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长命锁〈一〉

古沉船不远，很快便到了。

        与前世一样，依旧是在那艘古怪幽暗的沉船之前不远处，建着一座庙宇。不大，只是一个小院子，围了墙，竖着白幡，中央摆了蒲团之类的东西，挺简陋的，却上了很多香火。

        庙宇之上，有一个匾额，潦草写着：巫山神女。

        村长朝着里面恭敬的拜了一拜，才扭头道：“就是这儿了。天边来的神女。”

        “劳烦了。”莫山空说。

        铃铃铃——

        里面白幡绑了铃铛，风一动，便叮当作响，清脆又摄人心魄。

        听见铃铛声音，村长神色微动，眼里也闪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他摆着手说：“小事小事。既然到了，二位便好好拜一拜罢，求问生死寿福都是可以。”

        莫山空哪能看不出不对劲，只笑着应承:“自然是要好好拜一拜这巫山神女。”

        村长点点头，眼神忽然空洞，摸了摸头，转身便离开了。

        莫山空懒得搭理，如今秦家村所有人都算是古沉船的傀儡，一言一行都是虚假。等古沉船里面事情处理好之后，村民便会清醒，到时候叫几个肃示阁弟子过来解释便好。他将视线移到后面的古沉船上，想起昨夜山鬼的话：藏怨鬼，瞒旧事，有违天道。

        其实这些话，十九世来他头一次听说。昨夜下山后，他在屋里仔细想了想，隐约猜出山鬼说这些话很可能与无端步入回溯行的季渠里有关，不然十九次的类似人生中，再没可能会有其他的异数了。

        不过，之于怨鬼旧事，莫山空不甚关心，无非就是与从前一样，沾染些凡俗的情情爱爱，缘深缘浅。他更在意的，是山鬼那句有违天道的话语，毕竟逆天而行可不多见。

        想到此，他眸光微动，不知这古沉船里面到底藏着些什么秘密。

        “待会儿跟紧了我，别跑丢了，回头伤着了，我可不管。”莫山空转头告诫着，尽管知晓小孩是个重生的小崽子，但那份担忧的心思还是一分也少不了。

        季渠里笑弯了眼，甜腻腻应着：“知道啦，师兄。”

        莫山空约莫是接受了一个已经坠魔的魔君突然转变成娇滴滴、爱撒娇的模样，心尖被可爱的一抖，咽了咽口水。

        季渠里无知无觉，蠢兮兮的笑着。

        前世这个时候，他与莫山空并不熟稔，不过昆仑最普通的师兄弟而已。资历尚浅的天才师弟，初次下山除魔卫道，自然也要跟着能力出众的首席师兄——又一个昆仑山不知所谓的派头。

        索性，古沉船一事并不复杂。季渠里从不是蠢人，虽然那时资历尚浅，能力不够，但起码脑子一直带着，一路上没给莫山空添乱，还无端给了莫山空一些帮助，因此很容易便解决了所谓的遗案。

        继而，他这个根骨上佳的天才便在昆仑稍稍立住了脚，有了些名头，并且还提高了莫山空对他的看法，多看了他几眼，开始手把手教习他的术法与剑术，给了他一个名为家的地方。

        从未尝过温情的小煞星哪能抵抗得住，轻易就掏出了自己满心欢喜，亟不可待的献给人家，奢望能永久的贪享这些。哪知，他是甘愿跳下去了，别人却看不见，随手一抬，就撇开了满心赤诚，只当个笑话，说：师兄职责，切莫多心。

        只言片语就粉碎了他一腔真心，但好歹，季渠里这个蠢人，仍旧是个带脑子的家伙。细细一想，倏地发现，从头到尾，只是自己一味付出，并自认为的想要索取更多温情，别人从没当真，只拿他当小孩子看，当个戏言。

        不怪莫山空的，他自始至终都知道。于是，他艰难放下了那份自娱自乐的欢喜，藏在心底，任谁也看不出来昆仑的新晋小仙君对自己的师兄包藏着一份歹念，直至那日鬼节。

        兴许鬼怨之气过多，才扰了心，疯癫了心中歹念，合着一份冲撞既定命格的心，如天道之愿，坠了魔，丢了命，跌进了万物魔窟，再没脸踏上昆仑，唤一声师兄，浑浑噩噩做了十几年的魔君。

