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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贬庶人


  聚霞宫的雅岚殿静了片刻,只有炭笼里的火炭燃得哔哔剥剥的作响,吐着暗红色的火星,像是溅开了无数猩红的血点子一般。

  冯婧妍等人悄悄看着宇文焕卿的脸色,只觉得冷森森地平静,其余什么都瞧不出来,如同秋日里沉静的湖面,波澜不惊,眼中看不出对其他嫔妃的半点怜悯。

  只是他时不时地用暖色眼神看着坐在他身边的顾沛蕖。

  冯婧妍知道宇文焕卿是不会帮衬自己的,所以面对顾沛蕖质问,她面不改色大声地叫嚣:“即便这梯子被做过手脚,但这与嫔妾有何关系?聚霞宫住着这么多妃嫔,何以认定就是嫔妾所为?这分明是娘娘血口喷人!”

  宇文焕卿见她言语嚣张,喝止:“放肆,你为昭训竟对在妃位的景妃大呼小叫,实在有失尊卑,简严掌嘴!”

  简严领了旨撸起袖子,小声道:“冯娘娘,奴才得罪了!”

  说罢,上去便甩了冯婧妍一巴掌。

  冯婧妍被这一打,觉得丢了颜面便开始默默垂泪,模样不可不谓楚楚可怜。

  顾沛蕖轻轻地拍了拍宇文焕卿的手背:“皇上不忙,咱们也别委屈了她,还是查清后再处置为好。”

  姜怀蕊见顾沛蕖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也有几分胆怯。

  许久未见的顾沛蕖显然变得更加沉着镇静,这样的对手着实让人不容小觑。

  “郦良侍,本宫问你,今日这祈福是你临时起意还是一早就备好的?这风马旗你准备了多久?”

  顾沛蕖绞着手中的一方绣碧梅的帕子,又缓缓地说:“方才本宫随口一问,你便说这冯昭训帮你绣过几条风马旗,可有此事?”

  郦代真因着自己祈福而牵出如此祸事,心中本已惴惴不安。如今景妃娘娘给自己剖白的机会自然是不肯放过,更何况自己亦是被害之人,而且这谋害本就是冲着她来的,只不过应在了景妃娘娘身上罢了。

  她此时心中倒有几分感激。若是自己出了事,皇上未必会深究谁,可是如今出了事的是他的心尖宠景妃,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左不过是冯婧妍不仁不义罢了!

  郦代真虽生性胆小,如今却有了几分勇气:“嫔妾一早便开始亲自绣风马旗了,只是心中所求颇多,所以打算绣好多条!”

  说着她抬眼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上官映波,面上一暖:“嫔妾一直与上官修仪交好,本来是希望她能帮上嫔妾一二,但是上官姐姐对绣花是一窍不通!”

  说到这她顿了一顿,嫌恶地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冯婧妍:“所以嫔妾便打算自己绣,忽而冯昭训搬进了聚霞宫。几次相处下来便愿意帮嫔妾绣此旗,所以有几条是她帮嫔妾绣的,昨日差她的侍婢芸儿送还给嫔妾的!”

  宇文焕卿神色骤变,如蒙上了一层白蒙蒙的寒霜一般,他将“上官姐姐对绣花是一窍不通”这句听得尤为真切。看来那日易姑姑发现上官映波手上有墨迹,她只是拿描花样子做借口搪塞。

  她既然识文断字却佯装不会,便是想隐藏自己的技艺进而隐藏自己的字迹,那么她的字迹当如何?是太过丑陋怕别人看见么?还是因为十分肖似某人的字迹?

  宇文焕卿忽然想到当初有人临摹黛鸢的笔迹,制了一份假御旨诓骗顾沛蕖赴死,然而此事确非黛鸢所为!

  难道临摹黛鸢笔迹进而制作假御旨的会是上官映波?

  宇文焕卿清澈的眸子隐着秋水般的冷凉,将上官映波的倩影含在了一片冰冷之中。

  顾沛蕖听完郦代真的陈说不住地点头:“郦良侍这祈福是要合吉时的,你今日祈福的时辰可与他人说过?”

