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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河清海晏最美


  云河山庄毕竟是大,将一千精兵与一些俘虏妥善安置后还绰绰有余。云建瓴亲自带郦容与来到一处雅致清幽的别院,环顾四周,花繁树茂,曲径通幽,别有一番意境。如果不是见过了郊外毛头儿破败的茶馆,以及路边那些面如死灰东倒西歪的难民,郦容与打死都不会相信云河县是一个“不毛之地”。云建瓴时时留意她的脸色,见她神色颇有些讶异,便故作愀然道:“大人,这都是祖上留下的宅子,都几百年了。到我云建瓴,也不曾添得一砖一瓦。这些年惨遭大荒,我云家守着这一处宅子,早就拙荆见肘。”

  “云河山庄上上下下也有上千口人,处处要开销。又逢天降大旱,而云庄主还能保得住这份祖宗家业,想必十分不易。”

  “大人说的是。有云家列祖列宗在上,我云建瓴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郦容与在门前停步,“天色不早,叨扰了云庄主大半夜,本官心有不安。”

  “大人哪里话!大人驾临,使我云河山庄蓬荜生辉,实乃三生有幸。夜色已深,我就不打搅大人休息了!”郦容与笑了笑,目送云建瓴等人离去,方才推门而入。

  这一晚,北风呼啸,雪花越来越密。第二天一大早,推开窗子,就一股冷气涌入,窗外的世界白茫茫一片。亭台楼阁,假山小塘,全都覆盖上了一层厚雪。云建瓴早已派人送来了上好的狐裘大袄,一直在门外等候。郦容与才收拾妥当,云建瓴裹着褐色大氅,在下人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从石径走近。他千般挽留,要郦容与等官差在云河山庄多留一日,郦容与却还是在午筵之后启程行往云河县城。

  云河县衙仿佛得了消息,早有官差列出城外,百姓夹道欢迎。昨晚县令大人剿匪的壮举,全县百姓已然得知,争先恐后来目睹县令的风采。郦容与微微掀帘朝外望去,城里城外都挤满了人。可是那些手舞足蹈的百姓身上的衣裳,竟还不及云河山庄的一个仆人。他们灰头土脸,两眼发光地朝着郦容与呼喊着青天大老爷。虽是大雪飘零,有的百姓却仍赤足,她不禁放下了帘子。

  “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郦容与抬眸瞥了他一眼,“师爷应该知道本官心中所想。”

  “那,大人是否知道我心中所想呢?”

  郦容与闻言不语,久久地注视着他。半晌,马车停了,郦容与忽道:“师爷从来是一个本官无法摸透的人。”遂自掀帘跳下马车。

  云河县衙的衙役们胸板挺直,目不斜视地排在两边。迎上前的是县丞,倒是个相貌端正的年轻男子,他拱手作揖,肃容道:“县丞喻知凛拜见县令大人!”

  “喻知凛?”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郦容与打量着他,却没有一分眼熟,但这喻知凛也算是龙凤之姿,如何屈居在小小的云河县呢?

  “是,大人。”喻知凛早已看到她身后的一千官差,心道,还真是带人来了,他必要小心应付。可是这个县令模样较之寻常男子却有几分柔弱,他真的是皇上派来的厉害人物吗?余光一瞟,才看见站在她身后淡然如水的男子,不禁问道,“李大人,这是?”

  “这是本官带来的师爷,姓沈。”郦容与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寒风呼啸,她正要往衙内走去,忽然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冲了出来,大喊“大人,小的有冤”!喻知凛神色一变,瞬时示意衙役拦住了他。

  “大人,这里民风不纯,一些刁民常借伸冤之名迫害官差,大人不必理会。”

  郦容与眸光一冷,她已经看见衙役粗暴地飞起一脚踢向那人心窝,可是究竟没有踢到。那个衙役不知怎么摔了个狗啃屎,还折到了自己的腿疼得哇哇直叫。喻知凛又一次视而不见,直邀郦容与进去。郦容与却摆了摆手,走到那个被衙役拖着的人跟前,沉声道:“放开他。”谁知才松手,那战战兢兢的人忽然从袖筒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朝郦容与心窝刺来。距离太近,其他人都没有办法上前营救,看热闹的百姓皆惊呼不已。喻知凛嘴角勾起一丝不为人知的笑,让你多管闲事!然而,喻知凛也没有见到血溅当场的一幕,郦容与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反手一折,匕首哐当一声落地。一瞬间,她带来的官兵架了无数把钢刀在他细细的脖子上。喻知凛急急上前,脚步一滑就要扑到一个官差身上,却被沈存章牢牢地扶住,只听他面无表情说道:“喻县丞,雪天路滑,走路看着点。”

  “是...是….”喻知凛待站稳脚跟,已经生出一身冷汗,却故作关心道,“大人,您看小人没有说错吧?这里民风不纯,刁民多着呢。”

  “关起来。”郦容与只轻轻说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朝内走去。可是她依然没有走到三步,就又有百姓跪倒一片,齐呼“求大人为我们做主”。她顿住脚步,朝外一看,朗声道:“各位要申冤,本官都知道。不过,伸冤要击鼓,不知各位知不知道?请乡亲们,一个一个来,本官定会恭候!”