        如今重生，之于他而言，真真算得上喜事。

        季渠里侧头望着认真思索的莫山空，心底那份想要侵占的念头愈来愈重。

        “过来。”莫山空唤他。

        季渠里扯着嘴角牵上他的手，笑嘻嘻地：“莫师兄牵着我，我就不会走丢了。还有，师兄请放心，我一定给师兄添乱的！”

        遇到危险，我也会头一个用魔气灭了那些鬼！

        莫山空挑了挑眉，没放手，就这么牵着人进去了。

        古沉船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莫山空捏出一张符纸，轻喃咒语，扬手一甩，古沉船里面凡是能亮的烛台便都燃起了火。四处拐角都接着蛛丝网，尘土遍地，烛火附近处，看得更清楚。

        紧接着，入眼可见的，便是一片开了盖的红棕色古棺，细细一数，数目近百。古棺之中，皆躺着身着白衣、看着不过二十的少女，各个颜色昳丽，不见腐烂脏污。这些少女的额头上，又都印着三瓣莲花，圣洁清高。她们双手交叠小腹上，神色平静的仿佛只是在做一场美梦。

        季渠里认得这些三瓣莲花的印记，前世当了魔君后，佛修们第一个要来讨伐，各个嘴里说着魔族早已覆灭，不能任由小儿再重整魔族。当时他尚且没完全摸透关于体内魔气的事情，且年少轻狂，带着花燃就往佛修的老巢冲，见一个杀一个，没有一丁点儿愧疚悔过之心。

        那时杀红了眼，杀到最后时，忽见佛修围坐起阵，喃喃那些妙法莲华经之类的咒语。他于远处，看见佛修之间，起了一朵金灿灿的莲花，而他们额头上闪着的，也正是此刻古沉船古棺少女额上的三瓣莲花。

        她们是佛修，或者起码是信奉佛修。

        季渠里不免想起前世见到的最后一个和尚。记得和尚与莫山空是朋友，也不知此刻在哪里游历着。

        铃铃铃——

        似乎察觉到生人闯入，古沉船里响起一阵古怪的铃声，与外面不同，这个铃声更加缠绵且摄人心魄。

        季渠里一手牵着莫山空，一手悄悄捏起一个法诀。然而未等出手，莫山空便一剑劈开了他们正前方的墙壁上的一个类似于长命锁的雕刻。

        额

        季渠里错愕，没想到莫山空如此粗暴。虽然劈的对了，但，前世并非如此啊。当时他们惊诧于近百个古棺少女，而且一旦再往前走一步，便是好些个陷阱，可废了他们好多心思才找到那个主要的阵法。

        他疑惑地侧头，望向莫山空。此刻莫山空神情淡定，没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做了件很简单的事情。可他这么看着，仍觉得奇怪。

        就算今生很多事情不一样了，但莫山空的修为什么的不应该改变啊。难不成前世的莫山空藏拙，专门要让他多加历练。可那也不对啊，当下也是历练，怎么就如此直接呢？

        季渠里越想越想不通，只能用一种迷茫的眼神望着莫山空。

        怎么说呢，莫山空现在有点慌。

        他一面淡定的收回剑，一面想：糟了糟了，过于心急，要暴露了！啧啧啧，自己怎么那么直接，想都不想就快速劈开了前世找了许久的阵法！要是从前也就罢了，可以说季渠里啥也不知道，哄骗几句就过去了。但现在不一样啊，季渠里也是个重生！小孩一向机敏，这要是被看出来，可就坏了。糟了糟了，感受到小孩怀疑的视线了！

        不行不行，要稳住！莫山空，你可是重生了十九次的人，还糊弄不住一个小孩吗！稳住！

        “怎么了么？”莫山空决定先发制人。

        季渠里迅速掩下疑惑，摇了摇头，牵紧了他的手，故作懵懂：“师兄，我们要进去吗？”他显然也还记得山鬼的话。

        该说不说，莫山空果然还是更在意古沉船的事情，他微微颔首，轻易就忘记了季渠里怀疑他的事情，带着他小心越过古棺。

        山鬼说得地方不难找，或者说那个地方正在专门等着他们。莫山空摸上被劈开的雕刻旁的一朵闪着微光的五瓣莲花，如此想到。

        可还未等他们细看，找出什么不对劲，就见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意识开始慢慢消失，转瞬，此处站着的两个人便没了踪迹。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一片古棺中的少女倏地睁开了双眼，却眼神空洞，无光无神。她们周身，还拢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黑色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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