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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百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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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遥拉开抽屉将干净的压舌板取出,尽量温和道“小妹妹,我给你瞧瞧咽喉, 啊先张嘴。”

  她木条才压住舌头, 门外忽蹦进来几个人, 也不细看,张口便唤道

  “宛遥”

  被来者的嗓音一怔, 宛遥的手不自觉松开, 随即眼睛像是添油的灯盏,瞬间明亮,转头循声望去。

  少年踩着阳光往里走, 笔直如松的身形在光影间流转, 似乎还带着几分演武场上未及消散的狂傲。

  “项桓。”她在口中自语似的轻唤,想都没想,起身就朝外跑。

  旁边的陈大夫后知后觉回神, 看着还叼着木条的病人, 急得直扯嗓子“宛遥, 人还没治完呢, 你走什么”

  他那颗学医的好苗子总算回头了,脚下却没停,好似很高兴, “陈先生你帮我接下手, 我一会儿回来”

  “诶”

  陈大夫咬咬牙, 为他夭折的“后继有人”感慨万分,“这些年轻人,都什么性子”

  几个学徒围上去帮忙了,宛遥走过去时,项桓正在打量四周,把陈大夫的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

  她有些意外地问“你怎么来了”

  项桓抱怀却看着前方,口没遮拦道“这老家伙这么大岁数了,居然还在啊。”

  宛遥颦眉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陈先生毕竟是长辈,不要这么说话。”

  项桓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

  发现他今日穿的是骑装,满身风尘,想必是才去哪儿野了。宛遥看见后面跟着的余飞和宇文钧,目光移过去,轻轻行了个礼。

  宇文钧颔首抱拳。

  余大头倒是没留意,指着周围转圈“你家医馆还真大啊”

  宛遥笑说“医馆是我姑母的。你们呢忙完了路过来喝茶的吗”最后一句是望着项桓说的。

  “刚刚在西郊狩猎受了点轻伤,”他不自然地摸摸鼻尖,“找你拿点药有治跌打损伤的么”

  她愣了愣,“又伤了”

  “什么叫又。”项桓眉峰微皱,不知是不是因为宛遥的语气,话到嘴边他莫名不愿承认,拉过余飞来挡刀,“伤的又不是我,是他。”

  “喂”虽然是事实,但对于这种死要面子拿兄弟顶包的行为,他还是很不齿的,“明明你们俩之前也喊疼的。”

  项桓歪头不屑地轻笑“我那点小伤,早就好了。”

  宇文钧自知不便让姑娘家给他医治,当即施礼道“在下也无大碍。”

  “你们”余大头瞬间觉得无坚不摧的兄弟情其实薄如纸片。

  “不要紧,你别担心,我治外伤很有一手的。”宛遥笑了笑,示意他上前坐。

  战场中下来的人,身形异常剽悍,但无一例外带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新旧伤。余大头是刀手,胳膊与臂膀的肌肉虬结,宛遥摸到他皮肤下明显的条状硬块,知道是拉伤。

  “不曾损到筋骨,想必是你动手时太用力,又未活动开。”她拿出干净巾布浸透热水轻轻敷抹,“最近几日切记别提重物,要多休息,多搓揉我再拿点活血消肿的药膏来,你们稍等。”

  她给余飞做了简单的处理之后,冲众人略一颔首,先去了里屋。

  很快有跑堂的端上一壶清凉解渴的茶水。

  余飞隔着热巾子揉胳膊,自觉舒服许多,望向宛遥的背影拿手肘捅了捅项桓“你妹子这手艺挺熟练啊,少见有姑娘家学医的。”

  他在喝茶,先漫不经心地解释“她不是我妹妹。”随即才捡了颗枸杞扔进嘴里嚼,笑道“要说,这医术还不是在我身上练手练的,得多亏了我。”

  对面的宇文钧闻言,端着茶碗略有所思地一顿,抬眸看了看他,忽然含笑着低头饮茶。

  余飞对此无所察觉,涎皮赖脸地笑得像朵花“诶那我这回的诊费和药钱,是不是就不用付啦”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话音刚落,对面一颗干枸杞就砸了过来。

  “做梦呢你”他骂道,“回头补上。”

