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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诉苦


  桑九听横翠悄悄告诉了清宁旧事都是花期所为之后,也替邹充仪伤心不已。品 书 网 w w w . v o d t w . c o m .Ыqi.me但她与花期感情并不深厚,此刻考虑得更多的是邹充仪的将来。

  桑九来寻邹充仪“娘娘,这件事,只怕圣人那边并拿不出冠名堂皇的好理由让您回宫;婢子想着,圣人装聋作哑由他去,但太后那里,是不是应该要赶紧垫个话儿了?”

  邹充仪沉吟片刻,点点头“是。王奉御说得也有道理,你恰好过去,帮我诉诉苦。”

  桑九应下,自去兴庆宫了。

  邹充仪喊来横翠,还没开口眼圈儿又红了“你把整件事情跟家里说一声吧。只怕祖父祖母这一阵子都没有咱们的消息,只听着外头胡说八道,不定急成什么样了呢。”

  横翠点头,一边来给邹充仪擦泪,一边想了想,道“要不要让线娘走这一趟?桑姐姐不在,婢子这辰光不想离开。”

  邹充仪定了定神,自己按一按眼角,摇头“不成,前因后果线娘并不清楚,她说不透。你得亲自去见见祖父——先去孙德福那里把你的香囊要回来,等桑九一回来,你出门。我怕桑九心里有顾虑,听说你要回府,不知道又有多少话说出来。我如今心神不定的,耳根子软,只怕听了她的话,反倒跟家里用不尽不实的说辞,那不对头了。”

  横翠听了这话,反倒笑了,赞道“谁说您心神不定耳根子软的,您这心里呀,谁都清楚!”

  稍停一停,又哼了一声“我才不去内侍省,现在我这火儿,见着孙德福不定说出什么来呢!让线娘去!”

  邹充仪噗嗤一笑,伸手点点她的脑门“你瞧瞧你如今懒的,什么都想让线娘替你!不过呢,这趟差,线娘倒是极为合适。”

  尹线娘领了差事,脸也显出三分不情愿,但还是没多说什么,只是鼓了鼓小胸脯,一脑门的杀气,怒气冲冲地奔着内侍省去了。

  兴庆宫,长庆殿。

  裘太后赏了桑九一个脚踏,让她坐在地说。

  桑九感激地先给裘太后磕了个头,才坐下,瞧瞧余姑姑,眼圈儿便红了“师父,你怎么都瘦成这样了?”

  最近宫里事情太多,裘太后心神消耗也大,但一天多少个御医轮流看脉用药,加老人家心胸毕竟宽大,所以看起来虽然不那么精神奕奕,却也没多大变化。

  可余姑姑不同了,几下里凑在一起,消耗得极快,如今才两个月不到,已经瘦了一圈儿了,整个人也憔悴得很。

  余姑姑微微笑了笑,仍然淡定从容“别担心我,我看着瘦,心里却不存事儿。真正难捱的,是太后她老人家。”

  裘太后却笑着点头道“还是你这个徒弟关心你,宫里人来人往,都是面子情儿。大家看着我好,谁都不敢当着我的面儿问候你。可谁都不是瞎子,谁看不出来,你都瘦了一大圈儿了呢?我闲常劝你不要替那些个孽障操心虑后,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况又都在帝王家,再不济也肯定有口饭吃。你不听,瞧瞧,我这个当娘的还像当娘的!如今这个你身后必定给你摔盆打幡的发话了,我瞧你再不当回事!”

  余姑姑忙笑着回答“谁说我担心了?婢子不是都跟太后说好了,以后都不管了,只看着么?”又嗔着桑九“会哭!你娘娘是这样教你的?”

  桑九听她提起邹充仪,满肚子委屈更加憋不住,更哭得抽抽搭搭的“师父不要提我们娘娘,她那日子,简直没法子过了!”

  这话一出口,旁边屏风后头忽然一声响动。

  桑九吓了一跳,急忙抬头看余姑姑,却看见余姑姑正冲自己挤眼睛,一边讶异地擦泪,一边又看向裘太后,却发现裘太后一脸鼓励地看着自己。

  桑九是个冰雪聪明的人,立刻反应过来,这屏风背后的人,必是沈昭容无疑!

