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终章（十一）
【我赶到顶楼的时候，入口已经被老师和教工们封锁了，看热闹的学生们远远地围在外排。
班主任刚联系完消防与警察，她看到我后同意让我通过，嘱咐我小心不要太刺激到她。
我踏上顶楼，玲奈单薄孤零的身影立在天台边缘，她大半的身体都倾在外侧，只用双手抓着栏杆，萧瑟的秋风吹得她微微颤抖。
我头昏脑涨，心脏快要蹦出来般砰砰作响。
“玲奈，冷静一点，过来我这边好吗？”
我捏住出汗的手心，尝试性地向她那边挪动了一两步。
玲奈没有排斥我的靠近，她直勾勾地盯着我：“弥生，是你把我和老师的关系传出去的吧？”
我急切地说道：“不是的！我没有……”
“你骗人！！我只告诉过弥生一个人！”
玲奈眼中涌出泪水，愤怒地哭喊着，“我一直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我以为你就算不理解也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可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做！”
我感到如鲠在喉，只能用温和的语言安抚着：“玲奈，你听我说，我没有做。你先过来我们慢慢聊好吗……？”
可是玲奈一句都听不下去我的话。
“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因为我现在什么都不如你了。我的成绩比你差那么多，也没有受欢迎的男生向我告白。现在好了，大家都知道了我们的事，老师也要跟我分手，他说都是我害得他……不要，我不能没有老师啊……”
玲奈自顾自地说着，抬起一只手擦拭着眼泪，忽然又抬头用冷漠而仇视的目光看向我。
“都怪你，都怪你！要是没有和弥生成为朋友就好了，要是没有认识你就好了！”
我定在了原地，玲奈的话不断地在脑海中盘旋。
要是没有我……就好了吗？
在我呆滞的瞬间，一阵强劲的寒风吹过，玲奈捏着栏杆的手滑脱了一下，身体毫无防备地向后倒去。
“玲奈！！”
我竭尽全力冲过去，拼了命地伸出手。
——却连她的指尖都没能碰到。
最后看到的，是玲奈惊恐的双眼，以及，如风筝般向后坠去的身影。
视线扭曲旋转着，整个世界仿佛颠来倒去。
这一定，是假的。
只是永远醒不来的噩梦，而已。
对吧？】
“……”
沉默持续了很久。
“那位玲奈同学真的……？”祐介垂着眸，语气沉重地问。
双叶还沉浸在刚才看到的记忆中，以机械般的声音回答道：“据我之前的调查，佐藤同学还活着。她因为被树枝挂住而缓冲了一下，没有遭受致命伤，后续已经在医院里接受过治疗并康复出院了。”
众人缓了一口气，但沉在心底的阴霾仍堆积着。
“志帆那时……我每次回想起来都像噩梦一样。”杏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又义愤填膺地握起了拳，“可是，弥生并没有做错什么啊，是那个老师太差劲、太不负责任了！”
“但是，以小弥生的性格来说，恐怕还是会很自责吧。”春悲伤地说。
真低声道：“再加上玲奈因为误会，对她说的那些……厌恶她的话。”
“我不明白，朋友的话不是应该更了解、信任彼此吗？”
龙司烦躁地跺了跺脚，有种想做什么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不过弥生那家伙也真是的，瞒着这么多事情不告诉我们。”
“弥生小姐应该是平安夜那天才想起来的吧。”摩尔加纳道。
“嗯。”雨宫莲脸色十分苍白，胃部像有一只手在不断抓挠搅动着，连带着浑身都很难受。
他曾经忍受过很多很多痛苦，战斗受到猛烈的攻击时，被击打倒地时，被诬陷诋毁受人指责时，被注射吐真剂严刑拷问时。
这些都远不如弥生所带给他的痛苦。
全知全能之碑附着着弥生的记忆，仿佛和她本人连接着。但唯有触碰方碑，他的痛苦才能得到短暂的抚慰和缓解。
他最深刻的痛苦与快乐，失落与动力，都是她给予的。
所以他渴望能分担她的痛苦，把她牢牢地绑在身边，保护她永远不再受到伤害。这样的冲动自始至终都如黑色的野兽般在他的内心横冲直撞，无法停止。
可是，这是她真正想要的吗？
沉湎已久后，莲睁开眼，静静地开启了方碑上通往下一层的通道：“这些方碑上有弥生的气息。她在等着我们。”
大家的表情都轻松了些。祐介点头道：“往好处想，至少现在我们知道了她的痛苦，不会再让她孤身一人了。”
“嗯，要加倍地、不对，一百倍地用快乐的记忆帮弥生弥补回来！”杏擦干眼角，眼瞳又闪亮起来。
