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宝庆码头五号仓库
五天之后的清晨，也就是秦风行动小组该到武汉最后的期限，后半夜突然起了大雾，整个武汉城都笼罩在浓雾弥漫之下，掩饰着日本人的粗蛮和罪恶。
码头上依旧是人山人海，有设卡检查的日本宪兵，有大声吆喝的小商贩，但更多的是早起出苦力，为一天生计奔波的码头工人。
武汉城是长江穿城而过的大型城市，商贾繁多，其商业繁荣程度是仅次于当时上海的第二大港口。
这里有很多外国人在此旅居，仍过着休闲的日子，丝毫不被战争所影响；这里同时也是陆上和水上交通要道，更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日本人深知武汉在军事上的重要性。
这里的码头和仓库众多，连接市中心的街巷四通八达，如同蜿蜒的蚯蚓穴居。各国势力在此盘踞交叉，尤其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各类帮派鱼龙混杂，试图控制着大大小小的码头和仓库，时不时地发生械斗和争抢地盘。
日本人大多时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为他们所用，不危及他们的利益，才不会管江湖上的烂事。
附近街巷上的路人大多行色匆匆，有的向码头走来，也有的是刚从客船上下来，向市区走去的外地人，当然少不了几个零散的日特便衣在暗处涌动，侦查着异样。
而距离汉口宝庆码头不远处的五号仓库内，正有三个中国人似乎在秘谈着什么。
“什么任务？”
一个衣着白色西装，内穿蓝色衬衣，系着红色领带的青年男子望向仓库外面，头也不回地低声问道。
他叫小叶，延安驻汉口地下党特勤组的特勤工作人员，对外的职业是来此洽谈业务的“保康参燕”绸缎布庄的业务经理。
小叶对日本人深恶痛绝，他的家人有的死在反动派之手，但更多的是被日本鬼子所杀害。
因此，他既痛恨反动派也痛恨日本人。自成为地下特勤工作一员之后，抗日的态度非常坚定和果决，但因年轻气盛和莽撞，临场处变能力还需磨炼和成长。
太阳慢慢升起，外面的浓雾渐渐散去。十米之外隐约能瞧见忙碌着的工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对。”
接话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内穿白衬衣，打着灰色领带，带着近视眼镜的中年男子，同样盯着仓库外，若无其事地小声回应着。
他是延安驻汉口地下党负责人，名叫李伟，地下党特勤组是在他领导之下的一只武装力量。
他对外的公开身份是宝庆码头五号仓库的货运经理，目前正在仓库内盘点着即将出货的茶叶和一批刚到货的法国红酒。
二人面对面站立，神态自若，中间只有一米之隔，显然他们是在此碰头布置任务，谨慎而细致。
“任务棘手吗，看你们那么严肃？”
距离二人一米开外的桌子边，一个衣着蓝色工装，后背上印有“世纪钟表”字样的青年男子，低着头在专注、熟练地拆修着一米高的西洋座钟，头也不抬，插话问道。
他叫陈亚，码头仓库江对面“世纪”钟表店的老板，地下党特勤组行动组长。
他的长相不算帅气，但棱角分明，一双深邃的眼睛总能洞察出潜在的危险和不妥之处；他中等身材，作风硬派，武艺高强；另外他还有丰富的地下对敌斗争经验，以及敏捷的判断和临场处变能力。
昨晚他接到小叶的通知，今天早上来这里接头，上级有重要的任务要安排布置。
正好仓库内的考勤座钟突然“坏”了，李伟让陈亚现场修理一下，也是一个不错的掩护。
“国军迅速溃败，日本人彻底占领了武汉全城，我们的地下工作必须重新调整，这将势必让我们长期面临着异常复杂而又残酷的局面。”
顿了顿，李伟继续向二人说道：“最近，日本宪兵司令部突然加大了无线电台的侦测次数，我们的电台必须暂时处于静默状态，万不得已不能启用。”
说道此处，李伟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为了安全起见，组织上决定暂时选调你去延安那边，充实一下那里的安全保卫工作。”
“什么时候动身？”
陈亚听到领导的安排，心里怔了一下，没想到组织上这么快就批准了他北上的请求，急切地问道。
“今天晚上6点出发，火车票藏在座钟底座里面。”
李伟扭头向座钟努了努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滴答，滴答”
陈亚拨弄着座钟的摇摆，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时间，调校着指针，座钟修好了。
“座钟没什么大故障，就是发条松了，换上就好。”
陈亚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大声说道。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迅速从底座下面取出二张车票。
“两张火车票！”
陈亚的浓眉向上挑动着，眼睛随之瞪得老大，激动地低声喊叫起来，他似乎猜出了另一张车票的主人是谁。
“这是给‘我们’准备的吗？”
陈亚明知故问，但他还是要废话般地确认一下。
“当然了，都是你的。”
李伟看着陈亚惊讶而又欣喜的面容，欣慰地低声回道。
“玉文可以和我一块走吗？”
陈亚说的玉文，正是那个戏班的花旦，他们现在已经是恋人。
“她不是一直想离开武汉这个地方吗？而且延安正需要她这样的人才。”
“你说呢？”
接着李伟反问道。他在调节长期以来日本人制造恐怖的气氛，也趁此分享陈亚的喜悦。
