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野狗（三）
“像是肮脏的土，混合了不可言说的排泄物。”
这是故乡的人，对他眼睛颜色的描述。
背负着耻辱和愤怒，少年逃离了月球基地，在从未见过的、红色女人的帮助之下，他来到了当初还在被哈里斯伯爵占据的领土，来到了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生活配给站中。
家。
多么遥远而陌生的词汇。
这些贫穷、素不相识但善良的人救了他，把他头发的颜色称作“纯洁的雪的白”，把他皮肤的颜色称作“憨厚的土的黑”，把他的眼睛称作“像是太阳、蜡笔和向日葵”。
自此，他便是游离在终端视线之外的一条狗，一条居无定所、衔来食物赠与主人的野狗。
他不在乎这些评价，野狗也好，贱民也罢。
他不在乎自己的处境，通缉也好，鄙视也罢。
纯洁的少年像天空一般无垢，他真诚而简单地期盼，这些视他为家人的人们，能活下去。
仅此而已。
…………
穆拉抬起头，灿黄色的眼睛中的怒火平息下去，仅剩下几乎消失的希冀和祈求。
他低下头，决定把最后的信任交由面前的怪物。
“求求你……让我们活下去……”
“真乖。”
阿瑞尔揉了揉穆拉如出一辙的白发，旋即抬起头，看向满脸冷笑的凯琳。
“凯琳，序元385年生，曾就职于伯爵护卫队，但因为偷窃战略物资而被处罚开除，剥夺公民身份，随后潜逃进生活配给站。”
“没想到我已经这么出名了。”
凯琳没有认出面前的人是谁，她在媒体中见过阿瑞尔，但记得那位年轻的公爵是黑发。
她深吸一口气，拉下了保险：“既然知道我的大名，那就乖乖举手投降！”
阿瑞尔步步逼近，伊莉丝源源不断地为他传输和凯琳有关的一切信息。
“你在生活配给站组建了自己的势力，虽然暴力统治了这个配给站，但也成功地防止了其他的势力过来抢物资。”
阿瑞尔饶有兴趣地笑了笑，伸出了右手。
“我给你一个机会，效忠于我，我可以饶你不……”
“嘭！”
一声巨响，缩在角落的人们惊恐地看着子弹飙射向阿瑞尔的脑袋，掀起的火舌直接打断了他的发言。
凯琳丧失了耐心，她不知道对方是谁，只是觉得无聊。
紧接着又是一声脆响，子弹命中了阿瑞尔的额头，溅起一连串火花，然后刮花了义体的涂装。
子弹叮铃铃地落地，带着凯琳的常识一起失去了动力。
阿瑞尔的笑容消失，伸手摸了摸滚烫的额头，不悦地咂舌：“又要花上几万通用币，找向情诗那个奸商维护了……”
“怎、怎么可能……”
凯琳确认了一下手里的枪的型号，虽然是袖珍手枪，但的确是对义体专用的，穿透性远在一般枪支之上。
可……可为什么……
阿瑞尔抬起手，忽然想起了一些诗词：“布衣之怒，以头抢地尔。”
【六爻】启用，施加在凯琳身上的力猛地把她按在了地表上，脑袋狠狠地撞击在地板上，瞬间的冲击力击穿了地板，也撞碎了她的钯脑，涌出一团令人作呕的白色和黄色混合物。
阿瑞尔贴心地捂住了男孩的眼睛，抬眼看向那些站在不远处的十几个跟班。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手指一挑，【六爻】被分割成十几个小小的领域，那些人手中的武器突然被凭空扭曲，随后仿佛毒蛇般刺进他们的胸膛。
回想起第一次使用序力的场景，光是改变重力，就要耗费全部的能量。
现在的他，居然能做到这种事情了。
威廉输得不冤。
“怪……怪物！”
一个人忽然大叫道。
阿瑞尔不悦地低垂下眉眼，顺便看向脚下的钯营养液。
怎么会有这么多营养液？
哦，怪不得穆拉要应聘成为护卫队员，原来是为了买这些东西啊。
“真是个善良的孩子。”阿瑞尔挑眉说道。
这么看来，是威廉·配第用这里的人要挟了穆拉，所以他才不得不帮降序者的吧。
等等……难道说，威廉是故意把穆拉拉下水的？
话说回来，穆拉为什么会被整个月球基地通缉？
有意思……
他转过头，看向穆拉：“我把权柄交给你，杀，还是不杀？”
穆拉愣了一下，黄色的眸子里出现混乱的纠结。
但很快，这些情绪就被疑惑所取代：“为什么……要杀他们？”
“有趣的逻辑。”阿瑞尔说道，“你不是说想要活下去吗？”
“我更希望……更希望大家能好好相处。”穆拉低下头，看向凯琳的尸体，“虽然他们很凶，但还是会尽力保护这里的人们的安危……而且，如果杀了他们，以后我不在的时候，要是有人攻击配给站，就没人能保护大家了。”
