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后日谈（七）
随着几人的前进，竹林渐稀，转而被普通的绿色植被与树木所取代。他们像是切换场景，走进了普通的茂木丛林，越发难以辨认方向。
甚至，连季节都像是发生了转变，由白皑皑的冬景逐渐步入了草木勃发、绿意盎然的春日，周围被一片翠阴和和煦的暖光所笼罩。
弥生和莲都发现了这一点，但两人并未在表情上显露出来。所幸的是温度上没有改变太多，他们身着滑雪服也没有感觉到炎热。
“而且，八十稻羽镇还有一座‘辰姬神社’，据说非常灵验，弥生姐姐一定要去参拜看看。”小羽聊天的兴致十分高昂，她忽而意识到自己一直滔滔不绝，羞红了脸颊，“抱歉……我只顾着自己在说了。”
看来是个懂事有礼貌的孩子，是因为是熟起来就会话多的性格，还是说平时一个人会感到寂寞呢？
弥生笑眯眯地回道：“没关系，我很乐意听小羽说这些，因为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八十稻羽镇，对这里并不熟悉，小羽的介绍很有帮助。”
“嗯嗯。”小羽开心地点了点头，“弥生姐姐是来自东京对吗？我没有去过东京，那是怎样的地方？”
“东京的话……标准的说法就是繁华的大都市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各种娱乐、餐饮、潮流的设施数不胜数。即可以享受到缤纷精彩的体验，但也会有复杂难言的地方。”
林间清风吹拂，不知何处传来了几声清脆婉转的鸟鸣。
弥生用手指拨开吹到脸颊的乱发，轻轻地说道，“所以有时候我会好奇，如果去其他地方会怎样。比如在这样宁静纯粹的城镇生活，喘口气也不错，说不定会有新的想法。”
在两人身后默默倾听的莲忽而抬头，眼神微动。
“这样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说法太过深奥，小羽像是陷入了思索。
“啊，我并不是说我不喜欢那里的意思，我在东京留下了很多珍贵美好的回忆，所以总体来说我是很喜欢那座城市的。”
弥生牵着女孩的手轻轻摆了摆，“等小羽长大一些之后，如果有空了想来东京玩的话，可以联系我和这位哥哥，我们还有好几位同龄的伙伴，我们都会给你做向导的。”
“好的，我一定会去的。”小羽积极地回应，但眼神一接触到莲又有些忌惮和回避。
奇怪，莲在小孩子的眼中看起来有这么可怕么？按理说以他擅长装乖的技能和草食属性的外表应该很容易迷惑人才对，难道是因为他现在穿着滑雪装、没戴眼镜，所以眼神看上去显凶么？
弥生摸不清原因，但自己一路和小羽聊天确实有些冷落了莲。于是她缓和地开口道：“小羽，这位大哥哥虽然看起来嚣张不逊，既沉默寡言又面瘫，一头卷发看起来就很可疑，还总是搞不清在想什么，开口就出其不意……”
不好，一不小心就开始都在吐槽说坏话了，发现两人都在盯着她看，弥生忙话音一转。
“但是他不是坏人哦，是温柔善良的、很好的人。所以小羽不用害怕他的。”
看着她慌张调转话题的模样，莲有些忍俊不禁，他忍了忍笑意正色道：“是啊，我可是经常敌不过她的，弥生要比我厉害多了。”
“等等莲君，不要把自己说得很无辜可怜的样子好不好……”
小羽一直在一旁观察着两人对话时的表情，忽然冷不丁问道：“弥生姐姐和莲哥哥，是情侣吗？”
“这个啊……”
弥生顿了顿，她不知道该不该跟这么小年纪的孩子说这些，虽然现在的孩子都很早熟，但……她正犹豫着，就听见莲在低着头小声地默念着什么。
“患难与共的命运伴侣……如胶似漆的情侣……”
最终他好像确定答案了似的，坚定地说道：“我们是未婚夫妻。”
弥生微笑的表情忍不住有些崩裂：“你为什么一定要在三个选项里选一个最想让我吐槽的啊？”
看着两人打打闹闹的模样，小羽低声道：“弥生姐姐和莲哥哥的关系真的很好呢。”
“让你见笑了，小羽忽略他的话就好。”弥生轻咳了两声想把话题带过去，但当看向小羽时不禁微微一滞。
即使只是转瞬即逝，她似乎看到那孩子神情阴沉，本来扬起的嘴角也拉了下来。
不等她细想，小羽又恢复了自若的神情，停下来指向上方：“我家从这里上去就是了。”
这里？
弥生和莲抬头仰望，不经意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座碧草如茵的小山坡下，一级级灰色石阶向上延伸，穿过几重朱红的鸟居，直通往一座古朴的老式飞檐建筑，从整体造型上来看……这里毋庸置疑是一座神社。
弥生讶异地问：“小羽的家在神社么？”
“对，只不过这里平时造访的人不多。对了……我记得我的家人说，最近在做一些仪式上的准备，暂时谢绝男性进入，所以……”
听到男性不可进入时，莲眼神一凛，他望向小羽问：“为什么？”
小羽顿时像很害怕似的，躲在了弥生的身后，支支吾吾地说：“总之，就是不可以。虽然很抱歉，但只能让弥生姐姐上去。”
“这样么……”弥生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迟疑地看向莲。