“赶快告诉她吧！”
小叶瞟着乐得不行的陈亚，羡慕地说道。
“陈大哥，你可别把嫂子给乐坏咯。”
抬腿走到陈亚的身边，小叶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继续闹着说道。
“昨天晚上她在戏台加班没有回去，我现在就去接她。”
顿了顿，陈亚抚摸着手中的车票，继续说道：“然后，我们一起回家收拾行李，晚上见。”
陈亚已经急不可耐，语速明显加快了许多。此刻，他已经沉浸在幸福和未来二人世界的憧憬之中，随手又用力拨弄一下钟摆，座钟因摆速过快而发出了机械的悦耳之声。
“站住，接受检查，站住，不然开枪了”
突然，外面的码头上隐约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命令声，显然，日本便衣又盯上了什么可疑的目标。
砰，砰
几声枪响划过沉闷的天空，由远及近。紧接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枪响向五号仓库方向奔来，声音越来越大，逐渐清晰。
“快，把红酒箱子打开。”
李伟预感到外面发生了突发状况，他们三人可能会被卷入其中，急忙向二人低声吩咐道。
小叶和陈亚按照李伟的命令，迅速走到堆积如山的红酒箱子边，捡起地上的豁口铁棍，撬开离得最近一个木箱的盖子，从中取出一瓶红酒，三人佯装在评论货色的质地。
正在此时，从仓库的外面闯进来二个身着风衣，头戴礼帽的青年男子，神色慌张地向三人跑来，并不时地回头向仓库外面张望。
此人正是从山城来武汉执行绝密任务的秦风和他的助手大江。
不知道哪里出了叉子，刚过日本宪兵哨卡，正往市区走去的时候，他们二人就被日本便衣给盯上了，无奈之下只好在浓雾的掩护之下，隐蔽向仓库跑来。
“快，你们钻进那边的二个空箱子里面。”
李伟向秦风二人指了指堆积如山的红酒箱子后面的几个大号木箱，似乎在给下属下命令一般。
秦风迟疑了一下，向仓库内的四周望了望，似乎没有更好的藏身之处，只好和大江藏了进去。
李伟等人迅速将空箱子盖上盖子，然后搬了几个其他破损的物件摞在上面及围靠在周围，形成一道掩护屏障。
随后，三个身着黑色便装的日本特务站在仓库门口往里张望，逡巡不前，但是没有人出声说话，显然训练有素。
说他们是集结，其实有些不准确，实际的情况是，他们一时找不到目标，只好等后边的人。
“进去，把仓库的人给围起来，任何人都不许放走。”
紧随其后的日本特务小头目佐藤，呵斥着门口的三个手下冲进了仓库，挥手命令着。
呼啦，日本特务一下子涌了上来，将李伟三人团团围住，举着王八盒子，虎视眈眈。
啪！
突然，小叶从李伟手中夺过红酒，猛地摔在地上，顿时红酒四溅，仓库中飘出一阵阵酒香气味。
“八嘎，八嘎，八嘎。”
三个日本特务显得特别紧张，口中说着鸟语，端枪的手晃动不停并同时望向佐藤，似乎在等他的命令。
李伟向小叶使了个眼色，骂道：“好你个叶经理，你居然敢砸我的红酒，我看你今天不赔偿损失，绝不会让你痛快地离开这里。”
说完，李伟上前揪住小叶的衣领不放，瞪着老大的眼睛，佯装殴打，同时口中一直唠叨个不停。
陈亚趁势上前劝架，眼睛趁势向周围扫了一圈，观察敌人的动静和分布情况。
“李经理，我不是过意的，你别生气，我赔还不行吗？”
小叶满脸堆笑，身体在李伟的推搡下向走上来的佐藤方向退去。
“你赔？你赔就行了吗？”
李伟得理不饶人，继续怒骂道。
“干什么的？”
佐藤的注意力被三人的拉扯给吸引了，他迎着走了上来，瞪大眼睛叱问道。
李伟怔了一下，松开小叶的衣领，满脸堆笑地迎上斥怒的佐藤，说道：“原来是佐藤太君大驾光临，发生了一点意外，请见谅。”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佐藤懂中国话，算是半个中国通，他原来在中国东北生活过十年，对中国的人情世故非常熟悉。
其实，佐藤算是老熟客了，平时经常来这里兹扰，顺便看看仓库内又进来了什么好东西。
为了敌后工作开展顺利，李伟平时没少孝敬过佐藤，因此二人算是老相识。
佐藤虽是日本便衣，但是贪得无厌，有时假借甄别抗日分子而大肆敛财。
当李伟听见仓库外的吼叫声，虽未见人，但早已听出来是佐藤那带有日本浓重口音的中国话，心中陡然有了应对之策，而最好的礼物就是拿这些进口的红酒作为掩护。
所以，他急中生智和小叶自导自演了这一出戏，借机把嗜酒如命的佐藤的注意力吸引到红酒上面来。
“佐藤太君，事情是这样的”
李伟把小叶来考察红酒的事情向他讲了一通，最后他骂道：“这个叶经理不懂规矩，居然说我这里是假法国货，这话可不能乱说。”
“李经理误会了，我只是强调红酒一定要货真价实，我们老板要给山本司令官举行生日宴会，所以马虎不得。”
小叶说的山本司令官，是日军驻武汉宪兵司令部新调防上任的一个少将司令官。
此人是个十足的官迷，好大喜功，他虽不是佐藤的直接上级，但此时小叶提起他有点显摆的意味。
前几天，佐藤也听人说山本今天中午要举行个什么宴会活动，内容不太确定，但是好像不是为他本人，而是为他的妻子樱子筹办。
山本是个“妻管严”，樱子出身于日本皇族世家，此次樱子从日本国内过来慰问山本，下午就要踏上回国的班机。
难道在樱子回国之前，山本给樱子过生日？这倒是一次可以巴结的机会。
佐藤虽然不隶属于山本宪兵司令部的人，但他一直想成为“真正”的帝国军人，从而踏上仕途，故此，一直找机会想借调过去。
此刻，佐藤的内心在揣摩着小叶的话，脸上渐渐地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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