“那……要是他们联结其他势力，把无用的人全都杀光，以此保证资源能够自给自足呢？”阿瑞尔冷声问道。
穆拉愣了一下，他从没有想过这些，也想不通这些人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和其他势力联合。
他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愿意相信他们。”
阿瑞尔稍微有些吃惊，忍不住笑道：“要是全人类都像你一样诚实纯洁，恐怕早就找到阻止坍缩的方法了。好，照你说的做。”
说着，【六爻】解除，那些人才终于能把变形的武器从身上拔下来。
“阿瑞尔先生，这里的人的机体钯含量水平明显低于正常值——”伊莉丝说道，“包括穆拉。”
“包括他？”阿瑞尔疑惑地看向他。
“是的。护卫队每个月每个人分配五支钯营养液，而每个月的薪资刚好以市价购买三十支钯营养液。简单计算这里的人数和穆拉的薪资，刚好匹配。”
“这么说，他把钱全都用来给这些人买钯营养液了？”阿瑞尔皱起眉，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这么单纯的人，利用倒是好利用，但不适合和我站在一起啊……”
“阿瑞尔先生。”伊莉丝换了种声线，温柔可人，“您该不会……想让这么善良的孩子止步于此吧？”
“别用赛琳娜的声音跟我说话。”阿瑞尔叹了口气，摆摆手，“让无人机紧急输送足量的钯营养液过来。你们几个，过来！”
凯琳手下的人愣了愣，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对，就是你们。”阿瑞尔厉声说道。
这帮人赶忙跑了过来，还有几个人对着凯琳的尸体拜了拜。
阿瑞尔扫视一周，微笑道：“我钦佩你们的毅力，在缺乏钯元素的情况下还能这么生龙活虎的，不错。”
说着，他把一个画着地图的虚拟屏幕丢了过去。
“标注出其他势力的缩在位置、人数、火力。”阿瑞尔说道。
那些人虽然不知道阿瑞尔想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地标注了上去。
“很好。”阿瑞尔看了看那些信息，略作思考，“稍后，我会给你们修复义体，再给你们分配一些装备。一天，我给你们一天时间，解散这些势力，能俘虏多少人、抢到多少物资，全凭你们的本事。如果能活着回来见我，我会给你们额外的奖赏。”
那些人一愣，其中一个人鼓足勇气，小声问道：“您……您究竟是……？”
“见鬼，听到有人编排以我为原型的歌剧，我还以为自己挺出名的呢。”
阿瑞尔叹了口气，指了指远处大楼上的广告的肖像。
“阿瑞尔公爵……现在应该是负责人。见鬼，染了个发就都认不出来我了吗？这又不是动画片。”
那些人又是一愣，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庆幸没有向他开枪，还是该难过没有一开始就投降。
阿瑞尔的意思很明确，即便保护了配给站的整体安危，但他们也依旧对这里的人暴力相向。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场淘汰制的战斗就是对他们的惩罚。
事情到了这一步，想跑也跑不掉了吧……
阿瑞尔转过身，走到穆拉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接下来我会给他们分配工作，满足你的愿望——但你，会怎么报答我呢？”
穆拉艰难地站起身，目光有些躲闪：“我……会服从于您，成为您的狗。”
“真难听，而且我也不喜欢家养的狗。”
阿瑞尔抬起头，伸手指向夜幕中依稀可辨的宇宙魔方。
“假如我命令你，袭击宇宙魔方，你会服从于我吗？”
“不会。”
出乎预料的，穆拉回答得十分笃定。
他低下头，轻轻抚摸脖颈上几乎完全变成红色的收束装置。
“曾经有人告诉过我，我的力量应该为了保护，而不是为了伤害……如果非要伤害谁的话，我也只会伤害那些我认为该死的人。”
“很不错的觉悟。”
阿瑞尔拍了拍的肩膀，转身离去。
“明天早上八点，来餐厅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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