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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来


他是位贵人。

        生就是天之骄子的身份,在大昭太后手心里捧着,千尊万宠着长大。

        可这贵人今日有些不顺,气性格外的大。

        近身伺候的小德子正战战兢兢跪着,宣和殿里瓷器碎了一地。

        “殿,殿下……气大伤身,气大伤身呐……”

        好好的出门打马球,这又是谁惹了这祖宗?小德子苦不堪言,却还是低声劝着,殿下是太后娘娘的心肝肉,若是气出了病来,受罪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

        那贵人鼻中一声轻嗤,小德子抬首便被那双眼中的狠戾惊地一颤。

        “去,把姜喆他们给孤叫来。”

        轻飘飘地声音传到小德子耳朵里,背脊蓦地一阵寒凉,面上恭敬的应了,心里却忍不住叹气,不知是谁又要遭殃了。

        姜喆姜子暄,秦国公府的十三公子,太后的亲侄孙,与大昭的皇太子萧衍乃是嫡亲的表兄弟,二人时时狼狈为奸,做些“不成体统”的事,是大昭鼎鼎有名的纨绔子弟。

        同他一溜的那些人大多也都是些家里的老小,不用继承爵位,几人整日里混在一起,跟皇太子一起找乐子。

        姜喆入门时地面已经被清理过了,萧衍悠哉地躺在美人榻上,双眼闭着,透窗的光照到他侧脸上,似添了层金晕,衬的他整个人更是丰神俊朗,金贵非常,姜喆不由恍惚,哪怕看了这许多年,不经意间还是会这样被惊艳到。

        他身边聚了一堆人,十足十的皇子做派,有那捏腿的,打着扇的,端果子的,靠近窗边的还有在煮茶的。

        茶香袅袅飘出来,姜喆回了神,吸了吸鼻子,笑道:“边离前两天才进贡来的香茗今儿就到了表兄这,可见还是您会享受。”

        榻上的人闻言微微睁眼,往下面瞥了眼,只瞧见了他一个,不由眉头微蹙。

        “就你一人来了?”

        “我一人还不够?”姜喆走近他,在他身旁矮几坐了,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朝人笑了下,道了句多谢。

        萧衍听见了,扯了扯嘴角,轻蔑地笑:“你这张皮也就骗骗这些丫头了。”

        姜喆听了便大笑道:“表兄,弟弟是怜香惜玉呀。”

        “管你是怜的什么香惜的什么玉,只别动到孤宫里来。”

        懒懒散散一句话,语气里三分带着随意,七分却是警告。姜喆在外面怎么搞他管不着,却不能脏了他的人,打他的脸。

        姜喆笑着应是,低头的一瞬却是眼神微暗。

        “小弟哪儿敢啊,若叫春香玉露知道了,可还了得?”

        春香玉露,一个是京城名妓,一个是京城名倌。

        “倒也是。”萧衍收回目光,淡淡应了句。

        他自己不晓得,每每他这般语气淡薄时,眼角眉梢都似带着一层轻蔑,这意思好像在说着,你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当入我的眼。

        姜喆瞧见了,动了动唇,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转而却谈起了今日来的正事。

        “让我猜猜,这又是谁惹了你?寻常女子你一般不做理会,听说今儿静王府世子回了,可是他?”

        萧衍闻言翻身从榻上坐起,托了下巴朝他嗤笑:“萧令?他也配。”

        “怎么?竟不是他?”姜喆微微惊讶,随后摇摇头,“那我实在猜不到了。”

        “我知道你有法子,”萧衍突然凑近他,没理会他的话,眯了眼,悄声道,“那销金窟里惯爱用的药,你也给咱们长平侯用用。”

        “什……什么?!”姜喆吓了一跳,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这不可,不可……表兄你听我说,旁人就算了,傅琮我们不能碰。”

        “不能?”萧衍闻言瞬间冷了脸,轻哼了声,道,“那孤还偏要碰了。”

        姜喆瞧着他那样不似作假,顿时便慌了,甚至顾不上礼仪尊卑,竟直直按住了他的手,急道:“这人惹了你什么?我们跟姑祖母说去,值当你自己去做?表哥,你可是太子,若是,若是……”

        若是叫人知道堂堂一国太子竟染指下臣,还是行的那档子龌龊手段,当真是……

        萧衍被他抓的紧,有些不悦,挥了挥没挣开,这便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做什么?怎么,你以为这事孤还要轻自上不成。”说着说着,脸上更是一脸的嫌恶。

        姜喆听的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萧衍的意思大概是要给他喂了那药,丢进青楼去,这事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心下这才松出一口气,到底是自己太紧张了,竟还以为是他要自己去行那事,也是,帝后曾因阿兰君生隙,萧衍最厌恶的就是那男风,又怎么肯脏了自己的。

        想来,在他眼中,他这男女不忌的人也是脏的。

        咽下心中苦涩不提,姜喆软了语气,又劝道:“到底陛下正看中着他,不若缓一缓再说?”