  这一审案,就到了深夜。喻知凛想要逃,却被沈存章抓了个正着。乡亲们证据凿凿,理直气壮,一个个挺直了腰板质问喻知凛随意加重赋税,克扣粮饷,还有强抢民女等种种恶行。郦容与惊木堂一敲,便有人将喻知凛牢牢架住,先打了五十大板,然后才押入大牢,即日正法。审案完毕,郦容与顾不得休息,也派兵开仓放粮,接济百姓。可怜许多乡亲家中早已无米下锅,饿死的不胜其数。沈存章本来想劝郦容与翌日再放粮,可看到她如此认真地在雪地里指挥得井井有条,已经滚到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她,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臣,生性慧黠却爱民如子,冷漠之中偏有一种善良,周国到底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直到翌日黄昏,全城的百姓几乎都领到了一些救济粮,郦容与才来得及扒了口饭,和衣倒在榻上便沉沉睡了过去。

  连着抄了几个富绅的家,又放了几天粮。还有一些有眼力见的屁颠屁颠拖了几大马车送来,说是全家吃的都搬来了。当然,这其中,还包括云河山庄。云建瓴派云款衣亲自前来送了十大马车粗粮,又让云款衣顺便过来帮忙,郦容与也只是轻轻一笑而过。索性,难民的事可以缓一缓。郦容与终于腾出时间走了一趟地牢。

  “你们都知道,现在云河县最缺的就是粮食,所以本官不可能白养着你们这一群人。”郦容与扫了一眼手脚都戴着沉沉的镣铐的囚牢们,这其中,有很多是落马山上抓住的土匪,“本官现在有一些苦力需要你们去做,做成之后可以无条件放了你们。”话音未落就有一群人眼睛一亮,齐刷刷地注视着郦容与。喻知凛冷笑道:“李大人莫不是拿我们开玩笑吧?你怎么可能会好心放了我们?”

  “信或不信,都由你们。”

  “你要我们做什么苦力?”

  “云河县大旱,本官需要从云河开出水渠,尽快将水灌溉到干涸的农田。你们中,愿意为本官开渠的就站左边,不愿意就站右边。当然,站右边的也要注意了,本官既然没有多余的粮食,就只能提前行刑了。”

  “你这是威胁我们?”喻知凛吼道。

  “你这是在跟本官讲条件?”

  喻知凛冷冷一哼,当先站到了左边。结局自然,没有一个人站在右边。沈存章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的侧颜微微漾开笑容,心中不由一动的同时又好像不知从哪里伸出了一根钢针扎着自己的难得的温柔。

  就像独自在荒野漫步了不知多少年月忽然看见一朵从尘埃里开出的骄傲的花惺惺相惜地朝自己微笑。但,终究只能看见。

  西风与春风并拂,暖冬的阳光在解冻的河面撒下一片波光粼粼。在乡里乡亲的帮助下,水渠的疏通开展得如火如荼。眼见着近一些的农田有了些滋润,逐渐冒出了青苗,大家的干劲也就更足了。这日,郦容与照旧戴着一顶大纬帽,在沈存章的陪同下指挥巡视水渠开通。转了一圈便就地坐在河堤的石头上,端着个大搪瓷碗喝着热水,一边眺望着阳光照耀下的远山远水,明丽如虹,心头不觉畅快。随即拿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灰尘,笑道:

  “此生最美的事情,莫过于看到天下河清海晏。”

  “大人心怀天下,百姓之福。”

  “师爷之才,举世无双。若是能放下过去,又岂不是天下人的福分?”

  她居然还记得自己那时候说的话。

  这世间最美的事情,大概是不能回去的记忆。

  她不知道自己曾经的痛,又凭什么让自己放下?

  那么刻骨铭心的痛,又怎么能够放下?

  曾经以为她可以取代她,可是,她却不这样以为。只是让自己,徒增千百倍的黯然神伤。她究竟知道自己有多恨她吗?

  郦容与转头看向沈存章,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抹超凡脱俗的淡笑,可是谁知道那笑容背后又是哪一种心酸呢?

  “大人,这一方水土被你治理得差不多了,也该想想皇上的密旨。”

  “时刻谨记心间。”郦容与重又看向山下劳作的土匪们,“剿匪一事做得并不彻底,如果我们一走,只怕这片山清水秀又会被生灵涂炭。”

  “如果我们没有找到洛九龄,周国的整片江山都会岌岌可危。”

  “师爷究竟是想找到洛九龄,还是宝藏?”

  沈存章转眸与郦容与对视,这女人,实在是他的绊脚石。

  “皇上交代要我找到的,我自然都会尽心竭力。”

  郦容与收起笑容,站起身来,拍落衣裙上黏上的细沙,说道:“找人这方面我不如你,师爷尽管大胆放手去做,我全力支…..”话未说完,一只长箭破空而来,沈存章手疾眼快将郦容与拉入怀中,箭身堪堪擦肩而过,深深没入了泥沙之中。

  糟了!郦容与转身一看,山下已经被土匪团团包围,她和沈存章只带了十来个人,剩下的刚好今日都在云河县里帮百姓盖房!怎么会如此凑巧?土匪们骑着马渐渐靠近,当先的俨然是蒙面的顾颜居,周朗山,还有水无月。精兵们没有保护百姓,反而迅速地跑过来护在他们左右。百姓们乱作一团,抱头蹲在水渠旁瑟瑟发抖。在精兵们的掩护下,她和沈存章撤退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还有山下上百个敦厚朴实的乡亲,他们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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