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好好活着
或许是沉载了太多回忆的缘故，永生泪总是给人一种陈旧的感觉，这里的墙面大多涂满了不知名者的涂鸦，受风雨侵蚀，满墙都是时光留下的痕迹——走进这里，就像是走进了一部泛黄的老电影。
“喔噢——”
安静的街道上，喝彩声时不时响起。
一场赛事正如火如荼的展开，几个半大的少年围在一起，谁能打中全部的罐头，谁就是今天的赢家。
又是一声激烈的喝彩，最远处难度最高的罐头被打落至地面，一路滚到喷泉边，最后停在了一人脚下。
少年在朋友的嬉闹声中小跑过来，拿起那罐头时，视线随着起身的幅度慢慢上移——脚下踩着一双厚重的短靴，往上是黑色的工装裤，搭着轻薄的同色外套，下半张脸也被全黑的口罩遮住，看起来颇为神秘。
总觉得这人哪里有些眼熟，但少年被伙伴们唤回，很快就将这个平常的细节抛之脑后。
不知不觉时，墨泠在这坐了已经有小半天时间，正寻思着该准备回去的时候，洛生的来电就响了起来。
“铃铛，郑衍森醒了。”
墨泠很清楚，郑衍森为什么会想在醒来后的第一时间见她，换做是她，恐怕也等不了。
之前墨泠跟郑衍森说，是萧万愁把随便的计划告诉了她，其实，她还掩盖了一层，郑衍森让曙光宣战那日，来到魔罗火山的，不止萧万愁一人。
还有楚云烟。
＊
当墨泠通过希真的监控录像看到萧万愁身后之人时，周身的怒气开始毫无预兆的疯长。
说不清楚身体和反应哪一个更快，当墨泠往楼下冲时，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她。
所有人都以为墨泠会疯掉。
队友们紧跟着冲下了楼，他们深知，如果墨泠不想，没有人能够拦得住她。
所以，没有人会想到，墨泠能够在面对萧万愁和楚云烟时，压抑下怒火，近乎冷静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了？”见萧万愁注视着自己手背上的骷髅玫瑰图笑而不语，墨泠不由感到疑惑。
——难道其他人不一样吗？
这个印记是萧万愁附在墨泠身上的，说是这样可以共享他的异能。
“没，很适合你。”萧万愁笑。
“你的异能到底是什么？”只说可以帮她，却不把具体什么异能告诉她。
萧万愁淡淡道：“她开口你就知道了。”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里屋的楚云烟。
墨泠目光落在手背上，突然发问：“你知道她没死？”
既然墨泠委托阿丧调查关于楚云烟的事，那么萧万愁作为问题儿童收留所的主事，理应告诉墨泠真相才对。
但即便被点破，萧万愁脸上也看不到丝毫慌张，“你不也知道？”
的确，换做别人，或许会相信楚云烟死于丧尸之手，但墨泠不会，原因无它——她死的太巧了。
墨泠抬眸，对上萧万愁的眼睛，“你帮她？”
萧万愁沉默下来，只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他道：“进去吧，难道你不好奇她为何而来吗？”
“总不会是让我救人吧？”
“如果，我说是呢？”
进了里屋，楚云烟坐在一侧的沙发上，阳光从窗口斜斜落下，刚好照在她的身上，和照片相比，她憔悴了许多。
按理说应该墨泠更急迫才对，但沉默过后，反倒是楚云烟先开口了。
“你见过钟辞镜了吗？我的意思是——以前的她。”面对墨泠，楚云烟的表情并不紧张，甚至可以说是自然。
墨泠淡淡应道：“算是吧。”
“她很漂亮对吧？”
回忆起过去，楚云烟唇边的笑容一点点收敛，“当我提起灵魂交换的事，肖雪毫不犹豫的说出了钟辞镜的名字，就像是——蓄谋已久。”
她又问：“你知道，肖雪为什么选择钟辞镜吗？”
按理说有了前头楚云烟的暗示，答案应该很明了才对，墨泠沉默了片刻，却思考了一个似乎最不可能的方向，“她帮过她？”
显然是猜中了，面对楚云烟略有些疑惑的目光，墨泠解释道：“能让你露出这种表情的，原因自然不会正常。”
——是了，讥讽。
明白过来，楚云烟又笑道：“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计划不会失败。”
墨泠闻言，脸上没有半点起伏，冰冷的视线透过黑暗看过来，显得格外渗人，“你，为什么对朵儿下手？”
楚云烟沉默了良久，才道：“阿衍是为了救我，才会变成丧尸的。自那以后，我一直在寻找帮助阿衍的方法，却始终没有什么成果，直到后来，有个人告诉我，只要我找到肖雪，以灵魂交换为代价，让她引导朵儿使用净化，就能够帮助阿衍摆脱困境。”
“那人是谁？”
楚云烟沉默下来，似乎是不愿意回答。
“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的答案。”或者说，如果楚云烟不说，今天这场谈话也就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能。”
“为什么？”
