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执念
“好，我知道了。”这是赵誉衡得知这个消息时说的第一句话，浓重的鼻音听不出喜怒。
“陈秘书，麻烦你跟进这件事。”从琛扯笑，温声对陈向东说。
“好，交给我去做。”他应承下来，加两成利润的结果，已经不能再好。
“事情解决的倒比想象中的容易，我还担心兆奇狮子大开口呢。”周航松了松肩膀，插话进来，“不过我就奇怪了，江工怎么让你来说这件事？”
看了眼吕阅庭和赵誉衡冷淡的脸色，从琛笑着掩饰慌乱，“大概因为从浙问过他的缘故，刚刚碰见他。就顺便让我带话上来，龙泉的事他们听说了，所以……。”
“啧啧，消息真灵通。”周航咋舌，转头对吕阅庭说：“听说你们是同学，你看看其中会不会有诈？这也太好心了。”
吕阅庭沉声，摇摇头，“恒远既然能这么说，也不会食言。况且兆奇应该也不想把关系弄僵，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想要我们一个人情。”
周航半信半疑，视线在从琛身上转了两转，见几人都无异色，也不再说话。
从琛坐下继续处理手头的工作，平静地仿似什么也没发生。
棘手的问题解决，所有人依旧没有喘息的机会。更无暇继续追究江恒远的好意是否有更深的原因，因为还有更艰难的事情急需他们完成。
完成初版布线已经临近晚上八点，看着电脑上花花绿绿的走线，从琛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在人员、设备、时间，资料都极具欠缺的情况下，他们几乎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果没有赵誉衡强大的记忆力将五年前的设计方案烂熟于心，否则谁也不敢保证能将一切复原如初。
“还有一些时间，今晚我们都各自进行发板检查，有问题就记下来。”将拷贝的文件给她，吕阅庭缓了口气，“这次的意外也不全是坏事，正好可以通过这一版修缮几个技术点。”
“可要好好检查，一旦出板就没机会改板了。”周航道。
这次工期吃紧，早一天将文件给制版厂，也就意味着能够早一天弥补龙泉污水处理中心的损失。
只是着急发板带来的问题也不容忽视，他们必须承担板子存在纰漏的风险。一旦板子回来出现问题，即使他们在最短时间内解决错误，但重新进厂工期谁也耽误不起，这对于迪元是致命的打击。
所以他们务必要保证这版PCB毫无差错。
夜里两点，窗外的海浪声清晰可闻。从琛房内的灯还未熄，无声的压力让她不敢休息，在紧迫的进度前，睡眠已经成了奢侈之物。
群里最后一条消息来自半小时前，是周航发的犯困的表情。检查后的结果让他们很安心，除个别无伤大雅的非电气原因，主板布线堪称完美。
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团队在一天一夜里就完成的工程。
可是他们做到了。
“还有人醒着么？”她敲下几个字，点击发送。
良久沉默，就在她要退出聊天界面时，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只有简短的一个“嗯。”
是赵誉衡。
“有一个问题。”她回。
“哪里？”
“高压侧安全隔离距离似乎不够。”
片刻没有消息回来，她猜赵誉衡在起身开电脑。
一分钟后对话框闪了闪，他回她，“确实忘记开槽，爬电距离太近，你加上去。”
很快操作完成，她截图放在群里，问他，“是这样么？”
“没必要用Layer。”
“错了？”她一头雾水，一直以来在板子上开槽都是默认用禁止布线层画，不用这个用什么画？
“用ing层，国内虽然习惯用禁止布线层做板上开槽，但Altium公司原本设计的标准用法是用钻孔绘制层。”
“没试过这种做法。”
“在开槽位置头尾放置直径0.8的通孔，中间用线连接。”
试了试，她截图，“是这样么？”
消息没有很快回过来，她放下手机，决定再研究研究这种新画法。
八成她没有准确理解他的意思，倒不如上网搜搜，只是一串搜索后，她零星地只查到几句讲解。
一语带过，简略地让人云里雾里。
专业软件的配套讲义本来就难找，更何况是这样细枝末节的技巧，更是沙里淘金。
关掉页面，她颓然放弃。
忽地手机震了震，一条消息进来。
“上来。”
是一对一窗口。
一颗心起起伏伏，她差点连水杯都捧不住。
去……还是不去？
胸口被暗潮涌动的情绪鼓动，屏幕倒映她娇俏绯红的脸，片刻她合上电脑起身。
可真到了赵誉衡门口，她心中已追悔莫及。即使理智告诉她，十成的可能性里，没有一丝可能性是她想的那样。