  想不到有熟人开店也免不了被宰,余飞悻悻地摸了摸额头,捡起落在手边的枸杞也送进嘴里嚼。

  药堂中自带一股苦味,学徒和药童足下生风,忙前忙后地跑。

  项桓正拿起茶碗要喝,冷不防从交错的身影间看见了坐在另一侧的两个人。

  对方同他们一样相坐饮茶,闲适得根本不像是来看病的。

  尽管惊鸿一瞥,他还是瞬间认出来了。

  是不前久跟踪宛遥的宵小。

  连衣服都一模一样。

  当日矮墙下,隔着半条街他已经清清楚楚的警告过了,看来是没有把他那一指当回事。

  余大头说了半天话无人搭理,发现他眼神不对,伸手过去晃。

  “喂你看什么呢”他顺着视线望,见得两个生面孔,不明所以,“那俩什么人啊”

  “死人。”

  项桓冷声说完,一口饮尽了水,砰得将碗放回桌上,几乎是在同时,他起身几步上前,一掌掀了桌子朝对方砸去。

  轰然一阵巨响,不甚结实的长桌在那两人身上分崩离析,茶碗与茶壶一块儿携手夭折,碎得满地皆是。

  事发得太突然,这二人明显被砸蒙了,好半天回过神才想起来要还手,拳头才往上举,迎面就结结实实了挨了一记暴打。

  项桓就地取材,半点不浪费的把桌脚拎在手,乱棍般往上招呼,打得对方直抱头鼠窜,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自我认怂地喊冤

  “你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还有没有王法啦”

  他目光狠厉,冷笑道“就你们这种杂碎也配跟我谈王法”

  毫无征兆的打斗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医馆内顷刻间乱成一团,带病的人们骤然灵活,纷纷如临大敌地往安全之处躲避,不多时便贴着墙站了一圈。

  宇文钧四顾片刻,在项桓抡棍子前拦住他,示意道“诶别让宛姑娘为难。”

  他动作下意识的顿住,旋即把两人提起扔出门外,掂了掂那根桌腿,似乎有点嫌弃,索性扔了,挥拳直接猛揍。

  医馆内的看客们见战火转移,立马跃跃欲试不怕死地凑到门边看热闹,陈大夫拍着大腿招呼“大家先别乱,别乱”

  “老太太您不要跑了”

  “当心点地上还有水呢哎”

  宛遥怀抱草药打起帘子出来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外面竟能天翻地覆到如此程度

  她急忙拨开人群挤进去,看见地上被揍得满地滚的两个人,不由深吸了口气,脑中立时空了一空,很快她就明白过来。

  “项桓别打了”

  宛遥刚要上去阻止,余飞却眼疾手快将她拉住,“这种粗暴的场合啊,姑娘家还是不参与的好。”

  他一副很懂的口气“男人为你打架的时候,你只要看着就行了。”

  “”

  宛遥挣不开他,朝惨不忍睹的战况看了一眼,急得要跳脚“这样下去会打死人的”

  “你放心,他有经验。”余飞正色,“最多废条腿。”

  “”

  那二人一直处在被打的下风,终于火冒三丈,摊出一柄杀手锏来“你竟敢对我们动手你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

  如他所想,项桓果不其然地停了片刻,后者自鸣得意,正准备自报家门,迎头又一拳砸下。

  “我没兴趣知道。”

  路面上兵荒马乱,等他揍够了才活动手腕起身,抬脚狠狠踹在对方臀部,把他们踢了出去。

  “滚。再敢来这附近转悠,挖了你们的狗眼”

  眼见对方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高矮兄弟立马识相地搀扶而起,跌跌撞撞地跑走,等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才开始放狠话“你等着”

  “有种别跑”

  看他们尚能如此活蹦乱跳,宛遥心知没残废,正松了口气,头顶上一道黑影落下。

  项桓逆着光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跟我进来。”

  医馆站了几圈瞧热闹的人,陈大夫只见得这帮罪魁祸首的臭小子们大步流星往里走,还不等他兴师问罪,对方就反客为主的进了里屋,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婢女重新奉上一壶煮好的新茶,规规矩矩的站在宛遥身后。

