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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再见


  明宗踏着暮色在大明宫乱走。[燃^文^书库][www].[774][buy].[com]

  路修媛落水之前去了德妃宫里。

  当时在德妃宫里的还有魏充媛。

  可魏充媛一向都是贤妃的人。

  路修媛因在贵妃侧殿住过,所以跟贵妃一直亲近。

  贵妃什么都没查出来。

  贤妃德妃都不说话。

  没有任何证据。

  事情必须这样不了了之。

  明宗越想越烦闷。

  大明宫阔朗巍峨,可现在看起来,却这样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明宗回头问:“沈昭容在干嘛?”

  孙德福小心地回答:“去了紫兰殿。”

  明宗点点头,自己最喜欢的四个人倒是凑到了一起。

  孙德福看看他和缓的脸色,赔笑道:“四个人在抹骨牌呢,可见也是无聊,不然,圣人,咱们去凑个热闹吧?”

  明宗刚想点头,叹口气,抬头看着天边淡淡的弯月,清清冷冷;又摇了摇头,道:“她们四个好容易松快一下,我就不去了,否则,四个人,召幸谁的是?”

  念头一转,忽然想起了沈昭容最喜欢的夜探,立马拿定了主意:“走,咱们去掖庭。”

  孙德福眼睛一亮,忙又掩了去,口中却阻止道:“掖庭……远,何况,夜了,圣人还是改日……”

  明宗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打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老狗奴格外想去呢!”

  孙德福脸上一红,忙低了头,嗫嚅半天也没个整句子,片刻后索性抬起头来,没好气似的吩咐自己身边的徒弟:“郭奴,圣人骂你呢?还不赶紧的备轿去?”

  郭奴知道自己是池鱼之殃,笑嘻嘻地佝偻着身子颠颠儿地跑了。

  ……

  近了幽隐,明宗又情怯起来,格外不想这样大张旗鼓地去。遂命人收起仪仗,等在路边,只带了孙德福慢慢地走过去。

  绕到后门,孙德福自墙根摸索出一片薄薄的小铁片,轻巧地划开了门闩,推开门,闪到一边,恭请明宗先进。

  明宗看他纯熟的手法,不由得又冷哼一声,一边抬脚进门,一边偏头低声咬牙道:“好狗贼!”

  孙德福陪着笑,紧跟着进去,回身关好门,也压低了声音,悄悄回道:“您一个人儿的狗,啥都会些,没坏处没坏处!”

  凑到窗前,隔着重纱,无论如何看不到里面。

  明宗没好气地横了躲得远远的孙德福一眼,冲着窗纱一抬下巴,示意他过来想办法。

  孙德福却知道这里面就是邹充仪的寝室,无论如何不肯上前,一个劲儿地摇头。直到明宗眼睛瞪起,才磨磨蹭蹭地挨过来,伸了手里的小铁片给明宗,意思是:您自己来!反正我是不敢的。

  明宗又狠狠瞪他一眼,一把夺过铁片,自己轻轻在窗纱上割了个口子,顺手把铁片扔回给孙德福,再瞪他一眼,才凑了过去,从口子往屋内看。

  孙德福唇边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瞬间又隐去,低头站在远处,绝不往前凑。

  ……

  屋里。

  正是两个人压抑不住的低低的笑声。

  桑九在一边忙着收拾,笑着嘲讽邹充仪:“抚琴的巧手,写字的稳手,偏一调香,不仅笨手,连跳舞时灵便的两只脚也笨得让人不可思议起来!偏偏还笨得这么好看,娘娘真不愧是咱大唐皇宫的大美人儿!”

  邹充仪正在用戥子秤香料,嘴角眉梢都沾着些诡异的颜色,口中低声笑着回:“人总有一擅,也总有一缺。我独独缺了调香的这一根筋,不成么?”

  桑九看着地上忽然又洒了些莫名的粉末,哭笑不得:“得了吧娘娘,您哪儿是不擅调香,压根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好么?真难以想象您在厨房怎么就不出错?”

  邹充仪忽地呀呀呀地低呼:“完了!还没过筛,我都扔进去了!”

  桑九看着一片狼藉的长案,揉了揉额角,呻吟道:“求您别再玩了成么?”

  邹充仪放下戥子,梗着脖子问:“凭什么我的香料我还不能玩?”

  桑九气得叉着腰做茶壶状,如同雌老虎露出獠牙:“因为您不肯正大光明的玩!明儿花期看着这些废料,又要冲着我幽怨一整天了!她那样的表情,您要是受得了,您去!反正我受不了!”

  提到花期的“幽怨”表情,邹充仪不禁缩了缩脖子,乖乖地放下双手,后退几步,强笑道:“那我看着你玩,你玩,你玩。我就看着,不动手了。”

  明宗在外头看得忍俊不禁。

  不过,桑九说什么?

  跳舞时灵便的双脚?

  邹氏会跳舞么?

  孙德福也注意到了这句话,心中一动。后面听到说花期的“幽怨”,忍不住轻轻地“噗”了一声。

  明宗忙回头瞪了他一眼。

  孙德福也缩了脖子,又往后退了两步。

  然,已晚了。

  分明是内侍的嗓音,低低响起:“什么人?!”

