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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男人的哭


  韩家冲是独立团最大的后勤基地,也是众多家眷聚集的地方,田庆庚、宫志武和兵工厂能工巧匠扪的家人都住在谷里。这里不仅有独立团第一兵工厂,还有庞大的仓廪和金库,独立团自成立以来打土豪分田地得到的金银财宝大部分存放在这里,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为此,老耿头特意把田庆庚六营的一千人马派驻此地,再加上兵工厂上千工匠和劳工,其守卫韩家冲的人数足有几千人。这些参差不齐的人马相对于一座城池的防卫力量来说显得微不足道,但是对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韩家冲已经绰绰有余,只要弹药供应上,别说三万太平军,就是洪秀全亲自来指挥也是瞎子打蚊子——白费力气,马立山对此充满了信心。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太平军重新发起了进攻,从枪炮声明显感觉出这次的进攻要比以往犀利不少,寨墙外到处都是震天动地的冲杀声,各种炮弹和枪弹打得用岩石砌成的寨墙“噼啪”乱响,伴随着锣鼓和号角的声音宛如开了锅的油锅,整个寨墙外全都沸腾起来。

  在寨墙上每个垛口下面都坐着一名独立团士兵,大家背靠石墙摆弄着手里的手榴弹,等听见榆木炮发出怒吼之声后,大伙拉着导火索反手就仍到墙外,至于效果如何连看都不看。一颗接着一颗,把寨墙下的太平军连人带梯子炸得四分五裂,气得观战的夏振阳蹦高直骂娘,可惜骂得再欢也无济于事,太平军连对方一个人影都见不着,可是还不得不朝寨墙上射击,因为不这么打死去的人会更多,只好闭着眼睛乱打一气。

  夏振阳见在寨墙上拣不到一点便宜,只好把最后的赌注全部压在寨门上。

  敢死队很快就清理出尸骸,露出寨门后最后一道障碍,一道用沙袋堆积的掩体。夏振阳见状赶紧往寨门口调集火炮,众炮兵冒着枪林弹雨前拉后推,不时地隔着寨墙飞出来的开花弹落在太平军和火炮中间,炸得夏振阳干着急没办法。在损失了五六门火炮之后,太平军终于有两门火炮进入榆木炮的死角,轮番开始炮击门洞后的掩体。打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把足有两米厚的掩体打出一个缺口,兴奋的夏振阳双手各举着一把板斧大喊大叫:“天兄天弟们,拿下韩家冲人人有功,抓到黄孛者升官进爵,从此以后你就可以和自己的老婆同房啦,冲啊!”

  一群群裹着红巾的太平军如潮水般拥在门洞口,每次只能挤进二百多人,还没等进去三拨人马,里面就传来沉闷的炮火声,成千上万颗铅弹、钉子像泼水一样扫向太平军,把几百人马瞬间打倒一地。刚刚冲出门洞的太平军见有机可乘,纷纷嚎叫着冲向独立团第二道阵地,还没等靠跟前,第二波弹雨又横扫过来,不一会空地上就堆满了尸体。

  外面的太平军也看不清里面的战况如何,机械地朝里涌去,再加上寨墙上隔三差五扔下的手榴弹,不到半个时辰,太平军就伤亡惨重。寨墙内外全是太平军的尸骸,汩汩流淌的血水裹挟着血腥气流向山涧小河,阴魂满于山川,号哭动于天地,打得连吃人的魔王夏振阳都腿肚子发软,再这样打下去自己真要变成孤家寡人了,只好鸣金收兵。

  夏振阳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在岩石上两眼发呆,亲兵护卫和众多将领全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触了霉头。正当此时,一名小头目慌慌张张跑到夏振阳跟前,连礼数都忘记了,惊慌说道:“大帅不好了,金寨外打来一伙独立团,对方炮火猛烈兄弟们实在顶不住了,全都被赶进韩家冲山涧里,咱们出不出去啦!”

