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日风波
9、生日风波
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雪，至正月初一那日终于慢慢停了下来。冬日的阳光不那么耀眼，透过萧条的树枝照下来，照到墙角已经变得坚硬的积雪上，徒劳无功地温暖着雪堆。
一大早，叶白鹭就被荷香她们从床上拉起来梳妆打扮。十八岁的生辰，也是变相的定亲宴，一切都由不得她做主。今天她要扮演的，就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娃娃。
想到这里，叶白鹭心便灰了一半。
“姑娘，您要振作起来。”荷香看着她微蹙的眉头，心里疼惜，但也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劝道。
前厅已经躁动起来，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挂着千篇一律的微笑，重复地做着恭喜的动作。叶朗在和几个重臣交谈，而其他宾客就交给叶谨去招待。
“叶公子，恭喜恭喜。”
“往后多多照应。”
“一定一定。”
叶谨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可父亲显然是想要锻炼他在官场上应酬的能力，不仅自己跑到一边躲起来，还不让叶余帮他，他只好勉强应付着，心里期盼着午宴快些开始。
“你就是叶谨？”
叶谨正忙得不得了，突然听到一句脆生生的话语。他抬头一看，一个清秀的小姑娘立在门口，正眯着眼打量着他。
说是小姑娘也不对，她做了男子打扮，不过很是拙劣。
脸色白净，眼睛又黑又大，头发乌黑浓密，一身轻骑装英姿飒爽。叶谨也打量着她，心里猜着，这应该是那个飞扬跋扈的昭心公主吧。
“微臣叶谨给昭心公主请安。”
昭心眉头一皱，轻哼一声，“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吧，叶谨心里想，但不敢说出来。这个昭心公主是出了名的胡闹，她前段时间还闹着要把城郊的农田全都改成牧场呢。虽说被皇上阻止了，但谁知道她还会闹出什么荒唐的事情。
“公主贵气天成，无人不知。”
“这话我喜欢。”昭心得意地笑了，“勉强饶了你，现在带我去见你姐姐吧，那个白鹭县主。”
这个昭心真是糟心。叶谨不想让白鹭也糟心，也担心白鹭应付不来这样的女子，便婉言谢绝：“公主，恕微臣脱不开身，请公主在前厅稍等，午宴之时便可见到县主。”
昭心沉下脸来，手指向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叶余：“那你带我去。”
叶余显然没想到会被昭心盯住，僵硬了片刻，也只好答应了。
“让姐姐少和这个疯子公主说话，万事忍着点，一切等皇上来了再说。”叶谨在叶余的耳边轻声说。
“还是你好，那个叶谨一看就是个俗人，读书读傻了。”昭心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发尾跳动着，在阳光下格外好看。叶余在她后侧，只低着头走路。
“你也是叶家的吗，你叫什么名字啊？”昭心突然停下，好奇地盯着叶余的眼睛。
叶余愣住了，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地用热情的眼光看着自己。他僵硬片刻，只蹦出来两个字：“叶余。”
“我叫独孤昭心，你叫我昭心就好。”昭心看着他微笑，那笑容比三月的阳光都暖，“不过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你呀，你是叶谨的弟弟吗？感觉你们一样大哎。”
“我和他只差了几天。”
“几天？你们不是一个母亲吗？”
“我是……庶出。”叶余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庶出？”昭心一时有些迷惑，“你是妾生子？”
“是。”叶余感觉受到了很大的羞辱，虽然这是事实。
但昭心好像除了惊讶没有什么其他的情感，看叶余情绪低落了下来，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我们族人不兴纳妾，一名男子一生一般只会有一个妻子，所以我不太了解，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
这下轮到叶余惊讶了。其实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在叶府因为庶出的身份所受到的歧视了，但昭心是第一个跟他道歉的人。
“公主……”
“没事，庶出怎么了，庶出就不是人吗？要是叶谨他们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出头！”昭心莫名想保护叶余，把手重重拍在叶余的肩膀上，豪气冲天地说。
这个公主，果真奇怪。叶余心里想到，但一种奇怪的情感从他的心里冒出来，他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情感的特殊之处。
“昭心去哪了？”叶府外，元苍玄急切地问车夫。那车夫战战兢兢地回答：“公主让奴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了。”
真是胡闹！元苍玄知道自己这个表妹的脾气，一言不合很容易和人打起来，她要是去找白鹭的麻烦，起了冲突，那就出大事了。
元苍玄担心出事，急匆匆地冲进叶府，侍卫刚禀报了“皇上驾到”，他便没了影子，徒留一众人面面相觑，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
“昭心呢，昭心去哪了？”元苍玄问已经呆住的叶谨，浑然没想到叶谨之前见过他，而他当时根本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原来前两天那个无赖竟然是皇帝！叶谨头开始发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是身后的小厮茗涟看不下去，大着胆子说：
“禀皇上，公主去了县主所在的朝晞苑。”
完了。元苍玄心里一沉，拽着叶谨就走。“快给朕带路，晚了这丫头说不定会把叶府翻过来。”
朝晞苑里的场景果然不出他所料。元苍玄一路拽着叶谨急匆匆地赶来，一进门就看见昭心叉着腰，眼睛死死盯着叶白鹭。叶白鹭却看似云淡风轻，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的喝着茶。
没有打起来就好。元苍玄松了一口气，也把叶谨松开了。
