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前人后
这一顿饭下来，我有些消化不良。
木琳是个很善良的女子，拼命想吊起我说话的兴趣，也想缓和我对归炘桠很明显的紧张，可我就是无法办到。
其实这个中的原因并不难找。
首先，我初来乍到，与他们之间生疏是很正常的。这可是别人家的地儿，虽然我以后也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却始终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其次，今晨两人独处在喜房时，和用膳时，人前人后归炘桠的态度如此不相同，总有些笑里藏刀，叫我如何安得下心吃这一顿“亲情饭”？
再就是，见他们和乐融融的样子，我想起远在他乡独自守着偌大一间空房子的爹爹。
女儿出远门后，他一切可安好？
“小姐，怎么闷闷不乐的？”喜春儿端了饭后茶点过来，见我对着窗外频频叹气，不由担忧询问。
我回过神，捏着手中的丝线顿了顿，这才开始绣花。
“小姐，您有心事？能说与奴婢听吗？一个人闷着，不好。”
喜春儿从小服侍我，一见我拿起绣花针便知道我心情不好，善解人意的她打算开导开导我。
我抬了头，认真打量一番喜春儿的脸，意识到现在我身边就剩下她这一个亲人了，她又是那么可爱，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动。
可还没等我感动完，我的手不小心抖了一下，一抖，针扎进指腹，一颗小小的血珠就出来了。
“哎呀！小姐，您流血了！”
她一下子慌了神，赶忙拿帕子替我包住手指，紧张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淡淡笑着。“喜春儿，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小姐，您当奴婢是外人么？现在这里就小姐和奴婢，如果小姐还这么客气，那奴婢可要生气了。”
喜春儿鼓了鼓嘴，像个老妈子一样。但见我傻傻笑着，她也板不起脸，只能哭笑不得地看着我。
“小姐，让奴婢说您什么好？”
我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正准备和喜春儿开玩笑，归炘桠就无声无息地进来了。
眉眼间的笑意还来不及收起，视线一触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我的表情顿时僵住。
“怎么了？不欢迎我？”
他几个大步行至跟前坐了下来。
喜春儿唤了声“姑爷”后，被他挥手示意退了下去。
我有点紧张地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可那一声“老爷”硬是梗在喉咙里叫不出来。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我，脸上始终笑着，眼里却没有一点暖意，叫人心里发慌。
我的头垂得更低了。见他始终没叫我起身的意思，我只好保持欠着身子的姿势。
过了大约一刻钟，他才只手扶起我已经有些僵硬的身子。
“你好像很怕我？”他笑着问。
我暗暗舒展一下关节，听这话，心里其实有些惶惶然，可嘴里依旧不卑不亢。
“算不得怕。常言道，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夙茵既已为人妻，自当是敬你，未敢有其他想法。”
我以为这话该是得体的，然而他听完后却突然收起笑容，变脸就跟变天一样毫无预警。他冷哼了一声。
“你敬我本是应该，可‘怕’也应该。你可知你爹为何答应将你嫁与我？”
他冷冷睨着我。
我分明感觉到了寒冬腊月时的冰霜雨雪兜头而下，却故作镇定。
“归家与苗家本就是世代交好，太老爷与我爹更是结拜兄弟，那么，老爷与夙茵自小便有婚约也是在常理之内，并不奇怪。今日嫁娶，便是遵照长辈们的意愿。”我这话倒是回得很流畅，连本来还别扭的“老爷”二字也顺口说了出来。
他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最后俯身逼近我，又笑得让人心慌。
“长辈指婚这事倒不假，可这个中曲折想必你并不知晓。你觉不觉得到了归府后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有没有让你觉得委屈的地方？”
我闭了眼，暗暗深呼吸，等想清楚怎么回答后才睁开眼。
“是有不妥之处，但嫁娶之事本来就礼节繁多，夙茵觉得，老爷是个豁达爽快之人，应当深觉这些事繁琐世俗，当能免则免，因此也并没有大肆张罗。至于老爷为何没来踢轿门和拂晓才归，许是公事繁忙，这些夙茵都能理解。”
对我斟酌再斟酌的话语，他似乎很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
“你倒是挺能为为夫着想！”
“夙茵只是说出知晓的事实。”我依旧谦卑恭敬地淡淡道。
他却仰头哈哈狂笑起来。
我正莫名其妙之时，他忽然嘲弄地盯着我，然后背着手俯身欺近。我忍不住后退几步，他却步步紧逼，一直把我逼退到床边背靠到床柱。
知道退无可退了，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居然也敢扬着下巴正视他的双眼。
见我如此，他轻笑一声，然后手指勾着我的下巴，一下一下若有似无地摩挲着，直弄得我心里发痒。
我只好紧紧咬着嘴唇忍住。
他又故意在我脸上吐气，然后，在我额头，在我耳边，一寸一寸扰乱我的心神……
我已经被折腾到接近崩溃的边沿了，恍惚间却听见他如鬼神般邪魅的沙哑嗓音在耳边响起。
“你果然是你爹的女儿，深得他的真传，也满口假仁假义之辞。你是不是也和他一样，以为时过境迁，我便能给你们想要的荣华富贵么？”
若他只是羞辱我还好，可为何要扯上我爹？我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愤愤地咬着牙。
“为何老爷要出言不逊？夙茵相信爹是个纯良忠厚之人，并非贪图归家的财势。爹将夙茵许配给你，只是遵循当年他们立下的婚约而已。夙茵也是不愿拂逆长辈的意愿，才甘心嫁与老爷。夙茵认为，老爷是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别过脸不愿再去看他的脸。
明明长了绝代风华的容貌，却生了一副无赖的性格，叫我如何能不讨厌见到？
我知道我又惹他不悦了。他吐在我脸上的气息是那么重，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是不知为何隐忍着迟迟没有发作。
心里戚戚然不知如何是好，可骨子里的倔却支使我不愿低头认错。
我是哪里错了？他句句带着刺，句句是对父亲和对我的侮辱，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难道我真要如他所愿“怕”他么？
“你倒是伶牙俐齿得很！”
他突然邪邪笑了，抓起我的左手捋起我的袖子，对着我的手臂就是一咬——顿时一阵炽热疼痛感从手臂蔓延至大脑，一声痛呼从我唇间猝不及防逸出！
我连忙咬紧嘴唇。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好笑，不然他也不会笑得那么放肆！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却笑得更加张狂。
“你疯了？”
他摇摇头，眯着眼盯着我。
“如果真如你自己说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那么，为夫对你做什么，你都不能说这样大不敬的话，不是么？”
“我……”
话是自己说的，我想反驳，也实在想不起来怎么说，只能恨恨咬着自己的嘴唇发泄心中的不满。
“给你个小小的忠告：任何时候，只要和我作对就势必没什么好处，伶牙俐齿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
一语说罢，他甩开我的手，拂拂袖子，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气模样，转身离去。
“瘟神”终于走了！我心里这样想时，大大松了口气，抬头却又吓了一跳。
他还没走，一只脚踩在门槛上，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再送你几句：有时候最信任的人，往往是最容易出卖自己的人。为了掩饰自己犯下的错，即使是自己的妻子朋友，也只是保全自己的筹码。你自以为是亲情，在金钱诱惑面前，很多时候连一分钱都不如！”
他话里有话，藏着什么含义我不知道。只是，那眼里一闪而过的愤怒和痛楚，却让我忽然不知所措起来。
难道，我爹以前对他做过什么让他耿耿于怀的事情吗？不然为何今日故意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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