  明宗恨恨地又瞪了孙德福一眼,却不得不“咳咳”一声,缓步从屋后绕了出来。孙德福忙拔步跟上,走在明宗身侧,冲内侍发声的方向平平喝道:“嚷什么嚷?惊了圣驾你担待得起么?”

  值夜的内侍看着闪身出来的明宗和孙德福,慌忙跪倒,不敢高声,只缓下了声调,急道:“小的不知是圣人驾到,万死!”

  虽然声音并不高,但屋内邹充仪和桑九早已听得清清楚楚,也连忙扔下手中的东西,匆匆走了出来。

  初更时分,月亮刚刚上来不久,天野四合都是寒浸浸的冷意。星光偏又疏落,说是夜色,还不如直接说是月色。

  小院刚刚入定,众人都被早早地撵了回去自己乐呵。

  然,院中这样一番对答,所有低低的笑声都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停下,很明显,所有的人都在静静地等,等邹充仪和圣人的对话,好决定自己接下来的动作。

  邹充仪却愣在了门边。

  桑九早已跟着内侍跪下。

  邹充仪却看着负手而立的明宗愣住了。

  百感交集。

  五个月零二十三天。

  ——如何记得这样清晰?!

  呵呵,原来,自己还是在乎的。

  离开清宁宫已五个月零二十三天,自己似乎过得安适自在;可明宗一出现,自己才明白过来——很在乎,邹田田很在乎。

  你怎么来了?

  对,你怎么会来了呢?

  上回是跟着沈昭容的脚步来的吧?

  那这一次呢?

  路修媛七七未完,是为了她么?

  邹充仪觉得心里有些酸,不不不,是,很酸。

  明宗看着发愣的邹充仪,心中却油然而生一种满足。

  原来自己不喜欢贤妃那样的热闹,也不喜欢贵妃那样的幽怨,更不喜欢德妃那样的完美笑容,自己,更喜欢这样真实的,敏感的,内敛的,感情。

  感情?

  明宗心里一凛,便低头轻轻“咳”了一声。

  邹充仪惊觉一般,忙也矮身施礼:“嫔妾邹氏见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嫔妾?!

  不错,不错,这是世妇以上的宫妃的谦称。

  她已只是个充仪,不再是皇后,不再是宫中唯一可用“臣妾”的那个人了。

  ——这样的一个她,已不再是我的妻子了么?

  这样真实的一个她,这样率性的一个她,这样狡黠的一个她,这样待人和善亲切的一个她,这样面对自己痴心难禁的一个她。

  已不再是,我的妻子。

  明宗忽然有些忍受不了邹充仪像宫里下人一样的谦称,一步跨过去,伸手拉着她站起来,口中没头没脑地斥责:“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孙德福早已洞悉了明宗的怒气由来,看着继续发愣的邹充仪,笑着打圆场:“邹娘娘自如些,圣人不喜欢您这般拘束。”说着,又冲桑九使眼色:“娘娘这里可有热食?圣人晚膳用得早了些,此时怕要喝口热汤才好。”

  邹充仪下意识地接话:“有啊。不过都是小食,备着下酒的……”

  明宗听了,眉头一挑:“都这般晚了,你还要吃酒?”

  邹充仪早已恨得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闻言更是脸上做烧,低着头,不肯再说话。

  孙德福则满脸笑意,接话道:“天儿冷,睡前喝盏热酒也好。圣人不如吃些?”

  明宗冷哼一声,拂袖进了屋,邹充仪习惯性地低着头亦步亦趋也进去了。

  桑九便愣在外面,偏头悄声问孙德福:“孙公公,这是,要酒,还是要汤?”

  孙德福伸手凿她个暴栗,恨铁不成钢一般:“真是不如花期多矣!圣人来看妻子,你给他喝汤?!”

  桑九猝不及防,低低地叫了一声,捂着额角,委屈道:“娘娘又不会让圣人近身,吃酒做什么?”

  这回轮到孙德福发愣,转头定定地盯着桑九看了半晌,方道:“难怪娘娘肯用你,竟聪明若此……”忙又回神,低声快速吩咐:“圣人最近心情极不好,来找娘娘闲聊的,你拿些绵长的酒来最好!你们院里如有特别的小食,能让圣人少喝些,就更好了!”

  桑九连连点头,匆忙走去厢房,拍门:“阿舍,快出来!”

  吱呀一声,桑九拍的门未开,耳房的门却拉开了,花期衣衫整齐地站在门内,直直地看向孙德福。似乎就等着一声吩咐,马上就能出来服侍。

  桑九见状,心内为难,咬了咬嘴唇,方朗声道:“都睡吧。有事自然会叫你们。”

  厢房内一滞,片刻后便是一片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渐渐一片寂静。

  只有花期,并不为此言所动,仍旧直直地看向孙德福。即便知道这话明明是说给自己听的。

  孙德福看着花期,半天,叹了口气,扭开了脸。

  花期黯然了脸色,低下头,慢慢闭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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