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采访风波
第二天去上课时，杨小芸都显得无精打采，她也实在没什么精力再去买一条裙子了，前一天跑了大半个商场，后脚腕都磨破了皮。
算了，就穿一套简单的职业装吧，反正她又不是什么艺人。
“老师，待会儿就要去录节目了，你紧不紧张啊。”课间休息，安娜啃了一口苹果，闲得无聊问。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说说话而已，跟我的工作差不多，不过你该去关心关心劳尔同学。”杨小芸朝劳尔努努嘴，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缘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呆呆傻傻的，一张俊脸比平时更加惨白了。
安娜眉飞色舞地吹了个口哨，拿出一只苹果，往劳尔的面前一砸：“吃个苹果补补吧，你看起来营养不良。”
劳尔愣愣地看着苹果，慢悠悠捧了起来，似乎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啊呜咬了一口，湿润的嘴唇轻轻蠕动着。
杨小芸噗嗤笑了出来，这傻样儿。
“放心吧，都交给我了，我会罩着你的。”杨小芸拍拍劳尔的肩膀，轻声安慰着。
劳尔木木地点了点头，把手里的苹果塞给了杨小芸，就抱着胳膊恢复了之前的姿势，盯着课桌上的一个小黑点沉默不语。
杨小芸看着手里缺了一块的苹果，心想着浪费太可惜了，就从反面咬了一口，甜甜酸酸的，是她喜欢的口味。
『老师，录影的时候我们去帮你加油！看我们做的海报。』
唐麦凑了过来，手里举着一张大字报，展示给杨小芸看。
『杨老师，棒棒哒！小芸班，在一起！』
纸张的边缘画着爱心和小星星，左下角是一个胖胖的卷毛卡通人物，身后跟着五只小人，大概就是意旨杨小芸和她的五个学生吧。
杨小芸更尴尬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正在思考改怎么禁止他们这种丢人的举动时，西泽走到了教室的门口。
一身纯黑的西装衬得他更加挺拔，戴着黑色半框眼镜，碧蓝的眼睛是一抹亮色，平静没有波澜。他靠在门框上，一只手伸出轻轻叩了叩门，宝石质地的袖扣闪动着莹莹的光华。
“该走了。”他从不多话。
杨小芸整了整衣服和头发，带着小芸班朝门口走去。
擦身而过时，西泽拽住了她：“就穿这样？”
杨小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灰色的职业套装，款式中规中矩，白衬衣上别了一朵蔷薇胸针是唯一的装饰。
杨小芸的脸有些红了，看起来确实朴素了点呢，是不是有点丢人了？
西泽没有多言，走到外面打了个电话。
“造型师在来的路上了，录节目前会帮你重新做个造型。”西泽对杨小芸说完，把目光落在了劳尔的身上，年轻人的运动休闲风，头发也算干净整齐，长相英俊穿什么都过得去，而且他的气质有种忧郁的颓废，不用穿得太正式，现在这样刚刚好。
西泽点了点头，对劳尔的着装没有太上心。
西泽的话还没来得及让杨小芸羞红脸，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轻笑。
“杨老师的衣服确实有些……土气，录节目就太随便了，”琳达笑语盈盈地说，目光挑剔地在杨小芸全身上下扫描着，“我那里有一条新裙子，上次发到脸书上很多人都称赞的，需要借给你吗，我觉得那件很适合你。”
这绝对是故意的！
杨小芸脸色僵了下来，在这么多学生面前，她不想和琳达斗嘴，但她的胸脯因为恼怒微微喘息着。
“我们老师喜欢低调，”安娜气鼓鼓地说，她是模特，对于这种场面很敏感，“而且我们老师生得丰乳肥臀，穿什么都好看！”
唐麦立即一个劲儿地点头。
这节骨眼瞎用什么成语！你们是八戒派来的队友吧？
杨小芸的脸通红，脑袋一阵阵的晕，大概是血压升了。琳达眉飞色舞地吹了声口哨，把目光落在杨小芸的脖颈以下，笑而不语。
西泽面无表情地拨了个电话，把手机放在耳边，紧接着打破沉默：“走吧。”
杨小芸深吸一口气，瞪了眼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学生，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跟在西泽身后离开了。
他们刚走出校门，造型团队的保姆车就到了。
小芸班的同学和西泽先一步离开，令杨小芸感到不爽的是琳达也要去凑热闹，当着西泽的面杨小芸不好跟她争吵，只好悻悻留在了后面。
保姆车一路飞驰赶往摄影棚，三个造型师把杨小芸从头到脚捯饬了起来。
一袭白色圆领长裙，袖口和裙摆镶着金边和碎钻，剪裁合体，没有多余修饰，将干练和优雅完美地结合了起来。
这是D牌最新款的高级定制，价格令人咂舌，杨小芸不吃不喝也要存好久才能买一套，她不禁打起了小九九，这租礼服的钱谁出啊，不会从自己的工资里面扣吧。
车子开到目的地的时候，其他人都在摄影大楼门口等着。安娜在一群人中间大笑着，其他人也热烈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当杨小芸提着裙摆从车里缓缓走出来的时候，原本热烈聊天的场面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愣愣地望着她。杨小芸不习惯这样的注目，低下头抠了抠后脑勺的头发，发型是刚刚盘好的，喷了好多发胶硬邦邦的，她不能弄乱了。
