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插翅难逃

上了回府的马车，武韶的身子和心神才渐渐松弛下来。秋江有点担心地看着她的脸色：“郡主，没事吧？”武韶看向她，勉强地笑了一下：“没事。”良久，又问：“秋江，你说我是谁？”秋江不解其意：“您是郡主啊，是陛下宠爱的韶郡主。”

        武韶握着她的手，又问：“我是郡主，不是没人要的野种，对不对？”秋江反握着她的手，坚定地说：“是，您是尊贵的郡主。”武韶松了一口气，念念有词：“这就好，这就好，我是天下血统最尊贵的女子，我不是野种。”秋江担心地看着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回府歇了一会儿，武韶便同秋江说，要睡个午觉，秋江便退出去了。武韶等着窗外没了人，偷摸地下了床，系上唯一的一条纯金腰带，去马厩牵马出门。

        上东门是洛阳八门之首，造的威武高大，气势磅礴，这里进进出出，每天总有上千的人流量。武韶排着队，把身份文牒给看守的护卫看，护卫刚要拜见，武韶道：“不必跪，悄声些，本郡只是出城看看风景，不要惊动旁人。”护卫将身份味碟还给武韶，武韶牵着马慢慢出了门。回首望去，洛阳城内攘攘熙熙，这里的确比关外漂亮，也比关外热闹，只可惜，她是翱翔于蓝天的雄鹰，不属于黄金打造的鸟笼。

        武韶跨上马，摸摸腰上的纯金腰带的满满当当的荷包，觉得心里极有安全感。武韶的唇角溢出笑容，随着她夹紧马夫，骏马便扬起蹄子狂奔。就算她此刻消失，武三思不在，月娘定然无法调动武三思隐藏在暗处的势力，不论是武攸德还是武承嗣，都会以为这是对方的手笔，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定会顺水推舟，也不会仔细找她。武韶本来就十几天乃至一个月才拜见天子一回，天子就算着急，也未必能马上知道。只要一直沿着小路向北走，只要能出了敦煌，就是自由。

        可是离上东门走了还没有一刻钟，武韶便被人拦了下来。为首的人，其实她是认得的。

        那是武三思走之前留下的卫队首领，叫聂秋。聂秋说：“郡主怎么出城了？”武韶尴尬地笑：“城里烦闷，听说城外的枫叶好看，本郡出来看看。”聂秋说：“我等奉梁王之命护卫郡主，城外不安全，郡主还是回去吧。”武韶佯怒道：“王爷叫你们来是护卫我，不是限制我。怎么，本郡只是想出城看看风景，还得请示你们了？”

        聂秋亦不恼：“郡主，城外不安全，郡主还是回去吧。”武韶盯着聂秋，显然聂秋并没有让开的意思。武韶道：“若今日，我非要出去呢？”聂秋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郡主，我等奉梁王之命护卫郡主，梁王吩咐了，郡主年少无知，若是有不当的，自然是我等替郡主担待。郡主若是想看看风景，可以去太平公主府邸，亦可以来梁王府，又或是等着梁王回来了再行安排。但今日，郡主是出不去的。”

        武韶看着聂秋的脸，咬紧了牙。她知道，她今日的确是出不去了。武韶不舍地看一眼远方的群山，调转马头慢慢地往回走。武三思远在边疆，尚且能限制她于洛阳之内。她出了郡主府才多久，居然不仅被追上，来人还在前方等她。恐怕她从牵马开始，聂秋就知道了，她选的哪个门，走的哪条路，这些人都心知肚明。武韶的心底透出一股寒意，武三思根本不信她，只要她妄想离开洛阳，马上就会被拦截下来。只怕，郡主府中尽是武三思的探子，街上也尽是武三思的耳目。不论他身在何方，这洛阳都是她的樊笼，插翅难逃。

        武韶虽不喜聂秋，也时常召见，让他教教自己武艺，也算是人尽其用。武韶猜测武承嗣和武攸德可能想对自己下手，保命的本事永远不嫌多。武韶想起来当初武三思带她回梁国公府的时候说，在他这里，不说安稳，至少富贵。武韶苦笑，还真是。可仔细想想，若是当初还是在长安城里流浪，武韶有没有命活到今天还是个问题，既然活下来的时光都是偷来的，锦衣玉食自然胜过食不果腹。

        初冬的时候太平公主又办了场游湖会，据说是因为再不在湖上办一场宴席，湖面就该结冰了。太平公主决定物尽其用，在温度彻底降下去之前把宴会给办了。武韶虽和太平公主不甚熟悉，但想来和她走得近一些不是什么坏事，况且这场游湖会是太平公主的贴身女官亲自来下的帖子，武韶也就高高兴兴地应了。

        除了秋江和云儿，武韶决定带着桃叶和明月去见见世面。在当初买的几个小丫头里面，要说没有武三思的耳目，武韶定然是不信的，但至少这几个大丫头，武韶还是想尽快探清楚虚实。若是能发展成自己人，以后也不至于举步维艰，若是已经被人收买了，就不得不赶紧搁置了。

        真的到了太平公主的府邸，武韶才发现自己还是嫩了点，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身后都跟着一串女仆，只有武韶寒酸。武韶在心里感叹，果然还是在民间流浪得久了，已经忘记做跋扈的贵族是什么味道了。武韶戴起长长的锥帽，挡住自己的面容，缓步向湖边而去。刚走了几步，就碰到了武攸宜。

        武韶很狗腿地先行了个礼，笑道：“兄长也应了公主的约了。”武攸宜亦笑：“太平公主一向大方，这样的宴会，不来白不来。”刚说完，却看见马球径直冲着武韶来了，武韶灵巧地躲过，正欲发作，却听到了一声喊：“那边的姑娘，请你把马球还给我家主人吧！”那是一个婢女，虽然说话客气，语气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武韶并不晓得那是谁家的马球，愣了一下，弯腰捡了起来，给桃叶让拿过去。武韶再一次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洛阳。

        武韶同武攸宜并不熟悉，穿得也并不正式，一路之上遇到的王孙公子都只是向武攸宜行礼，只当武韶是武攸宜带来的。武韶亦不解释。还没有到湖畔，武韶便听见竹林中有人窃窃私语。武韶看了武攸宜一眼，放缓了步子。听了半天，原来是在议论自己。她只是一个在洛阳城里讨生活的人，没有那么跋扈，也没有那么不堪。武韶是被武三思捡回来的不假，她只是没有想到，这能够成为她被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的理由。武韶看了武攸宜一眼，他显然也听到了。武攸宜说：“陛下也曾被用最恶毒的诅咒攻击过，其理由，不过是因为陛下是一个女人。”

        武韶说：“谢谢你。天子用她的能力和手段突破了男人女人的限制，而我，因为梁王的强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保护。他们只不过是在背后说一说罢了，梁王将用他的权力和能力突破我身份的限制。”武攸宜笑，却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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