  郦代真此时越发的厌恶这冯婧妍,自己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却想害死自己,这着实让她心惊。

  她甚至有点怨自己愚钝,景妃与皇上查看梯子时自己还不明所以,直至景妃顾沛蕖将话问得丝丝入扣,自己才彻底了悟。

  她无奈地摇摇头,便紧着要紧地回禀:“嫔妾只与冯昭训说过是今日,而上官姐姐每日都会去仁寿宫向太后问安,她是在皇上和娘娘来之前才回来的。因担心嫔妾,所以在梯子下帮嫔妾扶梯子!”

  顾沛蕖对口齿清晰的郦代真十分满意,她微笑间挑着远山眉,幽幽地说:“皇上,郦良侍着实没有自己害自己的必要,是可以排除。上官修仪与郦良侍一直交好亦不在嫌疑人范围之内,而薛明训怀有‘身孕’自然是自顾不暇,所以这聚霞宫能做这件事的应该只有冯昭训和姜才人两人而已。”

  顾沛蕖每提到一个人的名字便会看着她们的眼睛,只是自己的那个眼神里更多是审视与犹疑。

  宇文焕卿对顾沛蕖有理有据的分析十分满意,他见她正用自己逐渐精明睿智,缜密细腻的思维学会保护自己,心中隐隐有一些欣慰。

  初入宫时,她总是清高到自傲不懂转圜,纵然自己有心帮她,但也要顾忌母后的颜面,所以有意让她吃吃亏磨磨性子。

  后来自己明了了对她情意,看不惯,也舍不得她再受伤害,对她是处处维护。不想她如今她反而自己成长起来了!

  姜怀蕊听闻顾沛蕖将自己牵了进去自是坐不住:“娘娘,嫔妾委实不知亦不曾做过此事。嫔妾与薛明训一早便去给太后请安了,根本不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上官修仪只是先于我二人回来罢了!”

  她挑着杨柳弯眉,眼中似隐隐有泪委屈道:“再者嫔妾都不明白这祈福如何操作,也不知道郦良侍何时祈福,所以嫔妾冤枉啊!”

  顾沛蕖眼中闪着清冷,拨了拨芊芊玉手那淡色的蔻丹指甲:“姜才人何必如此心急,本宫也没说就是你啊!这是揣测而已!”

  冯婧妍见此时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自己,自然心有不甘便开始大力反驳:“娘娘,你怎可听信郦代真一面之词?她说嫔妾帮她绣了风马旗,嫔妾就帮她绣了?她说嫔妾知晓她祈福的时辰,嫔妾就真的知道么?若是她陷害嫔妾该当如何?”

  宇文焕卿与顾沛蕖对视了一眼,此时二人倒有了默契。

  宇文焕卿微微颔首给简严递了个眼色:“将朕刚才交给你的那两条风马旗给冯昭训看看,且别冤枉了她!”

  简严领了旨意,便将两条风马旗呈放在跪在地上的冯婧妍面前。

  冯婧妍挑着眉眼一脸不屑:“皇上,两条旗子罢了,给嫔妾看有何用?难道嫔妾的罪证在这上面么?”

  “自然在这上面,冯昭训!这两面旗子一面为郦良侍所绣,一面是你绣的吧?两条旗子上均有莲花花纹,郦良侍信奉外传佛教,所以所绣莲花的样式为吐蕃国的花样,而你绣得则是中原我土佛教莲花的图样!所以,这便是皇上让你看旗子的意思!”

  冯婧妍慌张地将两个旗子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看那金丝绣成的莲花,果真不同。

  不等她在辩驳,顾沛蕖复又笃定地说:“在这说,这针法,绣功自然也能比对出是否为你所绣!若是冯昭训不服气,大可进行比对!”

  冯婧妍复又开始狡辩:“即便…即便是嫔妾绣的,也不能就说是嫔妾要害她啊,那梯子之事嫔妾确实不知情!”