众人纷纷应和。莲没有多说什么。
……
【玲奈没有死。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玲奈的父母拒绝了我的探望请求。我想，她和他们应该都不想见到我。
渡边被学校辞去了工作，之后杳无音信。我也删掉了电话里的录音。
无论是同学们背后的窃窃私语和无形孤立，还是母亲对我惹了麻烦而甩来的责骂和巴掌，我都没有任何感觉。
高一结束之后，我决定转学去东京。
在这件事上，父母倒是很快达成了一致的赞成。虽然要花多一点钱，但是能免去照顾包袱的麻烦，想必他们也松了口气。
向班主任递交转学申请书的那天，她叹了口气，同情地看着我。
“其实，是某位同学目击到佐藤同学和渡边老师挽着手走在一起，这件事才因此传开了。”
我的内心很平静。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我失去了唯一的朋友而已。
玲奈还活着，只要她活着就好。】
……
【四月初，我来到了东京。这里一如所有都市的写照，繁华，热闹，充斥着精致华丽的冷漠。
这里线路繁杂，处处人潮汹涌，这却让我感到轻松，自己可以轻易地成为其中无足轻重、不起眼的一份子。
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并不让人抱有任何期望。因为，只要我还是我，在哪里又会有什么分别呢？
行李都已经打包提前寄到了新住所。我走入地下铁，站在通往住所的候车台。
黑洞洞的电车隧道，如同无底的深渊，仿佛会轻易地将意志薄弱的人引诱入黑暗中。
我注视着这片空洞的黑暗，想着一件事。
“它”什么时候，才会实现约定呢？】
……
【我知道‘它’终有一天会兑现诺言。
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
一切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车厢突然疯狂地晃动，所有人都被甩离了原位，震耳欲聋的尖叫、哭喊和混乱的碰撞声交织在耳旁。
我只记得自己被甩出去时重重地撞在了椅座上，脊背和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一样。
在痛得昏厥过去之前，我意识到。
啊，或许，到此为止了。
这里就是旅途的终点。
什么都没能做到。什么都没能改变。无论是到来和离去，都一无所有。
不会有人为我哭泣，不会有人觉得悲伤，不会有人认为失去了什么。
所以此时此刻，我既没有遗憾、失落、痛苦，也没有轻松、释然、解脱。
我平静地想着，原来如此。
这就是我的人生。
我可以接受这样的结局。
只是有一点点、一点点地觉得不满足。
我仍未知晓，所谓“爱”的真意。
有一点薄如轻羽的微光覆盖在我的眼睑上。
‘它’来实现与我的约定了。】
众人已经抵达了第七重的木星天。他们零碎的记忆看了不少，但各种谜题却越来越深。
“这不对吧……弥生来到东京之后应该顺利入学了啊，她转学当天就遇到我和莲了，我当时还在想这女生真够嚣张的。”回忆起过去，龙司有些怀念地搓了搓鼻子，“虽然后来她也没什么变化啦。”
真困惑道：“这就矛盾了，到底哪段记忆才是真实的呢？”
“不知道，我总觉得现在的记忆很混乱。”春困扰地揉了揉额头。
“当然是弥生和我们在一起的记忆吧，那些回忆都再清楚不过了，一定是有人故意将我们的记忆抹去了，还用企图用其他方法掩饰过去。”杏将拳头攥得紧紧的，“可恶，我绝对饶不了这个人！”
看来，同伴们都还没有察觉。也因为只有莲从拉雯妲口中得到求证，亲眼见证了“世界”分崩离析、时间交接回溯的那一间隙，才会意识到真相。
然而，即使他拥有上一轮的回忆，弥生经历电车事故的这段记忆，却是他不曾记得的。
这样痛苦的、令人心碎的回忆，他当然无比希望它不存在。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容许他有一丝一毫的逃避，莲只有尽力去思索。
难道在他忘却了的记忆里，世界还曾经有过变动？
“莲，你又沉浸在个人世界想什么呢，喂——”
被摩尔加纳的呼喊缓回神，雨宫莲思忖了片刻，决定说出推测：“或许，两段记忆都是真的。”
“哈？”“什么？”“这怎么回事啊？”
莲在用尽量简洁的语言解释了“循环”的概念后，伙伴们的表情都如短路般地呆滞茫然。
