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美人有毒②
戌时已过,乾清门前只余一排立得笔挺的皇城守卫。
季了奉皇命率领众侍卫于城门外稽查出入百花宴的官员,已经在这里站了不下一个时辰了。他看了眼天色,眉眼沉静地吩咐左右:“关城门。”
将士们十分整齐划一地应了。
厚重的城门渐渐合上,季了环顾四周一圈,见没有什么异常,便对着众人交代:“本将去御前侍候,你们好好守着这里。”
“是。”众将士目送他离开,半点都不敢懈怠。
说来季了也得了百花宴的帖子上宾,是新晋的朝中红人,身居高位,万人瞩目,但这又如何?为了皇帝的安全,大昭的安宁,他照样要去守着城门,紧紧盯着一草一木,不容一丝一毫的差错。
职责所在,季了对比并无想法。
他穿过假石嶙峋的御花园,太液池水柔柔荡漾,前方不远处就是一片灯火辉煌,笑语吟吟。那样的人间富贵乡,是多少人穷极一生想到又到不了的地方。
季了慢慢走着,脚底踏在这片连泥土石子都要比别处金贵上万分的地方,忽得就生了一丝厌倦,心里似火燎原,寸草不生。
这些本属于屠兮的东西,现在都是他的了。可是他最想要的那样,却再也没有了。
他越走越慢,慢到后来干脆停住了步子,没什么表情地站着,不晓得在想什么。
微风轻撩,摇动春夜里一树一树的繁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有情人在耳畔轻语。
季了是多么机敏的一个人,尤其在花荼兮不在之后,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的像一根弦,对于任何风吹草动都警醒万分。
他缓缓抬眸,手无声无息地搭上腰侧的剑身,朝着几里开外空无一人的地方森冷开口:“什么人,出来。”
风过无声,庭花簌簌。
隐没在草木幽深处的模糊人影轻轻站定,却连一丝慌乱也没有,只是更小心地连呼吸声都彻底掩了去。
花荼兮透过假山的缝隙看向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讶异。
没想到如今的季了竟是警觉如斯,她只是一个不察被小石子绊了绊,踉跄着脚下重了一步,就被几十步开外的他发现了踪迹。
季了...
还真是冤家路窄。
花荼兮心中蓦地升出一阵莫名之感,几分怪诞几分无奈。看看,就是这般不凑巧,偌大一个皇宫,偏偏就能与他撞上。
这到底是何等的孽缘啊..
花荼兮心中一阵感叹,却也仅仅只限于此。
手腕一转,一枚扣在手里的银针银光微闪,转瞬被她收回袖中。
一旁摒气凝神的羡鱼惊恐地看着她的动作,刚刚...这枚银针,差点就脱手而出吧?朝着那人的喉间。她清楚地感受到,那一瞬间,花荼兮绝对是起了杀心的。
——
这头季了等了片刻不见动静,眉眼一沉,便要亲自上前探看。
谁知刚迈开步子,就闻一阵佩环叮当的脆响伴着娇笑声入耳,随即灯火渐渐明晰起来,一行人从那假山石后头鱼贯绕了出来。
想来是有来赴宴的女眷路过此处。
季了神色略缓,按理他是要回避的,可他却一动也懒得动,连身子都不曾侧上一侧,就这么等着人走近。于是不消片刻,便与一路张扬而来的扎西秀珠四目相对个正着。
两人一明一暗,季了能清晰地看见她那张明艳妖娆的脸庞,扎西秀珠却看不清这挡住她路的这个影子到底是人是鬼。
扎西秀珠只好停下,她一停,身后那一群侍女也跟着站定。浩浩荡荡一排,看着便气势十足。
她如今虽是在大昭的皇宫里,但该有的待遇一样不少。身后的异域美人们手里捧着的都是她东西,衣服首饰,茶点吃食,只等宴会一结束,皇帝一下御令,便全部搬到御赐的宫殿里。
她可是西楚的明珠,即便进了大昭的后宫,吃的用的,也必须是她惯用的东西,可不能委屈了她这般金贵的身子。
嗯?你说皇帝看不上她?
呵,这是不可能的。
扎西秀珠打从生出来,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若是有,那便毁了它。
美丽娇纵的公主身份高贵,一见有人不知死活的挡道,就娇纵地蹙眉喝道:“是谁挡本公主的道?”