  夏振阳瞪着血红的眼球盯着报信的头目,猛地站起身抡起板斧就把小头领当场斩杀,然后把一对板斧敲的叮当乱响,瞪着充血的眼睛歇斯底里喊道:“兄弟们,韩家冲已经被恶魔附了身,咱们现在只有杀出去才有活路,传我命令,后军该前军,给我杀呀!”

  夏振阳丢下成千上万具尸体掉头朝沟外打去,还没等走出几里地,铺天盖地的青烟顺着沟涧飘向韩家冲,少顷就把只剩下两万人马的太平军包裹进去,辣得太平军一个个睁不开眼睛,不停地用手揉搓,越揉越辣,辣的太平军哭天抹泪,犹如一群无头的苍蝇东碰西撞,被站在上风口的独立团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五百名火枪手悠闲地射击着活靶子,比平常训练还容易,乐得大伙哈哈大笑,随着“毒气”慢慢朝前推进,炮兵营隔三差五又射出几枚辣椒弹,把两万太平军赶进一块狭长的地带,然后百炮齐发,一口气打了一个时辰,直到硝烟完全散去独立团才发起最后的冲锋,天黑之前终于前进到寨墙前那条小河旁。

  此时的太平军只剩下不到几百人,全都撅着屁股用血红色的河水清洗着眼睛,可惜血红色的河水里已经掺杂着不少辣椒面,越洗越辣,有不少受不了痛苦折磨的太平军一头扎进河里,一死了之,剩下的太平军直到河水里的辣椒消失不见才睁开血红的眼睛,等发现自己已经被独立团团团包围时,一个个全都紧张地看着夏振阳。

  “夏振阳,你看看我是谁?”老耿头站在岩石上居高临下喊道。

  双方相距只有二十米,夏振阳一眼就认出了老耿头,吃惊地问道:“怎么是你?你不是跟石达开跑到湖南去了吧?怎么跟清妖在一起,嘿嘿,”夏振阳阴笑道:“不会是大名鼎鼎的冰康先生投靠清妖了吧?”剩下的三百多太平军有不少认识老耿头的,纷纷交头接耳。

  “夏振阳,你是个即将死到临头的人,跟你说实话也不犯什么大忌,我不是清妖,独立团也不是,黄公子更不是,我们本打算只打清妖和清妖的走狗,可惜你们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残害黄公子的家人不说,还屠杀手无寸铁的乡民,从今以后我们独立团就与太平天国势不两立!”

  “哈哈哈,放屁!”夏振阳狂笑道:“就你们这些虾兵蟹将还敢跟我们天兵天将相对抗?我们天王奉的是天父天兄之命,下凡做人神合一的无上圣君,是为天下苍生谋福利的。”

  “哈哈哈,”老耿头被夏振阳的一番话气得哈哈大笑,讽刺道:“他洪秀全还算圣君?我看还赶不上清妖的皇帝,江山还没打下就迫不及待地登基称帝,高高在上穷奢极欲荒淫无度,三宫六院嫔妃充盈,把自己不到十岁的儿子册封为太子,准备世袭罔替,清朝好歹还有过康乾盛世,我看洪秀全连一天盛世都没有!”老耿头把注意力转移到太平军身上,深情说道:“袍兄袍弟们,当初咱们金田起义时,哪个将士们不卖命?他洪秀全也打着官兵平等、男女平等之类的旗号,说‘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女如淫我妻’,可是自从定都天京以来,他就把他说的话全都忘记了,整日声色犬马不问朝政,把一个好好的天京搞得乌烟瘴气,你们说这样的昏君还值得你们为他卖命?”

  一番说辞说得太平军低着头沉默不语,夏振阳转着眼珠子色厉内荏张口骂道:“操,你个老不死的,不用你在这里搬弄口舌,我们就听英王的,你有本事就跟英王说去!”