楚云烟手持香烟，目光落在墨泠身上，不知在想着什么，神色有点莫名，而后，她道：“因为即便是现在，也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我们。”
“墨泠，我知道，你急于知道一个答案，但我唯一能够告诉你的就是——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就是对你的敌人，最好的报复。”
米白色的烟雾逐渐腾空，继而消散，墨泠看到了楚云烟清澈的眼眸中自己的倒映。
墨泠想起刚刚与萧万愁那荒诞的对话，“你今天来，想跟我说的，恐怕不止这些吧。”
“我并非想要说服你什么。”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如何能够说服别人？“只是，有一些话不得不说出来。”
墨泠并不表态，而是突然道：“那场拍卖会的邀请函，是你发给我的吧？”
楚云烟道：“我只是给了你一个选择。”
看不出来是否认同了对方的说法，墨泠沉默了片刻，又问道：“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
似乎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楚云烟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来，我去找肖雪的事被阿衍知道了，因此，他决定解散随便，并设计了我的假死，为的就是，让你以为，朵儿的事与他有关。”
墨泠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关窍，“所以他特意促成了两队的战斗，是想要在决斗中故意输给我，一命抵一命吗？”
“是的，他想帮我顶罪。”楚云烟的表情变得凝重，“我知道我的请求不切实际，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救他。许尽欢的异能是幻象，只要你在战斗中制造一个他假死的假象，那么，他便可以离开魔罗城。”说完这段话，她甚至不敢去看墨泠的表情。
墨泠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凝成实质，一个间接害死你女儿的人，在你的面前，央求你去救她在乎的人？
“救他？我恨不得他死。”墨泠注视着楚云烟，仿佛要把人的面具击碎一般，“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你没说这番话，结果会如何？”她有可能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一个无辜的人！
“楚云烟，你未免把一切想的太理所当然了些。从你杀了朵儿的那一刻起，这件事就注定是一个无解的结，即便郑衍森与此事无关又如何——我不论对错，只求结果。杀了郑衍森，就是我对你，最好的惩罚。”
“我要的不是你死，而是你生不如死。”
哪怕早有预料，然而，当这些话语□□裸的摆在面前时，仍旧残忍的让人痛苦，楚云烟心如死灰，只无力的坚持道：“墨泠，你想报仇，就拿我的命去好了，阿衍是有错，但后果不该由他来承担……”
“那朵儿有什么错！”墨泠将面前的杯盏扫落在地，“她该有多绝望，才会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楚云烟的表情陷入凝固。
墨泠逐步逼近对方，手部掠过那脆弱的脖颈，而后指腹楚云烟苍白的面孔上狠狠按下：“你敢杀朵儿，难道不敢承担后果？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遍，你一个杀人犯，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救人！”
“不，我不是，我从来没想过杀她！”楚云烟戛然而止，她脱力般的瘫倒在椅子上，单手掩盖住脸庞，软弱一览无遗。
室内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之中。
墨泠的表情冷静的可怕，她一言不发，就坐到那里。
之后，当楚云烟起身离开时，墨泠却叫住了她，“你说你可以把你的命给我，意思是，你能给我的，只有你的命对吗？”
“墨泠，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会追杀你吗？”
“因为，在预言里，你就是那个终结战争，解救苍生的救世主。”
关门的碰撞声预示着谈话的结束，墨泠沉默的注视着自己颤抖的手，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没有办法让双手停下。
曾经千方百计想要寻找的真相，到了眼前，却令她感到害怕。
＊
郑衍森醒来的时候，并不感到意外。