  幽隐出了那样大的事情,明宗一个月没有诏见沈迈,没有临幸沈昭容;沈昭容也一个月没有跟幽隐有任何联系。而邹充仪,也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些事情讲给沈昭容听。

  ——今日这样天赐良机,自己何不全盘托出?

  桑九擦了泪,先给裘太后赔罪“太后面前,婢子失仪了。说实话,婢子今日,是特地来替我们娘娘诉苦的。娘娘这一阵子,过得实在是太煎熬了。”

  裘太后见桑九换了情绪,便知道这丫头都明白了过来,不由点头微笑,道“哀家不见怪。你有什么,都说出来,哀家大风大浪经历得多了,不怕听见那些脏东西!”

  桑九低头称是,便开始了长篇大论“圣人愿意跟娘娘喝酒聊天,常常去。娘娘高兴,圣人也高兴,我们这些人也高兴,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可谁知道,便是这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差点给我们娘娘惹来杀身灭族之祸!”

  “后来婢子听说了,那日不知道谁提了要贤妃娘娘把仙居殿还给凌婕妤的话,然后有人挑拨,说什么不用麻烦,等邹充仪出了幽隐,直接搬到承欢殿去好。当天,几位娘娘的宫里都有下人挨打。”

  “可我们在幽隐,如同聋子瞎子一般,什么都不知道,还高高兴兴地过重阳,喝菊花酒,吃桂花糕。谁知道,吃完喝完,一个院子的人,统统睡了过去。敢情,那夜的饭菜里,被人下了蒙汗药!”

  “这可是在皇宫啊!即便是掖庭,也是皇宫禁院啊!怎么会有大包的蒙汗药进了院子?那可是蒙汗药!是民间江湖下九流的迷药!如果这个时候随便一个什么人,拿了把刀进来,一刀一个,我们一个院子的人,都活不了了!”

  “但人家根本不屑于要我们的命。人家有更歹毒的用心。有人打开了正房的房门,锁死了窗子,在我们娘娘的正屋里,点了,点了,那种香……”

  桑九说到这里,脸通红,又羞又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拼命往下掉。

  屏风后头,显然有人在瑟瑟发抖,衣料都跟着颤,轻轻的摩擦声响起,在小小的寝殿里十分明显。但裘太后等三个人都当没有听见。

  桑九稳稳心神,接着说“有人偷了横翠的御赐香囊,跑到羽卫那边诳来了沈将军。间做了局,还作势在幽隐外头拦了一下,被沈将军当场格杀了两个宫女,却又有一条黑影,把沈将军引进了我们娘娘的正房,然后将两个人反锁在了里头。”

  听到这里,裘太后的怒火也被莫名地勾了起来,脸色渐渐阴沉下去。余姑姑连忙轻轻扶住裘太后的肩膀,慢慢地替她顺着后背。

  桑九只做看不到,低垂着眼帘,强忍着尴尬,接着说“还好我们娘娘和沈将军都不是那等软弱之人,沈将军一进门发现计,听我们娘娘的话,把所有的家具都堆叠到内室门口,然后自己破窗而出。只是可惜了跟着沈将军来的那些羽卫,被人用毒弩射杀了大半。那时圣人已经被人引到了内侍省,想必是打算让圣人亲眼看见——那种肮脏场面。沈将军便急着去内侍省求见圣人,谁想到,那些人竟然动用了军的军弩,沈将军身两箭,之前一直给我们幽隐当拳脚师父的沈刀将军,竟然被活生生地射死了!”

  说到这里,桑九忍不住放声大哭“可怜我们线娘,一家子都死了,好容易有了个师父,又对她极好。我们娘娘和沈将军都有了默契,等她大了,放出去,给沈刀将军当妻子,如今,竟是守了望门寡!我们线娘连头发都绞了!”

  边哭边接着说“太后,师父,最可恨的还不是这个!后来我们几下里一凑消息,沈将军再一细查,竟然发现,那日给我们饭菜下药的、打开正房房门、点迷香的,竟然,是花期!”

