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为师的尊严呢尊严呢
一行人避开热闹的街道，穿梭在蜿蜒的小巷中。
已是深秋，盘绕在墙上的藤蔓已经枯红，铺着青砖石的路面积了浅浅的水。杨小芸落在了队尾，裹紧了大衣小跑着，这一路过来，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而前面的几人还在谈笑风生地走着，这下她总算体会到了大长腿的优势了。
“你们几个！居然把老师甩在身后，知不知道尊师重道怎么写啊。”眼看他们越走越快，杨小芸忍不住吼了一嗓子。
“老师，很冷唉，快点啦。”走在最前面的安娜遥遥呼应道。
好吧，现在不是耍威风的时候，杨小芸认命地低下头，加速跑了起来，看起来有些狼狈。
小兔崽子，看我回去不给你们加作业！多写几篇八百字作文！
转了几道弯，他们在一栋漂亮的小楼前面停了下来，红色的木门上挂着“休业”的吊牌，砖墙表面旧旧的装饰已经斑驳，看上去像个老旧的咖啡馆。
唐麦掏出钥匙开了门，习惯性地把门上的吊牌翻了过来，“营业中”的英文单词晃了几下又停住。
所有人进了屋，屋内的光线暗暗的，辨别不清。唐麦径自走到另一边，快速拉开了窗帘，两扇大大的落地窗顿时显露了出来。
屋内的光线一下子亮了许多，待众人看清环境后，都情不自禁“哇”了一声。
原木的家具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颜色深的发暗，墙面是用木板拼成的，钉着一排排铁艺架，上面摆着成堆的书。厅的中间是一条长长的桌子，至少有二十个座位，桌面已经落了漆，一套六七十年代的旧茶具放在中间。
透过两扇明净的落地窗，一眼望去是一个小小的花园，园里的植物似乎都没有打理过，随它们自然生长。
唐麦招呼他们坐下后，走到墙角一处突起的栓手前，用力一拉，院墙上一只红漆牌子就突然转了方向。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时候，一条姜黄色的大狗跑了过来，兴奋地用爪子挠着玻璃门，唐麦温柔地笑了起来，打开门后亲昵地和它靠了靠头。
『它有些怯生，请不要介意，』唐麦用手机在群里发言，『它的耳朵听不见，所以我用外面的指示牌告诉它我回来了，这样它就能第一时间跑来迎接我。』
“真是条好……孩子。”杨小芸夸赞道，她原本想说“真是条好狗”，但这样听起来似乎不太礼貌，于是赶紧改了说法，还好这些学艺不精的外国人没听出她用错了量词。
只有劳尔默默斜视了她一眼。
为了掩饰尴尬，杨小芸咳嗽了两声，又夸张地伸了个懒腰：“今天太累了，我们喝点热饮吧。”
唐麦听话地去泡咖啡了，其他人则四处打量起屋子里的一切。
“这里看起来是个二手书店呢，”卢卡斯有些兴奋地说，他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四处扫视，突然一亮，“看，这是最早版的《百年孤独》，我的大学教授也有一本。哦天哪，这里还有好多作家的手稿！”
听见卢卡斯的话，其他人也饶有兴趣地凑了过去，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像寻宝一般。杨小芸也没闲着，她在角落处竟然发现了喜欢的作家的手稿和旧物，不免心动多看了几眼。
唐麦端着咖啡壶走了进来时，看见大家似乎对这里的东西很感兴趣，便没有打扰他们，把杯子都斟满后，便悄无声息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先整理好今天新买的几本书，然后把附赠的那张《丰乳肥臀》的海报拿出来，贴在了门口的“店长推荐”的广告牌上，歪着头看了许久，才露出了微笑，显然对这四个字十分满意。
“喝点热乎的吧，这个天真够呛，”艾莎走到他的身后，递上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我加了一些糖，不知道你的口味。”
『谢谢。』唐麦用唇语道谢，他从艾莎的手里接过咖啡杯，指尖相触，微凉。
唐麦的头发因为刚才赶路被风吹得翘起，看起来有种凌乱的美感，艾莎见了，不由自主地理了理自己额前的刘海。
“你的藏书真多呀，有不少市面上很少见呢。”
『这个店原本是我父亲的，他花了很多心思打理，』唐麦拿出手机开始打字，他速度不快，艾莎很耐心地看着他，『他去世后我就继承了，现在一切照旧，只是顾客越来越少了。』
“我可以买几本吗？我刚刚看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有几本漫画我很喜欢呢。”