叶谨揉了揉被抓出青痕的手腕，这才刚刚恢复了清明的意识。他们离得远，屋内的两人还没有发现，元苍玄示意叶谨往后退，两人在门口躲起来，偷听屋内的谈话。
“皇兄不可能喜欢你这种装模作样的女人的！”
“公主，请问何谓装模作样？”面对气急败坏的昭心，叶白鹭的语调依然云淡风轻。
“就是你现在的样子！你说你喝茶就喝茶，还要用袖子挡着。坐也不好好坐着，非要直着背，那椅背是摆设啊，你倒是往后倚啊。”
昭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成为她的皇嫂的女人，哪哪都不顺眼。
“此为礼，并非公主口中的装模作样。”
昭心撇撇嘴，她不懂汉人们的礼，她只觉得人活着，怎么舒服怎么来，非要搞出那么多条条框框来束缚自己，不是自讨苦吃吗？
“我说不过你，有本事就和我打一场，让你尝尝我九节鞭的厉害！”昭心解下腰间的鞭子，挑衅地看着明显有些害怕的叶白鹭。
荷香见此场景，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叶白鹭前面。虽然不能得罪皇家人，但也绝不能人姑娘受欺负，荷香想着。
叶白鹭确实是害怕了。要论嘴皮子，这个公主说不过她，但真要打起来，她只有挨打的份。正想着如何化解冲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叶谨！叶白鹭松了一口气，有旁人来，昭心应该会收敛一些。
不过，叶谨的脸色有些奇怪，白鹭定睛一看，他后面还跟着一名年轻男子，身形有些熟悉。难道是？白鹭想起来了，是那日酒楼礼碰见的男子，他怎么会在这里？
“给公主请安，给县主请安。”叶谨使劲朝着叶白鹭眨眼，“这位是……”
元苍玄在门外听到昭心要打架，便要冲进去阻止，还告诉叶谨千万不要告诉白鹭自己的身份。叶谨无奈，生怕白鹭说出什么话来惹这个奇怪的皇上不高兴，但又没有办法，只能拼命使眼色。
本来元苍玄给自己编的身份是叶谨在书院里的同窗，但还没等叶谨介绍，昭心就大喊一声：“皇兄，你可来了，这个女人装模作样，我说不过她。”
皇兄？！
叶白鹭的表情此刻和元苍玄一样精彩，不过叶白鹭是惊讶，而元苍玄是无语。
他好不容易软硬兼施，让叶谨不要透露他的身份，因为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和叶白鹭说，而且如果叶白鹭知道自己是皇帝，那她肯定会不自在。他想了解真实的她。
没想到被自己人卖了。
一瞬间，叶白鹭的心里闪过无数想法，但身体是诚实的，慌忙跪下请安。
元苍玄心里长叹了一口气，瞪了在一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昭心一眼，瞪得昭心莫名其妙，只好乖乖闭嘴。
但昭心很快又做了一个让他更加无语的事情。好巧不巧，这时刘妈正端着点心进来，昭心看到作仆妇打扮的刘乐雅，惊叫了一声：“娘，你怎么在这？”
刘乐雅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自己的女儿，现在心里和元苍玄一样，只回想着两个字，完了。
叶谨和叶白鹭差点没晕过去，这个不起眼的厨娘竟然是昭心公主的母亲，永安王妃刘乐雅。他们皇家人不好好在皇宫里带着，一个劲往他们家里钻做什么？
“死丫头，谁让你过来的，有话出去说。”刘乐雅拽着惊呆了的昭心就往外走。
“我可以解释的。”元苍玄尴尬地看着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的叶白鹭，“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多了解一下你……”
“陛下言重了。”叶白鹭仍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普天之下莫非皇土，陛下做事无需解释。”
还是怨上我了。元苍玄无奈，这是他最不想见到的情况，把夫妻关系处理成君臣关系，那他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其实元苍玄忘了，他最初立皇后，可完全没有考虑个人感情。他是什么时候想要接近叶白鹭，并且不满足于所谓相敬如宾的呢？此刻，元苍玄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你不必跪着。”元苍玄上前去扶，却被白鹭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站起身来，又向他福了福身子，“陛下实在无需如此费心费力，白鹭一介女流，担当不起。”
叶白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受到监视没有人会开心，但面前的人是皇帝啊，她怎么敢对皇帝流露出不满？
元苍玄心里也有些愠怒。自从当上皇帝，虽然也会有不少让他烦心的人和事，但面对一名女子的委婉指责，他却从来没有遇见过。汉人女子不都是讲究顺从的吗？这叶白鹭看起来是汉人女子的典范，温婉知礼，怎么内在如此刚强？
两人一时无话，却吓坏了一旁的叶谨。
终于，元苍玄转身离开，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
“十五日后，准备入宫。”
直到元苍玄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叶白鹭才觉出腿软，一下子瘫在地上。怨不得书上都说，帝王喜怒无常，她算是领教到了。
“姐姐，你没事吧。”叶谨同荷香一起把白鹭扶到椅子上，担忧地看着眼睛紧闭的她。
此刻，叶白鹭心里一团乱麻。进宫是必然的命运，那顶凤冠她不戴也得戴。可是，宫里凶险万分，骄纵的昭心公主，喜怒无常的帝王，之后还会有后宫的其他女人……自己不受母族重视，势单力薄，像无根的浮萍一样漂泊，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有依仗，也自然没有顾虑，她此后，便为自己而活吧。
待叶白鹭渐渐平复了心情，一众家人才姗姗来迟。待叶谨叙述完经过之后，叶朗捋捋胡子，微微点点头，对叶白鹭说：“你做的很好。不卑不亢，这才是中庸之道。”
身后的叶皎兰翻了个白眼，中庸之道？苟且偷生吧。
叶白鹭不想和他们过多牵扯，便说自己头疼，进屋休息了，除了荷香，谁也不见。
生日宴的主人都不出席了，那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聚的了。午宴还没开起来，一众宾客就都找理由散了。叶白鹭不管那些，她拿起自己的嫁妆单子，一条条对起账来。
真金白银拿在手里，心里才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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