  宇文焕卿见玮元越来越烦躁,自己亦被眼前这个狡诈且诡辩的冯婧妍吵的头痛:“瓷青你带玮元再出去玩玩,这里委实有些憋闷!”

  上官映波笑意吟吟地俯身见礼道:“嫔妾愿带着公主和瓷青姑娘出去散散!”

  宇文焕卿警觉地盯着上官映波,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犹疑:“如此甚好,瓷青好生照料公主!”

  上官映波恭身行礼便与抱着玮元的瓷青退了下去。

  宇文焕卿见玮元出了殿,心安了一些,他委实不愿意玮元看到自己龙颜震怒的样子:“简严,既然冯昭训对此还有异议,便将她的侍婢悉数用刑,直至吐出实情为止!朕的后宫容不得心怀叵测、为非作歹之人!”

  冯婧妍听到皇上如此便发落了自己的宫人,脸上写满了惊惶,止不住地瑟瑟发抖,而薛馥雅和姜怀蕊的脸色亦是无比难看。

  二人自然明白顾沛蕖不过是在用作奸犯科的冯婧妍警醒她俩。

  既然她能处置了冯婧妍,亦就有本事处置了她二人。薛馥雅心中猜想:想必顾沛蕖早已认定自己将密道禀告她,意在宫外刺杀于她。

  而姜怀蕊则更加笃定的认为顾沛蕖已经将自己视为敌人,否则就不会有方才提点她的话。

  顾沛蕖看着脸色阴沉的三人,心中暗喜,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只待冯婧妍的侍婢招了供,自己便可以处置了这冯婧妍。

  宫中的刑罚她是知道的,能将刑罚过遍而不张口的人实属未见,她不信以冯婧妍这种德性的主子还得到什么忠仆!

  宇文焕卿见顾沛蕖委实有些聊赖,而且又见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正想开解她,却见她摸出挂在自己腰间的紫玉玲珑把玩起来。

  看着她爱不释手的模样,他笑着小声问:“苒苒,可喜欢朕亲手为你雕刻的玉佩?”

  顾沛蕖的品味情趣一直颇好,自然也懂得欣赏这构思精巧的玉玲珑,她笑意若花蕾绽放:“臣妾自然是喜欢,如此巧思怕是皇上费了不少功夫!”

  宇文焕卿笑而不言,心满意足的垂下了眼帘。

  不多久,简严便从殿外急匆匆的奔了进来:“禀皇上,冯昭训的贴身侍婢芸儿受刑不住,已经招认是冯昭训主使她于昨夜将今日的云梯锯了的,意在摔伤或是…摔死郦良侍。她还说她们家主子意在占了郦良侍的寝殿为己用,所以才行此计!”

  冯婧妍听到简严的禀报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整个人萎靡的犹如秋霜打过的枯叶,颓败而萧瑟。

  “让这个芸儿画押认罪,若是冯昭训的父亲冯侍郎问其此事,也好通告,不要让人以为朕有失偏颇,冤枉了冯昭训!”

  简严恭声领旨,便下去办差去了。

  此时殿内出奇的安静,顾沛蕖怔怔地盯着当日选秀之时艳丽非凡的女子,自己与她数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怎地便引起了她的不满与杀心。

  顾沛蕖面对眼前的蛇蝎美人,眼神亦变得有几分狠辣:“冯昭训,此事最初你并非针对本宫。而今许是临时起意,害不得郦良侍便来害本宫。只是本宫委实不明白,我与你素无冤仇,你何必处心积虑的谋害本宫呢?”

  宇文焕卿淡淡地抿了抿嘴唇,他有些哀怨地看着冯婧妍,他不希望冯婧妍说是因为自己独爱顾沛蕖而生出这些怨恨,那样会让顾沛蕖对这个后宫更加厌烦。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再多虑此时也是无用,因为这宫中女子怨恨与嫉妒多由此而起,多因此而生。

  若是有朝一日他一定要罢了这选秀制度,自己这一生有顾沛蕖一人便足矣!

