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暧昧
『去我那里吧。』这几个字看起来很简单，可在这样的夜晚，在唐麦一脸认真的注视下，气氛竟然有点怪异。
“其实不用麻烦了，我一个人很好将就的。”杨小芸蹭了蹭脚下的路面，目光有点飘忽。
『将就是什么意思？』唐麦一脸懵懂地问。
“额，就是凑合凑合。”杨小芸换了一种表达，有点郁闷，平安夜的晚上吹着冷风还得教学啊。
『听不懂，还是跟我回去吧。』唐麦拉起杨小芸就走，没再跟她交流。
杨小芸张了几次嘴，想跟他说些什么，最终都咽了回去。
算了，迁就他一次吧，她总是不忍心回绝他呢。
万籁俱静时，昏暗的路灯下只有两人在行走，一前一后。
杨小芸把脸缩进了羽绒服的领子里，不时吸吸快要被冻掉的鼻子。一路走来，偶尔会听见路边公寓内传出的婴儿啼哭声，或者某个巷道内酒瓶摔碎的声音，还有阁楼上男女吵架的叫骂，杨小芸会跟着脑补出一幅幅画面，打发着行程中的寂静无聊。
眼看又落下了一大截，她加快了脚步，紧紧跟在唐麦的后面。
几乎所有商店都关门了，只有零星一两家24小时便利店在营业。他们走到其中一家店门口时，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捧着一只箱子走出来，他把箱子放在门口的凳子上，插了个小牌子后，就回到店里去了。
牌子上写着：今日剩余，免费自取。
箱子内装着一些糕点和速食品，应该是当天卖剩下的食物，分发给无家可归者的。
杨小芸站在牌子前，久久没有回神，直到唐麦走回到她身边并轻轻拽了拽她的衣服，她才打了个哆嗦，跺了跺已经被冻僵的腿。
“我饿了。”杨小芸歪头笑，从钱包里取出了一些零钱，想了想又拿出两小瓶随身携带的橘子酱，一齐放在了箱子中，然后挑了两块小蛋糕放进包里，缩着头继续往前走着。
唐麦脸色古怪地跟了上来，没有多说什么。
依旧是一段绕来绕去的巷子，路线极其复杂，杨小芸虽然来过一次，还是没能记住路，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把书店开这么深，能有什么生意啊，难道还指望着书香自己飘出去么。
她一直低着头胡思乱想，没注意前面的情况，一不留神撞上了唐麦的后背，力道挺大，撞得他一个趔趄。
唐麦回过头看她，一脸无辜。
杨小芸挤出个抱歉的笑脸，眼神微窘，待唐麦转过身去，她偷偷吐了吐舌头，给自己热辣辣的脸蛋扇了扇风，大冷的天儿怎么有点热呢。
已经到了，唐麦开门进屋。
屋里很暖和，杨小芸舒服得叹了口气。她揉了揉冷得发青的脚腕，顺便把脚上的链子解了下来，随手放在桌上。
唐麦站在楼梯口对杨小芸招了招手，杨小芸跟过去上楼。
阁楼上是一套很小的起居室，其中一面窗户嵌在斜斜的天花板上，另一面窗户则占满了整面墙，前面是矮矮的榻榻米小床，铺着羊毛毡毯子，蓬松柔软的抱枕随意摆着。
白砖、木墙和旧沙发，还有好闻的木料香，杨小芸瞬间爱上了这里。
“原来你身上的香味是这儿的木头熏出来的。”杨小芸随口一说，并没有多想，但看到唐麦红透了的耳朵后才反应过来，这话砸吧着怎么有点暧昧呢。
算了，她也保持沉默吧。
『有热水，你需要先洗个澡吗？』唐麦发了这条信息后，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脸也跟着红了。
咳咳，这莫名其妙的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还是先吃点东西吧。”杨小芸为了打破尴尬，把刚刚买来的糕点拿了出来，两份小小的起司蛋糕，分给了唐麦一份。
“流浪汉吃的，你不嫌弃吧。”杨小芸半开玩笑地说。
唐麦笑着摇摇头，给杨小芸倒了杯热红茶，又从一只熟悉的罐子里舀了两勺果酱加进去。
那是杨小芸送给他的橘子酱，小芸班每人一份，眼下的罐子里只剩下一小半了。
“如果你喜欢，改天我再送你一瓶好了。”
唐麦闻言，连连点头，露出了开心的笑脸。
得，她也只是客气客气来着。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敲打在玻璃窗上，雨水中还夹杂着一两片雪花落下。杨小芸窝进了软和的毛毯里，手里捧着热烘烘的茶水，惬意地呷上一口。屋子的另一边，唐麦把刚刚煎好的鸡蛋倒进盘子里，搭配着香煎小土豆，再撒上迷迭香和柠檬汁，端到杨小芸的面前。