莲微微凝眉，很明显地表示出反对，他摇了摇头暗示弥生不要答应。
但弥生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道：“嗯，我们本来就是贸然打扰，违背规则也不太好。既然如此，那就我送小羽回去好了。”
小羽松了口气，莲却神情陡然凝重了起来。
“不行。”他握住了弥生的手腕，瞥向小羽语气沉沉地说，“这孩子……”
弥生打断了他的话，像是毫无察觉似的轻快地说：“没事的，麻烦莲君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
“如果你感到无聊的话就数台阶？”
“……”
莲沉默了，但弥生要往前走时，他还是固执地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松。
弥生像是很困扰似的笑了笑，她拍了拍小羽的肩：“在那边稍等我一会好吗？”
小羽点了点头，听话地走到一旁，但眼神仍然紧盯着两人。
弥生往莲那边走了几步，两人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她近乎贴在了他的胸口，好似依依不舍的缠绵。
见她如此主动地贴近，莲一时意外，紧张的表情有了松懈。
他静静地望着她，弥生眼睫弯弯地微笑着，像哄着人似的，用溶了金色蜂蜜般甜美的声音地柔声说着。
“真是的。我说要稍微离开一会就感到寂寞了吗？莲君真是爱撒娇啊。”
她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畔，在他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
“这样的奖励可以了吗？下次不可以这么任性了哦。”
莲的耳梢泛红，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墨色的瞳孔中似乎有许多话要诉说，但僵持片刻，他还是一点点地松开了她的手。
弥生对着他眨了眨眼，转身牵起小羽的手，道：“走吧，我们去见小羽的家人。”
……
苍翠欲滴的树木掩映之中，两人拾级而上。
“涩谷的街道永远人来人往，还有台场海滨公园，那里有大型的摩天轮，风景很适合散步……”弥生努力搜寻着东京的特色，她忽而转念一想，问道，“对了，小羽听说过怪盗团吗？”
在来神社的路上，小羽一直缠着她再多讲一些关于东京的事。
“我好像有听镇上的人讨论过。是一个以偷走坏人的心来帮助他人的团体是么？”
“对，可以这么说。没想到‘怪盗团’的名声都传到这里了啊……”弥生若有所思，她对着小羽笑了笑，“小羽懂的事情很多呢。”
“嗯，我觉得怪盗团好酷哦~听说他们的活动范围主要在东京，镇上也有人说，要是他们能来这里就好了。”
小羽一脸羡慕道，“感觉东京的生活真的很丰富多彩，弥生姐姐也有很多有趣的经历，我好希望……”
“嗯？什么？”弥生没听清她的后半句话。
“没什么。姐姐，我们快到了哦。”
弥生抬眼看去，原来她们已经来到神社门口了。
几级石阶之上，是气氛庄重的朱红色鸟居，进入之后，穿过石灯笼和石狮的参道便是神社正殿。
神社的正殿并不大，斑驳的建筑看上去颇有年代感。从地面的青苔痕迹和石砖缝里的野草来看，或许正如小羽所说，这里平日造访的人不多。
正殿旁的小型鸟居之后还有一座小的神坛，神坛前摆放着两座狐狸石像。这里是以狐狸作为守护神的神社么？
殿内十分寂静，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摇摆声，让人怀疑是否真的有人居住于此。
弥生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到人影，便问道：“小羽，你的家人现在在吗？”
“在的。姐姐等一下，我去叫他们。”
小羽蹬蹬蹬向前跑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没回头地问。
“弥生姐姐，你问出离开这里的方法之后，就要走了吗？”
弥生觉得小羽的状态看上去稍微有点怪，但她还是如常地回答道：“是的。我的伙伴们在等我们，如果太久不联络的话，会让大家担心的。”
“可是我不想弥生姐姐离开诶，姐姐不能再多留一会吗？”
“嗯……抱歉，这次实在是不行。”弥生想了想，拿出了手机，“对了，小羽要留我的联系方式吗？要是感到寂寞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我哦，想去东京玩的时候也欢迎找我。”
小羽赌气般地说着：“不要，我就希望弥生姐姐留在这里陪我。这里不好吗？风景很优美，环境很宁静，弥生姐姐不是也说喜欢这里吗？”
“我是觉得这里不错……”
“那就留在这里吧，再多给我讲一些故事。”小羽胡搅蛮缠似的哀求道，“姐姐，留在这里好不好？”
不知不觉间，温暖的光线悄然黯淡了下来，风中渗入了凉意，流动的空气迟缓而滞重，神社的气氛变得诡谲阴森。