  裘太后和余姑姑都吃一大惊,失声道“谁?”

  桑九的眼泪越发止不住,越擦越多“花期!是那个一家子快饿死时被买进了邹府,姑娘五岁贴身伺候,后来陪嫁进宫当了清宁宫掌事大宫女的花期!”

  裘太后的怒火腾地撞起,一掌拍在凭几“贱婢!”

  桑九擦着泪道“因为那天夜里沈将军在院子里瞥见了花期的一角衣衫,却未露声色,后来更请圣人将花期赐了他为妾。我们娘娘隐约明白了过来,便传话让邹府放了她一家子的奴籍,又恢复了本姓。”桑九顿了顿,方道“她本姓武。沈将军把她一家子放在一间小院子里,细密观察,又令人去她祖籍追查,方才发现,她是则天圣后的后人。她一家子都在做着当年大周时的富贵梦,她也是为了一心爬圣人的床才跟我们娘娘进了宫,还与孙德福公公交好。圣人什么眼界,如何看得她?她便借机串通德妃陷害我们娘娘,采萝之死是她进得谗言,当然的牙镯也是她偷出去给了德妃。如今给沈将军做妾,只怕也是她自己的心愿达成了。沈将军说得明白,她这是看了沈将军手里的军权了。”

  这一大篇话,直把裘太后和余姑姑说得目瞪口呆。

  余姑姑忍不住问“她一家子都这么想?没一个正常人么?”

  桑九摇摇头“听说她阿爷和小妹子倒是没那么盛的心思,但母亲弟弟,还有嫡亲的二叔三叔,都是这个意思。”

  说着,又擦泪“我们娘娘听了这个话,才知道从那么一小点的年纪,开始被花期算计,十几年亲如姐妹的情谊,竟然都是假的。何况还有采萝一条性命。顿时挺不住了,哭了一个整宿,白天便支撑不住,一头睡倒。直到今儿午王奉御来才醒转来。”

  裘太后叹了口气,伸手捶捶自己的心口“遇到这种有执念的聪明人,邹氏那样单纯,又从来都是与人为善的性子,能受得了才怪呢。可怜呢……”

  桑九擦干净了眼泪,吸了吸鼻子,续道“娘娘心里堵得慌。圣人虽说后来很是关照,还提了让回大明宫。但娘娘已经吓破了胆子,如何敢应?又不知道怎么跟圣人说,只好一连三天不说话。亏得圣人宽宏,许了娘娘以后再说。可家里怎么告诉?沈昭容那里怎么说?您跟前又怎么说?她这一阵子都睡不安稳,可偏生到了最后是这个结果。怨来怨去,竟是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出卖了自己,怨谁呢?娘娘直说唯有怨自己,怨自己识人不明,差点把整个邹府都拖下水去不说,还害得沈将军、孙公公也都跟着受冤枉委屈。自己不过是个小女子,若那日真有个阴差阳错,自己和邹府怕是要挫骨扬灰不提了,沈将军何辜?沈昭容何辜?最可怕的,圣人怎么办?曾经的皇后和最倚重的臣子,这让圣人的脸往哪儿搁?这个做局的人到底是恨大唐恨成了什么样子,能做出这么阴毒卑鄙的事来?!”

  屏风后头除了瑟瑟的抖,已经传来了压抑不住的细细的低泣。

  裘太后除了不知道花期的事情,其实其他的事情已经尽知。听到这里,愤怒之余,又听到沈昭容的哭声,便叹一口气,道“桑九,我都知道了,你去吧。告诉你娘娘,我不怪她,圣人也不会怪她。让她好好养病。为那些贱婢伤身,不值得。”

  桑九知道裘太后要安抚沈昭容了,忙站了起来,福身施礼“太后不要生气,也请多多保重。如今沈将军将一应消息都转交给了孙公公,盼着孙公公能好好起一起内宫的底,将此事连同旧事,都查个水落石出才好。婢子也回去照顾邹充仪了。”

  裘太后微一思忖,对沈迈此举大加赞赏,点头道“知道了,小余送送你徒弟。”

  余姑姑会意,拉了桑九的手一同出来,悄声道“太后前事尽知,不妨事的。你让你娘娘好好保重,她得往远看。日子还长着呢。”

  桑九也点点头,紧紧地握了余姑姑的手,担忧道“师父,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才不到两个月,您怎么都瘦成这样了?您到底是在忙什么呢?”