昏迷前的记忆在脑海中轮番涌现，清晰到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不曾流逝。
拳头和雨滴一样，密集的打在脸上，带来清晰的疼痛感。
决斗进入了最后阶段，反而变成了最原始的肉搏。
“变成丧尸理智全无？开什么玩笑！”墨泠嘶吼出声，拳头深深陷进对方的脸颊，“你他妈就是不想活了！”
楚云烟说他是想顶罪？放屁！别人不知道，她跟他一样是队长，还能不知道吗？他就是就觉得自己连累了别人，害怕其他人也像楚云烟一样受他影响误入歧途，所以压根就不想活了！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不连累到别人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他们拉来，一个个杀给你看？”
郑衍森闻言，自陷入疯狂状态后呆滞的表情突然就有了变化。
“开玩笑的。”见此，墨泠忽的笑出声。
“毕竟人杀人，总归是残忍了些，不是吗？”她贴近对方的耳际，神态自若，话语却令人惊心，“但你不一样，你不是已经变成一只丧尸了吗？以前的朋友估计也不认识了吧，所以我干嘛自己动手呢？看着你，把昔日的队友一个个杀死，不是更有趣吗？”
郑衍森猛的握住墨泠的手腕，力度渐渐变大的同时，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你……敢……”
对方的反击在墨泠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她甩开对方的手，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郑衍森，放弃自己的人，是没有资格说保护别人的。”
抬起双手，无名剑于墨泠的手中再度凝结成形，剑的末端对准了郑衍森的胸膛。
意识归零的前一刻，郑衍森听到了来自这个世界，最后的审判——
“所以，好好活着。”
而后，伴随着刺耳的撕裂声，尖端没入胸膛，红与白的界限，再一次被模糊。
说来也奇怪，直播中两位队长的战斗进行到最后阶段，突然就听不到声音了，官方的说法是，受现场强烈的能量波动影响所致。
眼下，从郑衍森的口中，随便的成员才终于得知了当时的情况。
从回忆中挣脱出来，郑衍森看向窗外，和决战那日一样，外面下了一场滂沱的大雨。
郑衍森侧首看向身后，玻璃窗中，倒映出了数个人影。
“阿月，我的伤是怎么回事？”
郑衍森明明记得，墨泠当日那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下来的。
但现在，伤口却换了位置。
见到郑衍森醒来，江伴月的状态自然而然轻松了下来，“阿衍，你还记得吗？墨泠在拍卖会上救的那位苏燃人？”
“是她？”
江伴月点头：“许尽欢的异能是幻象，受墨泠所托，她在决战中制造了你假死的幻象。而让众人陷入幻觉的关键，便是——蝴蝶。”
郑衍森想起了归来处的不归园，想要在全魔罗城人面前制造一场幻觉可不容易，仔细想来，自入春以后，魔罗城中蝴蝶出现的频率便格外的高。
想来，从那时起，这场计划便已经开始。
“这么说，鬼协和十字黑月，也知道此事？”
司祈用眼神肯定了郑衍森的话，后道：“是萧万愁牵的线。”
不仅如此，周凯恩和关近白也都知道实情，所以，这次的曙光争夺战，其实是除随便以外的四大战队和曙光联合演了一场戏。
郑衍森沉默下来，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隔了好一会，才听他道：“那生命联结呢？”
据他所知，自己变成丧尸的事，并没有在城中暴露。那么，在其他队友无事的情况下，人们怎么会相信他真的死了呢？
此问一出，室内的气氛突然就沉重了下来。
说起这场曙光争夺战中，最为令人津津乐道的两件事，除了郑衍森的死以外，就是——
“我在你和墨泠战斗的时候，压制住了阿月的异能。”
江慎一的背叛。
就在郑衍森和墨泠交战的时候，一条最新战报，几乎震惊了所有人的眼球。
随便阵营的江慎一打败了随便阵营的江伴月。
或许是光线暗的缘故，郑衍森的表情显得有些莫测，阴晴难辨。
随便的成员见此，不由有些担忧。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是我让江慎一这么做的。”
墨泠站在那里，脊背挺直，神态从容。
随便的成员见人无事，也就安了心，很快就陆续离开了魔罗火山。
虽说是幻像，但也不能太假，墨泠那一剑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也确确实实刺了进去。
原以为郑衍森至少要躺好几天，没想到他醒的倒是快。
得知人醒之后，墨泠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现下心思定了下来，只觉得口干舌燥，背身倒水的间隙，郑衍森开了口，“你见过她了？”