“哇老师，你这样好像明星啊。”安娜说话比较直，表情也最夸张。
废话，也不看看这是多少金打造出来的。
杨小芸回头望了望十几公分的高跟鞋，吐吐舌头，小心翼翼走到西泽身边：“不过是录个冷门节目而已，穿这样会不会太夸张了。”
西泽一副绅士的派头，把手放在腹部，抬起手臂，等待着杨小芸。
杨小芸也识趣地挽上他的手臂，跟着他的脚步前行，西泽走了几步，低头一笑：“盛装打扮是对别人的尊重。”
因为杨小芸的惊艳变装，气氛变得有些沉静，似乎大家都不愿打扰了她难得的端庄优雅。琳达低下头走在了最后，明艳的红唇轻轻咬着。
《龙图腾》是一档深夜访谈节目，由当地华人资助，主要介绍和中国有关的一切，主持人珍妮幽默风趣，学识渊博，很受当地华人喜爱。
摄影棚内坐了几十号人，小芸班的同学坐在第一排，幼稚的大字报就放在他们身前，杨小芸微窘，尽量避开视线。西泽和杨小芸缓步上台，坐在主持人对面的大沙发上，劳尔垂着眼跟在后面，脚步看起来有些沉重。
珍妮做了简短的开场白，就和对面的人侃侃而谈起来。
“这么说，芸，这份工作你只做了三年，就已经有不错的成就了？”聊到杨小芸的工作经历，珍妮表示很感兴趣，她的身子不禁朝杨小芸微微前倾。
“成就还谈不上，不过是很幸运教到了几个有天赋的学生。”杨小芸谦虚道。
“就如同坐在你身边的这位青年，”珍妮很适时地将话题引向了劳尔，自从他入座之后，就一言不发，这让一些观众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我们都知道，汉语是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请问你是怎么想到要来学这门艰涩的语言的呢？”
劳尔白皙的脸十分僵硬，脖子根红了一片，他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话：“我……喜欢中文。”
珍妮闻言，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期待他接下来的话，但等来的只是一片沉默，她只好耸耸肩膀道：“好吧，那来谈谈你的老师杨吧，她平时教课的时候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或者特殊的教学秘笈？”
“她，很好。”劳尔低下了头，不安地搓着手。
眼看主持人的话有些难接，杨小芸适时插上一句：“秘笈就是收取高昂的学费，让他们舍不得马马虎虎学习。”
观众们因为这句风趣的话而笑了起来，就连珍妮也忍俊不禁。
“那么，你是怎样翻译这么厚的一本古文的呢？”珍妮举着刚出版的新书问道，劳尔的不配合也让经验丰富的主持人感到头疼了，她只好不断寻找话题。
劳尔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劳尔非常优秀，是我现在的学生中，最出色的，他很有天赋，也够努力，翻译出这些并不足为奇。”杨小芸继续接过话头，鼓励地拍了拍劳尔的肩膀。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观众们似乎并不理解，这个腼腆的连说话都困难的大男孩，优秀在哪里。
劳尔茫然地抬起头，对面强烈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使得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旁边的音响总是传出微弱但刺耳的噪音，吵得人头昏脑胀。汗水顺着额角流下，胸口闷闷的想吐。观众席上有人张着嘴笑，他记得这样的嘲讽，每次他去应聘的时候，面试官就是这样表情。那些冷漠的眼神他也熟悉，飘零异乡的岁月中，不少人都这样看待他。过去那些痛苦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过来，漫天的大火，父母撕心裂肺哭喊，姐姐被丈夫家暴的呼救……所有冰冷扭曲的面孔像万花筒一般散开来。
杨小芸还在和主持人说着话，嘴巴开开合合，他却听不清说了什么，脑袋里嗡嗡的，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困难的呼吸声。
“所以说，勤能补拙，有这样的学生我感到非常欣慰，”杨小芸还在介绍着得意门生的光辉事迹，全然没有注意到劳尔的异常。
突然，观众席上有人惊呼起来，她的余光一闪，身边一道黑影冲了出去。
“劳尔！”
劳尔夺门而出，仓皇间甚至推到了几架摄影机。
“抱歉，他今天身体不适，我们改日再录吧，实在对不起，失陪了。”杨小芸也慌慌忙忙追了出去，尖细的高跟鞋非常挤脚，她索性脱了鞋奔跑起来，冲到门口时，还和迎面而来端着饮料的助理装了个满怀，滚烫的咖啡泼在了她的身上，也没能引起她的注意。
面对突发状况，西泽站起了身，本想要跟上去，却在走了两步后停下来。现在这样的状况，需要一个人留下来处理残局，他很快恢复了神色，和现场导演交代了几句，就继续如常录制节目，只是后来他也会频频走神，并时不时地把目光那双落在门口的那双高跟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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