深吸口气，她抬手敲门。
“没搜到？”他问她，声音有些沙哑。
她微怔，没想到被他一语中的，低声道：“讲得太粗略，不太明白。”
他勾唇笑了笑，黯淡的眸底闪过一丝亮光，“进来，我操作给你看。”
桌上放着一杯水，旁边是散乱的药盒。放下电脑，她转头问他，“感冒好些了？”
客套地谨守下属的本分。
“清醒很多，现在反倒睡不着。”他坐下，“怎么带电脑来了。”
“……嗯？”
见她慌张，他笑着指指他的办公电脑，瞬间让她红了脸。
只是演示一遍给她看，她的确没有必要抱着累赘的电脑上来。
“东西在哪？”
以防万一，上来前她保存了文件，关了页面。
上前自然地拿过鼠标，她弯身打开文件位置。俯身而去，赵誉衡侧身靠后。
她的手肘横在他的身前，微微偏头就会和他平视。
“……好了。”
温热的气息扑打在她的脸上，她慌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偌大的房间内两人的呼吸交叠可闻。
“属性设置有问题。”
熟练操作鼠标，赵誉衡打开元件属性界面，“X、Y设置为0，将焊盘改成通孔，再首尾连接。注意，线径不能超过通孔直径。”
从琛顿时茅塞大开，“这样就行了么？板厂会认这种工艺么？”
他低笑，“我在国外的工厂呆了半年，这个技巧就是当时学的，是国际上最标准的做法。牧泰莱是国内顶尖的制版厂，这点水准他们自然是有的。”
“可我之前学到的是第一种画法。”
“没人质疑它的错误，墨守成规的大有人在。只是只有严格要求自己，才能有底气去要求别人。”
她点头，迪元一向以严谨著称，吕阅庭如此，赵誉衡更是如此。
她自诩在专业上很有天赋，学什么都比常人快。所有专业软件也都一点就通，掌握好一个操作套路其他也都是大同小异。
只是她陡然想起因为这份笃定，她甚至都没有完整地翻完教程。
与他们的脚踏实地相比，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天赋通通是多余。
更何况，赵誉衡的能力与才智她早已见识过，可即使是这样出色的他，却也能够闷声不吭地在板厂一呆就是半年。
所以，她为这份工作到底努力过什么？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做图出图，看似忙碌却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由始至终她都没想过，她是否真的热爱这份工作？还是仅仅因为专业对口，所以才没有犹豫地选择这个在她看起来最轻松最没难度的职业？
“为什么会选择做电源行业？”她突然好奇，“十年前，房地产、金融，任何一个行业都比当时无人问津的新能源好很多。”
像是不止一次听到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微微弯动唇线，“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就这么简单？”片刻她自嘲，“如果是我应该没勇气做拓荒的人。”
“有一个人做就够了。”
她滞住，不知道怎么接话。
敛了玩笑的神色，他认真回答她：“十年来无数人问我“为什么做这么不赚钱的生意”。但没一个人问我“你到底为什么选择做能源”。”
顿了顿，他的眸光变得清透，“在英国的时候，我们学习同样的的知识，接受同样的教育。我们畅意地谈论未来能源趋势，讲风能、光能、水能。但你能相信么，15个国家，64个同学，却没有一个人相信---中国有能力在新能源领域占得一席之地。”
所以，他回来了。
震惊，不甘在她心底交织。她咬唇，心中闷闷的，像她们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对“祖国”两字的认知比常人更深刻，却也更复杂。
“你想证明给他们看，我们可以？”
他摇头，恢复一贯的清贵，看起来却和平常有所不同，极其随意却又坚定异常，一字一句敲击在她最温热的地方。
他说：“是我们本来就可以。”
恍惚之间，她陡然想起宣传册上青涩的他，轻狂不服输的傲气，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十年饮冰，热血难凉。
或许，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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