水声一顿，墨泠淡淡的嗯了一声，“她两天前走的。”
站在墨泠身后的郑衍森，神色难得的怔愣了下。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楚云烟已经死了。
“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对她下手？”杯中的水满的差点溢出来，墨泠放下水壶，道：“看她那模样，死反倒不能算是一种惩罚了。”
“不怕以后后悔？”亲手放走间接害死了自己女儿的人。
“就是怕后悔，才会放她走。”两人谈话中保留的部分，还有那句“我从来没想过杀她”，都让墨泠对这件事产生了一点新的看法。所以，在还没有完全了解实情之前，她选择了放她走。
对于郑衍森来说，墨泠没有杀死楚云烟，已是他不敢奢望的事情。但这件事，确实就真实的发生在了他面前。
他的心情如何能够不复杂？
“为什么要帮我？”这个问题，自醒来以后，就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无论如何，郑衍森都要求一个答案。
他知道，他的决定是极其自私的。如果真如他所计划的那般，墨泠将他杀死了，那么，墨泠一旦知道了实情，知道了他与朵儿的事无关，她会是什么心情？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一个无关的人。
所以，墨泠完全有理由恨他，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放下芥蒂救他。
“事实上，我犹豫了很久。”她真的没那么慷慨，“也曾设想过，不如就按照你原本的计划走下去，把你杀了，也算是对楚云烟的报复，但最后——就这样了。”
之后，她还很轻松的添了一句，“换做是你，你也会那么做的。”
郑衍森自己都不敢肯定，却没想到，她转过身来面对他，说：“就像你说的，我们是同类。”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室内的光线也好像明亮了一点。
没有注意到郑衍森的表情，墨泠垂眸陷入了沉思，开口时还有些犹豫，“江慎一的事……”
在这个计划当中，让江慎一压制江伴月的异能，从而掩盖郑衍森的丧尸身份，是其中十分重要的一环。
虽然，暴露郑衍森的丧尸身份，让大家以为他是因为暴走而导致生命联结失效，在理论上也说的通他为什么可以被杀死。
但问题在于，大多数魔罗城人都知道随便能够做到生命联结，却不知道生命联结的重点在于心意相通，再加上人们现在对于丧尸的了解也还不够深，一旦郑衍森的丧尸身份暴露，难保不会有人怀疑他的死亡真相。
所以，最为稳妥的办法，就是让人们以为，郑衍森是作为一个人类死去的。
相比郑衍森因为暴走导致生命联结失效被杀死，因为江慎一的背叛而死，后者更容易被人们所接受。
“不必多言。”
话刚起了个头，就被截住。墨泠原本还有些担心郑衍森会介意江慎一的“背叛”，但郑衍森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于是，她原本就不多的顾虑被彻底一扫而空了，“之后什么打算？”
见墨泠这幅样子，显然压根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惊人的事，郑衍森索性也像她一样，恢复了常态。
“走一步算一步吧，还没想好要去哪。你确定我们要聊这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变成了这种像是会话家常的模式。
墨泠笑着耸肩，“得。”
并未给他们太多沉默的时间，魔罗城的上方突然生变，引起了两人注意。
上一次出现这种现象，还是在曙光争夺战的时候。
只见天空中一团蓝光流动成形，似乎是一位女性的轮廓，但奇怪的是，当她的躯体渐渐显现出来时，面目却呈现出一种模糊的状态。
“这是？”
“魔罗城的守护神。”
作为上一任的魔罗城第一队长，郑衍森自然清楚这是什么——每一个获得魔罗城第一的战队，都会经过时方的判定。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就任仪式。一旦时方判定完毕，那么，曙光战队就会正式取代随便战队，成为魔罗城新的头部战队。
当初，时方给定随便的判定理由，就是郑衍森自己。当时有很多魔罗城人都以为，时方对随便给出的最终判定中，会有江伴月的生命联结，但奇怪的是，时方自始至终都未曾提及生命联结。
眺望高空，郑衍森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结果会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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