先把嘴堵了。

        直到匕首的刀尖都被烧得微红,卫录银看她准备的差不多,也没耽误,赶紧将匕首贴上了段礼的伤口。

        霎那间,皮肉被烧伤的焦味就蔓延开来,还伴随着轻微的“嘶拉”声。

        段礼双眼猛地睁开,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他紧紧咬住嘴里的衣服,背上被卫录银按着刚微微的拱起又被迅速按落,额头上青筋都暴起了,豆大的汗珠一瞬间就濡湿了额前的发。

        李纯榴凑近他,抬手抹过他的眼尾。

        疼哭了。

        手上那点濡湿的痕迹让她微微一怔,幸好卫录银动作也快,就这一会儿也就处理完了。

        “我那儿有烧伤的药这就给你去拿。这方法风险大,也幸亏是冬天,不然血止住了,人就烫坏了。”卫录银也紧张出了满头汗,收好匕首后就去找药去了。

        床上那人早在匕首离开的那一刻就晕了过去,李纯榴把衣服从他嘴里拿走,又把被子扯了盖住他的下半身。

        “不早点晕,非要硬撑着等着疼。”她无奈,明明指尖的泪已经干了,那感觉却一直萦绕,“还疼哭了,真出息。”

        声音轻轻钻进段礼耳朵里,水一样滑过他已经变得黑而沉的意识,让他的手指微微痉挛了一下。

        段礼再醒来时已是天黑,屋子里只点了一根蜡烛,他睁了眼,一偏头就对上了李纯榴近在咫尺的脸。

        口脂被蹭掉了。

        这是段礼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先是遭遇伏杀,然后又是在这儿试探周旋给他处理伤口,是真的累了才会在这种情况下坐着睡着吧。

        正想着,他再望过去便对上了李纯榴毫无睡意,清醒万分的眼。

        “怎么样?”李纯榴坐直身体,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段礼:“实在太累你上来歇会儿,我守着你。”

        李纯榴停了动作,面无表情:“说大话前先看看自己起不起得来。”那几下血是止住了,但段礼生生疼了晕过去,此刻恐怕只要动一动整个后背都能不是他的。

        结果床上的人根本不听劝,说着就要爬起来给她看。

        “段礼,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儿,是不是觉得我很闲?”李纯榴冷了脸,真真正正有点动气:“你救了我,我救了你,你别蹬鼻子上脸。”

        她声音不大,却是烦躁至极,到底拿出了长公主的那点气势。

        “阿榴…”意识到她情绪不对,段礼才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叫了她一声后把脸埋进衣服里不敢抬头不敢说话了。

        李纯榴起身,抱着手站去了窗边,房间里彻底静了下来。

        直到卫录银端着两碗粥进来才打破了沉默。

        段礼怕李纯榴再不高兴,都没敢缠着让她喂,抬起来便像喝水一样直接灌了下去。

        卫录银目瞪口呆:“段公子…不烫吗?”

        这粥刚盛出来不久还冒着热气这人便直接灌水一样喝,确定没事吗?还是说因为叫铁牛所以比较勇猛?

        回想起给这位兄弟处理伤口时的情景,卫录银仿佛明白了什么,顿时肃然起敬。

        但是,当然烫…烫得他想张嘴哈气,但看了一眼一旁一言不发的李纯榴,段礼又忍了回去。

        “卫公子说吧。”李纯榴放下碗,给了卫录银一个眼神。

        事情是这样的,他们一家确实是来城里投奔亲戚被赶出去的,但在街上乞讨,乞丐也是有组织的他们占了别人的位是要被收拾的。

        于是卫录银被打了个半残,像条狗一样躺在巷子里,直到自己有力气爬起来走出去。

        “两位,如果是你们,现在该怎么办?”

        那张“好人”脸上还挂着笑,却是笑意不达眼底。

        “你没有手没有脚去找正经活干吗?”段礼歪在床上病怏怏地刺了一句。

        说话还是这么直,也不怕得罪人。

        幸好卫录银也没想着计较这点小事,转向李纯榴问道:“段夫人呢?”

        “我的话,有意的欺负,无意的欺负,我的错,别人的错,这些都不重要。”李纯榴笑了笑,理所当然地说:“若是不能把我斩草除根,让我不痛快了,便是都杀了又怎么样?”

        在场的两个男人一瞬间沉默,卫录银也不敢接同时也感叹这两人属实不知道凡人怎么过日子,只能接着往下说。

        爬起来后他一瘸一拐在黑漆漆的巷子里独自走着,这片住的都是没钱的没地位的小老百姓,是个一脚踏过去泥水能溅半身的地儿。

        小而乱,却足够藏污纳垢。

        所以他在拐角看到了一个男人把一个晕着的女孩儿递给了几个侍卫模样的人。

        “我家女儿能被送给卫大人是她的福气啊!”男人喜出望外地接过侍卫递过来的银钱放在嘴里咬了咬,张开的嘴臭气熏天,看都没看被带走的女孩儿一眼。

        那副嘴角啊…当真是白天装成人样闹市横行,晚上就原形毕露生啖亲女儿的血肉,连骨髓都不放过,禽兽不如。

        “卫大人…”李纯榴把这个“卫”字在舌尖绕了一圈,最后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卫柬,监察院。

        印象中的卫柬似乎是个出了名爱焚香礼佛的人,为人处世倒也风度翩翩但就是不爱笑,老是板着脸,年近三十也没有子嗣,李衡之还特意给他指了个美妾。

        而大永向来重监察这块,监察院掌肃清风俗,弹纠内外,官员也好皇亲国戚也罢,监察院可不管你什么身份,权力不可谓不大。

        哪怕是她也对监察院的人很头疼。

        总归是龙椅上坐着谁监察院便向着谁,所以她同卫柬打过的几次交道都不太美好。

        说实话她一直觉得这男人不正常,没想到真不正常。

        监察院向来重奖重罚,身为监察院官员犯下买卖人口强抢良家妇女之罪,当诛。

        若真是卫柬,那落在她手里便是要叫监察院重新洗牌。

        “后来我脑子一热就跟着那辆马车,一路到了卫府。没想到才在门口偷偷看了会儿就被抓了。”

        他被带进了卫府,侍卫强压着他的头跪地,所以他并没有看到那个“卫大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只是余光中一双黑靴停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来人声音沙哑,“看到了?”

        “大人,要不要灭口?”

        侍卫压着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卫录银心中绝望,手紧紧地抠进地里,浑身都在颤抖。

        “我什么都没看到…求大人放过我吧…”

        厚重的檀香味蔓延过来,眼前的黑靴更近一步,踩在了他的手上,“年纪不大,倒是要送命了。

        卫南,等下动手记得问问叫什么名字,别让人家死了连坟都没有。”说完,黑靴离了他的手,似乎是打算离开了。

        眼见另一个人走了过来,卫录银拼了命喊出自己的名字。

        “卫录银!我叫卫录银!”

        因为他的挣扎,侍卫愈发粗暴,直接把他的头按在了地上,借着此刻,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雕塑一样冷硬,像是话本里描绘的最铁面无私的官。

        那人垂了眼看他,眼睛中印出的他是小小一只蝼蚁,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等着别人宣判自己的命运。

        “姓卫,卫录银。”那人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像是在思考,最终决定:“我这人心软,既然姓卫,便给你一条生路,选吗?”

        当然选,能活谁会想死。

        所以他和一家老小被送来这里,看顾着那些买来的姑娘,等着“卫大人”的来临。

        说完这些,卫录银脸上终于没再挂着笑,他看着李纯榴,说:“我要你们救那些姑娘。”

        “希望段夫人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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