  “嘿嘿,死到临头还顽固不化,怪不得出身妓院的大茶壶会看上你这个痞子,真是臭味相投。”

  “你说谁是大茶壶?”

  “陈玉成没加入太平军之前是妓院里的****你不知道?”老耿头嘴角带着讥笑说道。

  这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夏振阳上哪知道?连黄孛都没听说过,否则一定好好请教老耿头一番不可。

  “嘿嘿,量你一个屠夫也不会知道,太平天国卑鄙龌龊的事情多去了,我懒得跟你讲,那潘家大院三百多口是被苗沛霖杀害的,然后被王金奎嫁祸于我们独立团,你们的双手已经沾满了刽子手的鲜血,就是我想放你们一条生路,六安的几十万乡民也不答应,念在曾经同吃一锅饭,同举一杆旗的面子上,除了夏振阳外其余的都自己了断吧!”

  太平军听完老耿头的话,都静静地看着夏振阳,夏振阳举起板斧哈哈笑道:“操,想抓活的,那得问问我这两把板斧答不答应!”说完,举起一把板斧就朝自己的脖子抹去,被早已蓄势待发的马坤易一箭射穿手臂,几十斤重的板斧“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夏振阳知道自己现在若死不了,那事后的死法可要比现在残忍多了,毫不迟疑又举起了另一把板斧,还没等举到半空,突然被旁边的一名太平军挥刀砍断手臂,说道:“冰康先生,都怨我们瞎了狗眼跟错了人,来世我们一定跟您老一起闯天下!”说完,横刀自尽。剩下的太平军见大势已去,都纷纷自行了断,小河边只剩下双手被废的夏振阳呲牙咧嘴嚎叫着,被大熊和许洪上前捆个结结实实,老耿头急忙叫人给夏振阳包扎伤口,说道:“这个人暂时还不能死了,等黄公子带回王金奎之后咱们要用他俩的脑袋一起祭拜冤死的亲人!”

  可惜,此时的王金奎已经逃出凤阳,正亡命地向庐州府逃窜,连驻扎在点将台上的黄孛都一无所知,正趴在栏杆上看着操练的绿营兵,还不时地指指点点,把绿营兵折腾的筋疲力竭苦不堪言,可是嗅着点将台周围几十口大锅传出的肉香味又全都咬紧牙关坚持着,直到山脚处冒出一支人马黄孛才解散了队伍。还没等队伍驶到跟前,黄孛就发现原来是自己的火枪营,高兴的挥舞着双手大声喊叫,同时心里也产生疑问,不会是寿州的战事提前结束了吧?

  等邢师傅领着毕天松、奇丰和郭大嘴走上高台,黄孛又开始左拥右抱,笑道:“你们怎么来了?不会是苗沛霖的苗练都被你们消灭了吧?”

  三人一起给黄孛敬个礼,奇丰说道:“团主,苗沛霖是被消灭了,但是还有几万苗练逃向这里,冰康先生说这些苗练已经掀不起什么大浪,让你赶紧押着王金奎返回六安,”说完,奇丰面露沮丧,难过地说道:“团主,咱们进大帐,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告诉你。”

  黄孛看着三人的面目表情吓了一跳,特别是见连整天嘻嘻哈哈的郭大嘴都绷着脸时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急忙把大伙让进大帐,按宾主做好后,黄孛故作镇静笑道:“你看看你们一个个拉着个脸,活像丢了魂似的,说吧,发生了什么大事?天塌下来咱们再给它补上。”

  “团主,六安遭到太平军的攻击,管家院马俊的四营大多数牺牲,霍山也落在太平军手里,黄家大院上下一百多口人除了章先生的媳妇念寒姑娘外全部遇难!”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炸的黄孛晕头转向,喃喃自语说道:“这他奶奶的王金奎真的知道太平军要攻打六安?我还当他放屁呢死活不想听,一百多口人就这么完了?”