弥生警觉了起来，她捏紧手指，坚定地回应道：“抱歉，我不能。”
“为什么？”
小羽缓缓地转过身，她的脸上不再是天真无邪的表情，而是目光冰冷，笑意全无。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配上雪白的皮肤，黑漆漆的眼瞳直勾勾地望过来，像被野兽盯上似的莫名瘆人。
“为什么，姐姐不肯留在这里？是因为你的男朋友莲哥哥吗？还是说你觉得东京比八十稻羽镇要好？”
“不是好与坏的问题。”即便气氛相当诡异了，弥生依旧维持着冷静，她温声问道，“小羽是怎么了？你是因为怕孤独所以想让我留下来吗？”
“孤独么，或许是吧。”小羽语气落寞地说着，“镇上的大家都很向往东京那样的大城市，总是说着大城市有多么好，说这里的小镇生活太朴素平淡了，远没有东京那么丰富多彩……”
弥生斟酌着说道：“我认为朴素平淡的生活方式也并没有什么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合的生活方式。”
“可是大家并不这么想。就连在神社祈愿时，也有人祈祷着希望能考上东京的学校，这样就能离开稻羽镇了。来祈愿的人越来越少，最终大家都会离开，只剩下我和我的家人……”
小羽垂着头，声音轻微的颤抖着，她的周身莫名有蓝黑色雾气一般的不详气息缠绕，“我不要那样，我希望这里一直是热闹的，一直有人陪着我！如果弥生姐姐也不愿意留下来的话，或者……”
小羽忽然抬起头，用狂热的眼神看向她，被盯着的弥生不禁浑身一颤。
“或者，弥生姐姐把你的身体借给我吧，这样我马上就能去东京了。”
“借给你……”弥生严肃道，“你是说附身吗？小羽，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如果弥生姐姐答应我的请求，我就告诉你。”小羽咧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姐姐放心，我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的。我只是想体验一下东京的生活，看看是不是像大家说得那么美妙而已，而且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
“抱歉，这个我也没办法答应。”弥生轻轻叹了口气，“做神使或者容器的经历体验一次就够了，况且我不认为这样对小羽你而言就是好的选择。”
“这是什么意思？”小羽撇了撇嘴，表情很失望，周身纠缠着的蓝黑色雾气愈发浓烈，“无论如何，弥生姐姐都不肯答应我的请求吗？如果你不答应的话……”
小女孩拖长了音调，慢吞吞地用轻盈地语调吐露着沉重的字句。
“……留在那里的莲哥哥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呢。”
果然，拿莲来威胁她吗？
弥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入口的鸟居处凭空出现了黑色的混沌漩涡，看起来就像是封锁了此处的结界，自然也看不见莲的身影。
“弥生姐姐很担心吗？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我就会放他走哦。”小女孩幽幽地说道。
“说真的，其实在来的路上我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但我并没有从小羽的身上感受到恶意，所以我并不想与你为敌。”
弥生平静地注视着小羽，神情中并无紧绷或慌乱。
“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所以不要这么做，停手吧，好吗？”
小羽纠结地抿了抿嘴唇，却还是摇了摇头：“弥生姐姐只是想安慰我吧？你只是不想答应我的请求罢了。”
“小羽……”
“看来多说无益，我得让姐姐理解现状才行。”
小羽缓缓抬起手臂，蓝黑色的雾气仿若被赋予了生命力般从她的身上逃逸而出，化作三只狐型的阴影，向入口鸟居处窜去，顷刻间便消失在漩涡之中。
狐狸么？
弥生望着黑色漩涡，低声念道：“这下可危险了。”
小羽迫不及待地问：“弥生姐姐担心吗？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不，我是说那三只阴影。”
“啊？”
“小羽，你年纪还太小了，姐姐要教你一个道理。想要确保胜利，首先要知己知彼，太轻敌的话很容易栽跟头。”
弥生收回视线，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就像这次，你挑了一个最难对付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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