  余姑姑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嗔道“还不是忙你们的事儿?我奉了太后的旨意,也在重新查幽隐的人。现在看来,你们娘娘倒是有几分眼光。你们手里的那几个人,果然只有阿舍和线娘可用。其他的,都要小心。如今尚食局那边,莲芳很是照顾采菲。那姑娘争气,年后太后便打算升她做尚食,好好再跟莲芳两年,便能拿去另一个局独当一面了。你让你娘娘放一百个心。”

  桑九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方道“我替娘娘谢谢您。只是,事情已经明白了一半。还有一半,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算弄明白了,只怕也处置不了。所以,邹娘娘也说了,不着急,以后再说。”

  余姑姑心里打了一个突,连忙悄悄地拉了桑九问“你们还知道什么?”

  桑九左右回头看看,方低声道“给花期往外传消息的那个谢缤纷,的确是在最后把牙镯送去了德妃那里,但那之前,她竟然和三妃都有联系!贵妃处少些,贤妃处也有。可见,当年这三位,都没安什么好心!我们娘娘说,外头没人当靠山,必然不敢这样明目张胆。所以可见,外头有人处心积虑地要谋圣人的后宫,这心思,太恶毒了!”

  余姑姑眼底的担忧一闪而逝,拍拍桑九,笑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证据,敢情是这样的猜想啊!没事,是你娘娘思虑过重,想多了。你回去劝你娘娘少想。多睡。养足了精气神才是第一的。”

  桑九似乎早料到了余姑姑的反应,也笑眯眯地“是,师父说的是。”

  余姑姑一愣,看着自己长大了的徒弟,一时说不出话来。

  果然,桑九一进院子,横翠悄悄地走了。

  所以,邹充仪跟前只有尹线娘。

  桑九进了门,看着尹线娘气哼哼的样子,大“这是哪里的谁又惹了你了?”

  尹线娘一边整理着挽起来的袖子,一边哼道“还能是谁,小郭子呗!我跟他师父不过嚷嚷了两句,他挡在前头,气得我直接一拳给他放倒了!”

  邹充仪抿着嘴笑。

  桑九却拍手“做得好!真当我幽隐一丁点脾气都没有呢!不过,你去内侍省了?做什么跟孙公公嚷嚷了起来?”

  尹线娘撅了嘴,道“娘娘让横翠姐姐去把香囊要回来,横翠姐姐一想起来孙公公火大,怕自己跟他吵起来,让我去。谁让我最小呢?不过小有小的好处,我便撒个泼打个滚,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所以我去了。”

  “孙公公一开始一口回绝,打着官腔说那个算物证,案子没结不给。我说,那请孙公公带我去找圣人,我再跟圣人要一个。孙公公冷笑,说什么如今他不在御前,幽隐的人便有天大的面子,我一个粗使的小宫女也休想进得了宣政殿的大门。我一听,嗬,合着我幽隐我娘娘有今时今日,竟全是你孙公公的功劳了?这时候想挟恩报复不成?”

  桑九听得心惊胆战,小心地问“孙公公怎么说?”

  尹线娘一撇嘴“孙公公被我气白了脸,还没说话,小郭子冲来了,让我闭嘴。我火儿来了,一拳打了小郭子一个乌眼儿青。然后一个扫堂腿,他躺地光哼哼了。孙公公拍着桌子吼我大胆。我回他教我的那个人是沈刀,他胆子不大救不了沈将军,救不了邹充仪,救不了圣人的名声。我如今不过是撂倒了一个不知道规矩礼数的小内侍,等明儿小爷的脾气来,再放平一个忘记了身份地位的大总管,他孙公公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胆子大!然后,我站在他的条案前,拍着案子问他我们横翠姐姐的香囊在哪里?孙公公抖着手抖着嘴唇,把香囊给我了。”说到最后,尹线娘竟然无辜地摊了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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