身旁的侍女听她语气不善,立刻很有眼色地举起手里的宫灯去凑上前去,将那张被黑夜遮藏的面庞照亮。
剑眉星目,丰神俊秀。
扎西秀珠一眼瞥过去,难得地愣住了。涂得妖冶的唇微张,她的表情似惊似喜:“是你。”
季了被明亮的灯火刺痛双眸,眯了眯眼。他面无表情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转身就走。
“没想到本公主与你们大昭甚是有缘。”扎西秀珠在他身后拖着调子,阴阳怪气道。
季了似全然没听见,眼看着就要走远。
扎西秀珠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站住——”
“本公主叫你站住!”
见季了完全无视自己,扎西秀珠的声音里染上了几分气急败坏:“你睡了屠兮的随军宠婢,滋味如何?”
话音落下,四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季了不曾回头,拇指却噌得一声顶开剑鞘,寒光四溅。
扎西秀珠除了会用蛊,只是一个普通女人罢了,并没有意识到她招惹的人,剑已出鞘。
见季了被自己一句话定住,她很是得意:“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本公主。若不是本公主的春蝉相助,你又怎能探到屠兮的底线?自己的女人被部下睡了,他不但不一刀砍了你,还对你嘘寒问暖,反而对自己的宠婢不闻不问,被人轮—奸至死,堂堂大昭将军这般没用懦弱,莫不是绿帽子被戴惯...啊!”
“公主——!”
“公主——!”
与一群女人尖叫声一起响起的还有羡鱼的抽气声。
太快了,快到她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花荼兮扯着急急向后退了几步,而原来她们站着的地方,一把利剑深深地插-去泥土,紧跟着碎成了几断。
她抬头看去,二人藏身的假山被硬生生削去一个角,碎石子在她们脚边滚了一地。
这把剑...竟然穿石而过...
多么可怕的力量。羡鱼怕得牙关直打颤。
花荼兮死死捂住她的嘴,声音轻得几不可查:“噤声。”说罢皱着眉看向不远处的情景。
扎西秀珠瘫坐在地上,四周围的婢女也被吓得花容失色,手里的东西滚了一地,人仰马翻,好不狼狈。而季了居高临下,眼神淡漠地似乎在考虑怎么碾死一只蚂蚁。
害怕是当然的。
花荼兮在季了掷剑而来的那一瞬也愣住了。她本以为季了最多只会吓唬吓唬扎西秀珠,但没想到他竟动了真格,现在花荼兮真的有点担心他会在自己之前把这个女人弄死了。
“你....”
扎西秀珠浑身发颤,语不成调。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抖落一手的湿汗。方才那把剑擦着自己的脸庞而过,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死里逃生。
她是西楚公主,不久后皇帝的妃子,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这个男人,依旧跟半年前一样,不,不止是他,还有屠兮,他们太过相似,一样的对她不屑一顾,对她冷漠相待,可却又该死的想让人征服,想狠狠地踩在脚下,想看他们匍匐着折腰!
扎西秀珠抬头,强撑着对上季了的视线,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你难道还想再尝尝春—蝉的滋味吗?”
一股几欲噬人的墨色翻涌着冲进季了眼中,他弯下腰,一把扯住她的头发逼近自己:“你最好能确保自己万无一失地嫁给陛下,不然只要出了这宫门一步,我季了,定让你不得好死。”
“你...你敢...”扎西秀珠瞪着他,几欲呕血。
“你大可试试我敢不敢。”季了放开手,气息不稳:“若不是你,我与他又怎会走到这一步。”
…
扎西秀珠在季了走出很远之后,依旧没缓过神来。只是半年而已,这个她印象中沉默少言却温润平和的男子怎么会浑身迸出这样锋利无边的煞气?
扎西秀珠心脏剧烈跳动,蹦得她口干舌燥:“水!本公主要喝水!”
“水...”身旁的侍女见她眉头紧蹙,半点都等不及地模样,赶紧一叠声地唤:“水!水呢?”
若是平常,这水肯定马上就递上来了。可方才一阵乱七八糟,身后的一群侍女被季了吓软了腿,到现在还爬不起来,手里捧着的东西也翻了一地,哪里还来的水?