“唔，接收的信息量太大，连我的超级计算机大脑都快死机了。”双叶捂着脑袋，边整理信息边咕哝着，“也就是说，之前世界和弥生的殿堂融合了，我们全部人都在她的殿堂里loop（循环）了一次，姑且不说那个殿堂和弥生boss一般的设定问题……等下，那这个‘pleroma’(普雷罗麻)是怎么回事，我一直以为这里是弥生的殿堂啊？”
莲摇了摇头，目光微抬，飘向渺远的被光晕阻隔的彼方：“这里大概——是‘它’的领域。”
所以，“它”隐藏了诸多关于自己身份的信息。
……
【‘它’遵守了约定，所以，我也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在‘纯白’之中，我注视着‘世界’。
然后，我看见了——“他”。】
“……这就没了吗？”祐介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这已经和猜谜没什么区别了。”
龙司摊手：“哎，反正我早就放弃了。”
“不过，这个‘他’，我好像知道是指谁。”双叶说完后，众人的眼神都会意地望向了同一个人。
视线中心的莲没有理会，而是独自思索着。
纯白，注视，世界……这几个词在他的脑海中排列组合，仿佛闪过了几幅画面，又很快消失。
这里是第八重天，恒星天。也就是说，这是最后一块全知全能之碑。
马上，就能够见到她了吗？
心底涌动着的渴望盖过了一切，大家也都按捺不住，以期待的眼神盯着他。
雨宫莲将手覆盖在方碑上，霎时间，比之前还要耀眼的万千光芒如奔流般向他们涌来。光芒仿佛穿透了身体，将灵魂沐浴洗濯，全身都变得通透轻盈。
光芒散去之后，他们一点点地睁开眼。
那是之前如海市蜃楼般片刻浮现、只存在于梦幻中的场景。
——是“神殿”。
眼前的建筑笼罩在变换的光影之中，巍峨广阔，通体像由晶莹剔透、纯澈无暇的水晶铸成，门扉与画柱上神秘的图腾若隐若现，流光溢彩，华丽非凡。
随之降临的，还有扑面而来的威压。神殿散发着万丈光芒，仿佛能净化世间所有的黑暗与污浊，在它面前，心底滋生的最微小的恶念也会消失殆尽，令人唯有敬仰、膜拜、朝圣。
“这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啊，这就是神的境界吗。”看祐介欣喜又悔恨的模样，像是恨不得现在就想拎起一支画笔将此景描绘下来。
“弥酱就在这里吗？原来她真的是最终boss啊……”双叶睁大双眼仰头看着，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神殿的上下仿佛贯通天地，目之所及并不能看到全部，他们的身影与神殿一比就像沧海一粟。
屏息静气地观赏了好一会，雨宫莲将手伸向大门，但他并没有触碰到，门就自动敞开了。
神殿内部十分宽阔，并不似外部那般夺目，而是犹如华丽幽静的古代宫殿。高悬的穹顶似明灭浩瀚的点点星海，底部则似隔着蓝紫色荡漾波光的透明地板。
但里面悄无声息，像是没有任何存在。
大家心底有一瞬的失望，但还是立刻走进去调查。
立柱闪烁着奇妙的图纹和琉璃色的光晕，中心如祭坛般凸起的圆盘，美轮美奂，却似乎没有更多值得注意的地方了。
众人不由自主地散开，四处去看有没有通往它处的门或机关。
莲四处望了望，蓦然间注意到中心圆盘的对面有什么闪烁了一下。
他被吸引着走了过去，由于空间很大，光线幽暗，他走近之后才看清实物。
银白色的十字架，静静地立在水晶座上。看似普通，却仿佛有着吸引人的魔力。
莲凝神看了片刻，似有一阵轻微的气流拂过，他晃神之间抽离出思绪，发现周遭变得越发寂静。
【雨宫莲】
少女清澈柔软的声音，轻轻地唤了他的名字。
一阵电流击中的悸动引得心脏突然剧烈跳动，他猛然回头——
有一束微光落在她身上，不，应该说，她就是光的本身。
雪白圣洁的裙摆层层叠叠，鸽羽花苞般蓬松轻盈，每一缕都沁着脉脉光辉。
淡金的薄纱披肩如圣光般覆在她的肩上，额上的金色冠冕比最明媚的日光还要闪耀。
少女颊边噙着若有若无的微笑，银白色的发丝如瀑，流转的金色眼瞳如波浪上荡涤着的粼粼碎光，美如神祗，不似凡尘。
但比这一切过分惊艳的美都还要更惊心的是，那张熟悉的脸庞。
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涌动，全身不受控制。他不由自主、不顾一切地向她奔去。
她以温柔的、近乎怜爱的目光注视着他跑过来的身影，以优美动人的声音道——
【欢迎造访吾之领域】
雨宫莲蓦然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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