明明是极简单的食物，却好吃到让人想吞掉舌头。
“我们学校的下午茶应该聘请你来做。”杨小芸一边嚼着食物，一边嘟囔道。
唐麦笑笑，把自己盘子里煎得脆脆的小土豆挑了出来，放进了杨小芸的盘子里。杨小芸哼哼了两声，也欣然接受了。
这孩子还是挺尊师重道的呀。
酒足饭饱之后，餐盘被随意地搁在一边，唐麦起身从书架上拿起一小本书，递给了杨小芸。
杨小芸满足地叹了口气，有什么比“在温暖如春的室内享受热茶和美文，倾听窗户上雨落的声音”更加美妙呢？
『老师，给我读读这本书吧。』
是一本宋词，婉约派的。
很适合这样温情的夜晚。
杨小芸倚在厚厚的靠枕上，任意打开了一页，缓缓读了起来。声音轻柔，带着些沙哑，像讲晚安故事一般。
“这首词虽然写的是闺怨，但是意境很大，超脱了小儿女的情态。”读完一首词，杨小芸了了点评几句，她说的话
唐麦大部分都没听懂，但很神奇地就是吸引着他，连提问都很少，就这么静静地倾听着。
“为什么要来学中文呢，你的专业和工作，与这些并不相关呢。”杨小芸合上了书本，和唐麦聊起天来。
『我的母亲是中国人，她跟我说过很多趣闻。我的曾祖父也是中国人，可是他很早就离开了英国，我曾祖母一生都在想念他，所以我很好奇，想了解他的经历。』
“那一定是个很美丽的故事。”那个时代的异国恋，或多或少都有些传奇吧。
『还记得茉莉庄园的那副油画吗？画上的人就是我曾祖父。』
OMG！这信息量是不是太大了点？
杨小芸被这个消息炸的差点蹦起来，今晚真是一波三折，受惊不小。
“等一下，你曾祖父就是那个一战时被派往欧洲的劳工？他邂逅了茉莉庄园的小姐，然后有了你爷爷？但是据我所知，目前这处房产是西泽的母族遗传给他的，所以，你跟西泽是什么关系？难道你们是……表兄弟？”杨小芸扒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才大概理清了他们的关系。
『算是吧，不过没什么交集，我爷爷是私生子，十六岁的时候就离开家了。西泽他是……』唐麦想了半天，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最后艰难地用英语打出了“体面的贵族”几个单词。
杨小芸笑了，这个词真是形容的挺贴切的。
『那老师你呢？怎么会来这里教中文呢？』唐麦移动到离杨小芸更近的地方，盘腿坐在地毯上。
“我啊，当年是学校的交换生，毕业后来这里游学了一段时间，然后就留了下来，没什么特别的。要说有什么特殊的经历，”杨小芸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曾经吃过好几个月的流浪汉食物，喏，就是那种。”
她指了指桌上还未吃完的起司蛋糕，嘴角挂着笑容，陷入了回忆之中。
“当时我的学历在这里并不被认可，语言也不好，找不到工作，日子过得很拮据，就连洗个热水澡都很奢侈，”杨小芸躺了下来，双手交叠枕在头下，失神地望着天花板，“我想去找个兼职，可是连说话都磕磕绊绊，我躲在厕所里一边哭一边练习口语，‘I I have job?’，虽然找不到工作，但我结识了几个流浪汉朋友，他们并不是一无是处的，甚至还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比如你们都很喜欢的橘子酱，就是其中一个人教我的……”
曾经那些恶意的眼神，嘲讽的话语，杨小芸已经不想去回忆，出国这些年，甘苦共存，她只记住了美好的事情。
也许是暖意融融的气氛熏陶了他，也许是她脸上明媚的笑容打动了他。唐麦情不自禁俯下身子，在杨小芸的唇上轻轻印下了一个吻，不带情.欲，只有悸动。
如蜻蜓点水般轻柔，鼻息间有青草的香气盈盈飘动，这样的吻在这个国度根本不算什么，也许只是一种怜惜之情，也许只是一种亲切的善意。
唐麦的脸近在咫尺，眼神专注而深邃，杨小芸的呼吸变得很浅很浅，仿佛怕碰碎什么东西。
远处的教堂敲响了午夜的钟声，圣诞颂歌也跟着响起。
“圣诞快乐。”她轻声道，似乎为刚才的吻找到了一个理由。
唐麦的眼神闪了闪，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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