扎西秀珠身旁的侍女急了,此时公主殿下明显正恼怒不堪,要是连杯水都要磨磨蹭蹭地不见有,定是够她们吃一壶的。她急忙站起身前后左右的看。毕竟是在宫里,离宴饮的地方也不远,想来宫女定是有的。
果不其然,她找了没一会儿,就见一个小宫女手里托着一个银壶,正迈着小碎步往她们这边走来,估计正要去宴上。那侍女眼睛一亮,劈手就夺了过来,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水是用银质的壶装的,澄澄澈澈,干干净净,若是里头有些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那侍女放心地斟了一杯给她:“公主殿下,水。”
清汩汩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扎西秀珠连喝了好几杯才缓过劲。她抹了抹唇,这才在左右地搀扶下站起了身子。
“都站好了,像什么样子!”扎西秀珠何时这般丢过人,色厉内荏地看了一圈,横眉怒道:“都给本公主忘记刚才的一切,谁敢嚼舌根,有你们好看!”
众人低垂着颈子,大气也不敢出。
扎西秀珠心里堵得不像话,却也只能收敛心绪,百花宴还在继续,马上就要到她献艺了,这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岔子。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正要迈步,却闻一道惊呼从身后传来:“公主殿下,您左边的耳环没有了!”
扎西秀珠神色一怔,急忙伸手去摸,右边的还在,而左边的耳垂上,果然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找!给本公主找!”
扎西秀珠这回是真的急了。她耳朵上挂的那一对水滴状的耳环,可不是普通的饰品,而是西楚皇室传到她手里的蛊王,一公一母分别养在里头,右边的公虫是剧毒,其邪肆胜过一切蛊虫,左边的母虫是解药,能解她所有的蛊毒。
扎西秀珠虽善用蛊,可自己却不是百毒不侵,于是她总是一刻不离地将它们带在身上,以防万一。可现在竟然少了一个!好死不活还少的是母虫,是解药!这可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啊。
扎西秀珠回想起方才一剑,她的耳环定是那个时候被打落了。扎西秀珠恨得牙痒,此时此刻真是剁了季了的心都有了。
“快给本公主找!找不到全扔你们去军营里做军妓!”
时间紧迫,扎西秀珠也顾不上自己的金贵的身份了,一边前后左右地指挥侍女搜寻,一边自己也焦头烂额地蹲在地上找。
是以原本那衣香鬓影香气袅袅的一行人,如今高高低低蹲了一片,灰头土脸地这头翻翻草窝,那里掀掀石块,此情此景看了甚是喜人。
“找到了!”一声清脆的欢呼把扎西秀珠从一片火烧火燎中拔了出来。她循声望去,灯火稀疏处,一个面容模糊不清的小丫头正高高捧着什么,月光落下来,亮晶晶的闪着。
居然落在这么远的地方。
扎西秀珠心里头一紧,这黑灯瞎火,万一被些贪财的人捡去了也不是不可能。她越想越搓火,撩起裙摆迫不及待地奔过去察看。
“公主...”手上的耳环西瞬间被夺走,捡到东西的小丫头似被吓着般,脸色白了白,后退一步。
扎西秀珠对着耳坠子拧着眉细细看了又看,里头蜷着黑红一点,是她的母蛊没错。
她语气稍缓:“杵着干什么,快给本公主带上。”
“是。”
耳垂重了重,感觉到分量,扎西秀珠松了口气,又下意识去摸另一边:“右边的呢?”
“挂着呢。”
指尖触及到冰凉一点,扎西秀珠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踏实了:“好了,快走,可别误了时辰。”
...
月色浮动,那刻意隐没的身影裙角微漾,从小径幽深处露出半个侧脸,如画的脸庞被隐约的白光勾勒的那般不真实。
羡鱼小心翼翼地将拢在掌中的东西放到花荼兮手中,然后极快地收回手,像是指尖有什么洪水猛兽。
花荼兮接过,却是笑着滚了滚掌中的物什,然后将其轻轻举起,对着淡淡的月光看了片刻。柔和月色凝在她的眉眼,美得直教人以为她执起的是一道月光。
片刻后,花荼兮收拢五指,笑着揉了揉羡鱼的发顶:“为难你了。”
羡鱼吞下一口口水,连忙摇头,心肝胆肺也随着一起猛烈地直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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