  黄孛的反应完全出乎大伙的意料之外,不仅没哭还说着大伙听不懂的话,都以为黄孛吓傻了,刚想开口劝说几句,黄孛突然问道:“这里面有没有冯东篱?他是不是还在韩家冲跟马前辈清查账目?”

  众人面面相觑,奇丰赶紧说道:“团主,九柳兄早已返回黄家大院,连同他爹账房先生都一起遇难。”

  听完奇丰的话,黄孛两眼发直盯着郭大嘴,眼眶慢慢红润,几滴晶莹的泪珠挂在眼帘上,不一刻泪水顺着脸颊就流淌下来,还没等众人相劝,黄孛嘴一咧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嘴里还不时发出一串串高亢的哀号声,那悲哀的哭声犹如一把利剑,穿透大帐,越过雷区,把四周的一切全部按下头来聆听男人的哭声,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

  黄孛为黄氏而哭,为晁爷而哭,为周鹏而哭,为了许洪的母亲而哭,也为像小玉这样的丫鬟婆子而哭,但主要还是为了冯东篱而哭泣。黄孛来到这个世上虽然得到很多人的照顾,但是只有冯东篱才是黄孛最知心的朋友,眼看着就要跟自己一起成家立业,享受幸福,没想到被自己硬生生推到不归路上,黄孛悔恨地抬起手抽打自己的嘴巴,把众人吓得赶紧上前抱住黄孛,直到黄孛完全消停了才松开手。

  此时大帐里挤满了人,老帘头、张小虎和绿营兵的头头脑脑都挤进帐内,大嘴机灵地给黄孛端来一杯水说道:“团主,人死不能复生,死就死了,大不了把王金奎和夏振阳俩绑到亲人的坟前,咱独立团一万多人每人一刀,这叫万刀万剐,然后割下驴球的当祭品,也算是报了仇!”

  话是说的没错,可是从大嘴里说出来大伙就感觉别扭,都怒目而视瞅着郭大嘴,黄孛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说道:“大嘴说的没错,咱们得向前看,不过光杀这两个人还不解气,咱们得把这次惨剧的罪魁祸首陈玉成抓起来才解我心头之恨!”

  从上了点将台,奇丰只提过苗沛霖和王金奎两个人的名字,黄孛脱口就把攻打六安的主帅陈玉成说出来都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毕天松惊奇地问道:“黄公子,你怎么知道来的太平军是陈玉成的人马?”

  “嘿嘿,”黄孛冷笑道:“其实我早就听说了,一是我不相信王金奎的话,二呢就是相信了也远水解不了近渴,为此我还特意让黄元吉给康刈子写封信,让六安做好防范准备,估计黄家大院被攻陷了信还没到六安,这就是命呀!”

  “是啊,冰康先生私下还给我发过感慨,说这都是命中注定,”毕天松感叹道:“如果公子不带冯东篱他们回黄家大院,那你姐姐和周凤姑娘都得搭进去,如果章先生不跟念寒姑娘成亲,念寒姑娘也得香消玉殒,冰康先生说你真是斗战胜佛转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番话说的黄孛心情好上不少,脸上渐渐恢复正常,周围的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

  黄孛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说道:“既然苗沛霖已经被打死啦,咱们得重新调整部署,这里也不需要留下这么多人了,”黄孛望着站在帐门口的赵游击和聂游击说道:“你俩留下一位看着这死亡之地,苗练来了还按原计划炸他娘的,只不过不用你们亲自出击,能炸死多少是多少,剩下的让他们亡命天涯自生自灭,另一位跟我回六安全部换上独立团的装备,我要把它变成独立团的第七营,然后汇合主力寻找陈玉成决一死战!”

  “团主,”奇丰急忙说道:“陈玉成并没有在六安,攻打六安的是他的手下叫司天义夏振阳的人,他本人正率领十万人马准备攻打庐州府!”

  一句话惊得黄孛和两位绿营兵张大嘴目定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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