        长平侯傅琮,今年二十有四,年初将将从西北归来,同北里那一仗打的十分漂亮,眼下正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萧衍不说话,挥开他,冷冷瞥了眼。

        姜喆便歇了再要劝的心思,算了,不过春宵一刻,长平侯一男子,也不算是吃亏,何苦为这个又惹了太子呢。

        时下已是到了暮春,天气渐渐暖了起来,京里的人大多都已换上了轻薄的衣衫,萧令瞧见大殿外长身而立的人,却还裹了件大氅,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酸酸涩涩。

        “阿令,多年不见,一切可好。”

        那人瞧见了他,冷峻的脸放松了些,眉眼间去了些清冷,嗓音低沉却很温和。

        “我在朝中了不起同人吵吵嘴,能有什么不好,倒是你,这七年在西北过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当年十七岁的状元郎,惊刹了多少人,本该是登阁拜相,如今却成了独掌西北三十万大军的将军。

        世事多无常。

        “其实没有你们想的那般危险,西北辽阔,我也很好。”

        “我自来说不过你,”萧令抿了抿唇,瞧着他缺了血色的脸,眼中露了些不悦,“你来这里请什么罪?不过是赢了他萧衍一场马球,怎么,他这太子便这么小肚鸡肠容不得……”

        “阿令禁言,”傅琮抢声打断了他,眉间紧紧皱起,“他是太子……”

        “亏得他是太子,你走了这几年不晓得,若非他还有个太子的身份,你以为这朝中谁人理他,越发的不成样子,堂堂一国太子,整日里行那纨绔做派,真真是……”萧令抢着说道,恨的咬牙,却还是念着他的身份,到底不能说的太过。

        傅琮低了头,瞧不清神色,只是沉默了许久。

        “你说的,同我认识的殿下不太一样。”

        “你一走七年,还有什么是一样。”萧令没好气地道,想起那人便生气地紧,遂不愿再多言,说起了其他。

        “你回来这么久,可去瞧过师父了?”

        傅琮拢大氅的手指微顿,十指不由揪紧了衣裳,复又放松下来,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袖:“他老人家不愿见我。”

        “胡言,你没回来前,年年跟我耳边念你来着,你装可怜些,师父就心软了。”

        傅琮没再说什么,低低“嗯”了声。

        萧令不晓得,傅琮自回京那日起,这修养的一个多月里,自从能起身了就去他恩师门前站着,一站就是两三个时辰,却是到今日仍不得见。

        “侯爷久等了,陛下宣您觐见。”

        殿门忽地被打开了条缝,一个小内侍钻了出来朝二人跑了来。

        傅琮抬头望向萧令,就瞧见他朝自己摆摆手:“我是听说了你来这里才找过来的,就不去见皇伯父了,明日休沐,我二人好好一聚。”

        “世子爷慢走,侯爷这边请。”

        傅琮便跟着小内侍往大殿去。

        同北里最后一仗他受了些伤,被人抬着从西北进了京郊均山的温泉行宫养着,这一养就是一个多月,昨日刚归家,就被人邀着往长公主府打马球,他本是不愿的,只因听说那人也会去,便也不顾自己刚好的身子,巴巴跟了去。

        “臣傅琮,恭请圣安。”

        跪下的那一刻,想起今日二人的争吵,傅琮不由暗悔,是他太心急了。

        “瑞玉,你抬起头来。”

        温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傅琮抬头,就瞧见大昭皇帝于书案前望向自己,眉目祥和,身边立着一位极美的男子,想来便是那阿兰君了。

        “朕听说,你来请罪?”

        “是,臣对太子出言不逊,论……”

        “何罪之有呢?”皇帝摇摇头,打断他,笑的毫不在意,“太子不争气罢了,你说的那些朕也知道了,哪句不是事实?你起来吧,身上的伤可好些了?那均山行宫旁还有个小均山,也有个温泉庄子,是朕的私产,便给你了,寻常无事你便多泡泡,养身子。”

        “陛下……”傅琮忙要推辞,却被皇帝打断。

        “瑞玉,朕是心疼你小小年纪,也是替傅安看着你。”

        听他谈及亡父,傅琮便顿时哑了声,不在说什么推辞的话了。

        “行了,退下吧。”

        往宫外走的路上傅琮有些出神,这几年他听说过太子越发不成器,却没想过就连陛下也似乎是不怎么在意了。

        越贵妃的父亲前两年灭了南海水匪,帝心大悦,她生的二皇子这两年似乎也越发被陛下看中,陛下宠爱非常的阿兰君,去年收了生母早逝的三皇子做养子,五皇子的庶长子都出生了,可太子殿下连个正妃都没有。

        如今二十有四,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太子不提,皇上竟然也不管。

        人道陛下宠爱太子,殿下不想成婚,任由太后娘娘怎么逼迫也只放下一句话,太子愿意才好。

        可皇长孙出在二皇子府,无儿无女的宠君突然有了养子,比殿下小了三岁的五皇子都娶了侧妃,陛下真的是宠着太子?

        朝臣面上一片和气,私下谁不是心思各异,那深宅内院青楼小巷,醉酒之后的几句混语。

        “陛下是想废东宫吧。”

        大昭祖制,嫡长子为太子,非以大奸大恶不得废。

        人道。

        “陛下这是在等吧。”

        荒唐。

        傅琮想。

        这大昭的太子殿下只能是萧衍一人,以前是,以后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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