  项桓喝了一碗润喉,余飞还在揉他那条不幸受伤的胳膊,宇文钧倒是好教养,目光只盯着面前的茶杯。

  三座大山,沉重无比,颇有三堂会审的架势。

  宛遥坐在对面心虚地揪紧衣摆。

  “那两个人跟踪你不是一天两天了。”项桓抬手搭在帽椅上,开门见山,“你不去报官,也没告诉你爹”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事”她瞅着另外两人,讪讪地咬住唇,想打太极,“可能,说来话长”

  项桓不耐烦“那你就长话短说”

  看出他神色冷凝得厉害,宛遥只好闭目深吸了口气,旋即一气呵成“他们其实是当朝梁司空的大公子,梁华派来的人,说是保护我安危的。”

  她迟疑片刻,抬眸为难道“梁公子前不久到我家提亲了”

  项桓闻言怔了一怔,不自觉将胳膊从椅子上缓缓放了下来,半晌没说话。

  宇文钧年纪较长,倒是通晓朝中之事“梁司空是先帝老臣,亦为辅政大臣之一,乃是士族领袖,其公子我也有幸见过几面,是个仪表堂堂的儒雅文人。”

  宛遥点点头“嗯,我爹娘对他也很满意。”宛家说到底也就是个小吏的家世,能嫁到司空府算是极大的高攀。

  “大概在一个月前,我回家途中被几个闹事的地痞纠缠,他出面替我摆平,又说是担心我的安全,便特地安排两个人保护我”她无奈,“所以从那之后,但凡我出门,他们就会一直跟着。”

  余飞怀疑地眯起了眼“这手段听着耳熟得很啊,那小子不会是自导自演,故意来一出英雄救美的吧”

  “我也把这个想法告诉过我爹。”宛遥意味不明地歪头苦笑,“不过他貌似挺喜欢梁公子的,总说是我多心。”

  项桓在旁忽然颦眉问“别管你爹娘喜不喜欢,你只说你自己,究竟想不想嫁给他”

  她小心翼翼地瞧了他两回,垂首轻声说“我不太想”

  项桓对她这答复似乎不满意,加重语气“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

  宛遥只好道“不想。”

  他听完若有所思般的点头,牙齿轻轻磨了磨,“行。”

  “我帮你摆平。”

  正是在此时,医馆外好容易平息的骚动再度沸腾,隔着门,帮工的伙计颤巍巍的唤她“宛姑娘,好像是梁、梁公子来了。”

  宛遥在项桓说完那句话时便预感不妙,这会儿他直接眉峰一扬,似笑非笑“来得正好。”

  宛遥无奈且心疼地摇摇头,想伸手去摸他的脑袋,到底还是犹豫住了,只拿出条干净的帕子。

  “暂时用着这个吧。”

  她在他瘦小的肩膀轻按了下,方才暗叹起身。

  等回到桌边,项桓已经喝完了一壶酒,盛满酒水的海碗停在唇角,抬眸看着她坐下,“你管那么多干甚么

  “我瞧他也不像是那女掌柜的孩子,必然是哪儿捡的买的,图个便宜,养也养不长久。”

  说话时老板娘从内厨小碎步跑出,陪着笑脸摁住那男孩的头,给诸位食客赔礼致歉,又再给端来新的好酒才总算把一场争议摆平了下去,只是四下里仍有窃窃的私语声。

  梁华是个热衷于听奇闻异事的人,闻言身子往前倾,“宛姑娘知道这种病吗”

  宛遥并不记仇,听他有此一问,也就如实回答“素问中有记载,胎病是在娘胎里染上的病。因为母体在孕育期间曾受过严重的惊吓或是吃了忌讳的食水,导致气上而不下,精随气逆,最后影响胎儿。

  “这般的孩子,生下来外貌大多异于常人,又先天不足,许多人家视为不祥,要么早早夭折,要么一落地便让稳婆溺死在尿盆中所以很难有长这么大的。”

  客店内,一个年纪稍大的伙计上来把男孩儿领走了,他垂目低着头,却没用宛遥给的帕子,只把自己那条黑布摊开,严严实实地缠住半张脸。

  “我们别看他了。”宛遥收回视线,“吃饭吧。”

  雷雨临近傍晚时逐渐平息,木质的房梁在雨后发出清新的湿意,门外的世界好似经历过天劫,草木耷拉在厚重的水珠下,每一株都是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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