  冯婧妍目露寒光,愤恨地道:“景妃娘娘,你之于这个后宫便是一个祸患,这满宫的花妍悦色都因你而百花杀尽,毫无颜色。女子韶华易逝,我们却要独守冷宫寒墙看着自己日渐老去,而你一人便霸下了皇上所有的宠爱,你觉得这个宫里的女人有不恨你的么?”

  顾沛蕖被冯婧妍的话说得微微一怔,原来这便是她们处心积虑的针对自己的原因!

  因情而起,因爱而恨,或许这便也是当年乾朝贵妃萧璟虞红颜祸水的骂名由来!

  顾沛蕖想到这难免有些抑郁,自己莫名其妙的进了宫,又莫名其妙地成了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美男子的宠妃,然而这并非所愿。

  可是又是谁将自己推向了这个满心算计的深宫后院呢?

  宇文焕卿见顾沛蕖一阵失神,焦心地微微摇摇头,言语清冷地对冯婧妍说:“你休要在这左顾言他,朕爱谁宠谁都不是你害人的理由。你既然藏了歹毒的心思,就不要怪朕对你无情!”

  宇文焕卿清冷的言语似冷冷地冰雨登时浇醒了顾沛蕖,这冯婧妍害人在先,即便是这一点就不值得可怜。

  今日她落在自己手里也不算屈,否则此时非死即伤的即便不是自己也会是郦代真。而自己与郦良侍何尝不是无辜之人?

  只是她越来越觉得这后宫深庭确实不适合自己!

  顾沛蕖冷冷地问:“冯昭训何必避重就轻呢?你说本宫独占皇宠,那郦良侍呢?你害她做什么?”

  冯婧妍知道自己今日算是栽在顾沛蕖的手上,她是决然不会善罢甘休的。自己进宫半年来除了被禁足便是被冷落,若是就此做个了断也好。

  “我虽没有你那样深厚的家世,但是我至少也是名门闺秀,你们凭什么践踏我的尊严与韶华?你也就罢了,大梁第一绝色,我难与你相较!”

  说到这她情思哀哀地大为悲恸:“可是德妃章龄妤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四大世家屈居末流的庶出小姐出身,凭什么她一掌了后宫就将我迁到了聚霞宫,让我住在破败不堪的蕴福殿?你们不给我的,难道我还不能搏一把么?我的位份难道不比郦良侍高么?”

  原来如此,又是一出宫闱女子的争斗大戏。

  顾沛蕖难掩疲倦之色,却蹙着眉道:“本宫很少过问宫中诸事,可是无论如何,如今你害人在先便于宫规不合!本宫现在便向皇上请旨处置了你!”

  宇文焕卿见她神情倦怠,知道她委实厌倦这样的尔虞我诈:“此事就由景妃处置便好!”

  顾沛蕖嘴角扯出一丝冷绝的笑意,觑了觑面色不佳的薛馥雅与姜怀蕊,一想到这二人的卑劣,她倒觉得这冯婧妍与她们分属一类,留在宫里迟早都是祸患。

  “冯昭训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戕害嫔妃,构陷他人,按照宫中规制应处以杖刑二十,贬为庶人,迁居…迁居…”

  顾沛蕖一时语塞不知将她放在哪,才能少些她害人的心思与勾当。

  宇文焕卿见她语塞,便接着说:“迁居离宫冷香苑!至于那侍婢芸儿也一并扔过去!”

  冯婧妍倒是个有心性的,居然恭恭敬敬的行礼谢恩:“嫔妾谢过皇上,谢过景妃娘娘!我与娘娘一同选秀进宫,事到如今,倒有句要紧话想提点娘娘。宫中想你死的女人比比皆是,你可好生保重否则你的命未必比我的长!哈哈…”

  顾沛蕖见她一副暴戾恶毒的模样,眼中似可渗出血来,笑声更是尖锐而怨毒。

  顾沛蕖将自己的手握成了拳头,清冷地说:“来人,给冯婧妍上刑!”

  宇文焕卿见顾沛蕖紧握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他将她的手拉了过来,握在手里。

  眼光澄明而温暖地望着她……

  ------题外话------

  顾沛蕖除去一个小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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