『是折耳兔的漫画吗，』唐麦询问，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唇角翘起，满眼都是笑意，『那是我画的。』
艾莎惊讶地张大了嘴，而后很快恢复了常态：“对不起，我失礼了，那一定是你珍藏的东西。”
『我很喜欢它们，但是很多年都没有人看它们一眼，你说要买，我真的很意外，』唐麦有些害羞地摸了摸脖颈，眼神微微向下，腼腆地笑了，『如果你喜欢，那就送给你吧。只是画得不好，很像小孩子的画。』
“喂！你们两个聊好久啦，站在外面不冷吗？老师说帮我们补课啦，免费的哦！”安娜的大嗓门突然响起，打断了聊得正起兴的两人。
唐麦和艾莎匆匆走了进来，暖气开得正足，艾莎不禁打了个喷嚏。
“你们快点把东西收拾好，腾出点位置来，”杨小芸叫学生们聚拢起来，给他们发了一份资料，“今天给你们模拟考试，做HSK真题，平时上课花时间做这个太浪费了，毕竟你们的课时很贵嘛。由于你们每个人的等级不一样，做完后我单独跟你们讲解。”
她走到艾莎身边时，被脚下的袋子绊了一下，袋口敞开着，里面的书散落了下来。杨小芸弯下腰来准备收拾时，艾莎很紧张地抢先一步拿了起来，并且把手里的试卷覆盖在最上面书的封面上。杨小芸多看了艾莎几眼，没有说什么，继续若无其事地分发试卷，那本书的名字她见到了，是美国作家马丁的《失语者》。
姜黄色的大狗伏在温暖的软垫上，不时打个哈欠，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咖啡的香气。
除了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劳尔匆匆站起身，说了声抱歉就出去接电话了，其他人则又重新低下头写字。
安娜咬着指甲思考，紧缩的眉头显示着她遇到了一道难题。卢卡斯坐在她的对面，见状昂起头，去偷看她的答案。安娜发现后紧紧捂住试卷，狠狠瞪了他一眼。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瞪人的时候特别像京巴狗？”卢卡斯回敬道。
一只纸团倏地扔了过去，卢卡斯灵敏地歪过头躲了过去，露出得胜的笑意，气得安娜差点跳脚。
“你们两个，罚抄‘业精于勤而荒于嬉’二十遍。”杨小芸严厉地说，并用眼神警告这对欢喜冤家消停些，安娜气鼓鼓地缩回了身子，卢卡斯则灿灿地耸了耸肩。
这时打完电话的劳尔回来了，只是看上去情绪不太好，他木然地坐回位置，发了许久的呆。
“还有最后十分钟，没写完的抓紧了，写完的可以提前交过来。”杨小芸看着劳尔提醒道。
劳尔闻言低下了头，看上去似乎在研究题目，却是久久也没写出一个字。
直到最后，劳尔也没把试卷做完，这很不像他的水准，杨小芸不免担心地看了他几眼，可是他却低着头，不跟任何人眼神交流。
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劳尔一直闷闷不乐，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手机，连安娜和卢卡斯的吵闹都充耳不闻，情绪很是低落。
“劳尔，轮到你了。”杨小芸改完劳尔的试卷，把他叫来点评，说了半天，却见劳尔的双眼呆滞失神，没有听进去一点儿，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好吧，在讲解之前我们还是来聊聊天吧，”杨小芸把试卷合上，没有理会房间的另一边闹腾的气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所以，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看上去不太好。”
“我……”劳尔把头埋得低低的，“我被拒绝了。”
“什么？跟姑娘表白被拒绝了？哦，好吧，”杨小芸清了清嗓子，虽然有些突然，但这个话题她还是很津津乐道的，毕竟她是知心大姐嘛，“其实这没什么，年轻人嘛，青春的悸动嘛，谁没有过呢，老师我上学的时候被三个男生拒绝过呢，还有一个直接跟我说‘你省省吧，卷毛妹！’哈哈哈哈，所以……”
“老师，”劳尔抬起头，神情困惑，“我说的是，被应聘公司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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