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冬季是江晨最不喜欢的季节。天空总是晦暗阴冷的铅灰色，到处都是灰蒙蒙、光秃秃、了无生气，人的心情也不免受到感染随之黯淡。夹杂着湿气的风好像无孔不入，就算全身裹得严严实实，那刺骨凛冽的寒风还是会偷偷地从袖口、领口钻进来，令人不得不体会着深入骨髓的凉意。江晨生性畏寒，一入冬便手脚冰冷。然而这个冬天，却因为有了牟雨而变得不同。
牟雨的手干燥而温暖，像个小火炉。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牟雨总会不自觉地把江晨的手拉过来，捧在自己的手心，哈一口热气，帮她搓搓、暖暖，然后紧紧握住。江晨便小鸟依人般很温顺地靠过去，享受着这甜蜜的时刻。江晨感觉从心底到手心都是暖烘烘的，一种“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幸福感油然而升。她只想让这美好的时刻永远定格，就这样一直握下去，任它海角天涯，地老天荒。
眼看快到年底了，恋人们都在筹划着新年的节目。韩飞与肖菲在宿舍里开心地讨论着各自的计划：一个说要和杨铭去江边看焰火，一起迎接新年倒计时；一个说徐坤最爱滑冰，跨年夜要一起去冰场滑个痛快，然后再吃个甜蜜蜜的冰淇淋。江晨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书，怏怏地无心参与讨论。牟雨最近实验室的事特别忙，说是正在帮陈教授做一个重要的地球物理项目，已经好几天没有露面了。没有礼物，没有问候，连个电话也没有，一切都安静得好像他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虽然，江晨一个劲儿地说服自己要理解他，他做事情一贯认真一丝不苟，理解他是在追求上进，况且，她也的确对那些无时无刻不粘腻在一起无所事事的校园情侣们不以为然。可是，这静默的时间是不是也太久了一点啊，静得让她有些不习惯了。她希望自己是独立的、精彩的，像一株高高的木棉，独自享有一方自由自在的天空，无需依靠，芳华自在。但几天见不到他，心里又空落落的，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似的，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爱怎么就这么让人甜蜜又纠结呢?去找他吗？还是算了，她不想让牟雨觉得自己太过依赖，显得如此软弱。可是，这种坐立不安的滋味实在难受，难道依赖是不对的吗？她甩甩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
寝室里似乎也不好待，她随便拿了两本书，跟韩飞、肖菲打了声招呼，便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一阵凉风袭来，江晨身上一寒，下意识地把手缩进了口袋，不由得思念起牟雨那双温暖而有力的手。天空微微有些泛红，是要下雪了吗？正思忖着，一抬头，一片洁白的雪花飘然而至，冰冰凉地融化在了她的鼻尖上。倏地，漫天的雪花飘落下来，纷纷扬扬，犹如无数玲珑剔透的精灵，流转、飞舞、追逐着，迫不及待地奔向大地的怀抱。下雪啦！江晨心里发出一声欢呼。她情不自禁地仰着头，闭上双眼，尽情地迎接更多雪花的亲吻，那冰凉、晶莹的雪花洒在额头、落在发间，也钻进了她的心里。
临近新年，图书馆阅读室里人并不多。江晨依旧拣了她和牟雨常去的那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打开一本六级英语书，开始默默地记诵单词，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冲淡对牟雨的无限思念。刚刚进入忘我的状态，就听到一阵轻轻的“笃笃——笃笃笃”的声音，她没有理会，依旧沉浸在单词之中。紧接着又是一阵有节律的“笃笃——笃笃笃”，两短三长，好像在发摩斯电码。江晨好奇地循声望去，啊，被室内的热气熏蒸得一片朦胧的窗玻璃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雪人，雪人戴着帽子，眼睛又大又亮，嘴角弯成一道弧线，站在一棵圣诞树旁正朝她微笑。好可爱的雪人，江晨看着看着竟有些出神了，嘴角也微微泛起笑意。透过雪人，她注意到窗子外面，也真的站了一个雪人，头发上、衣服上沾满了雪花。她赶忙用手把窗玻璃上的雾气擦了擦，仔细一看，竟然是她日思夜想的——呆牟雨！牟雨站在一棵巨大的雪松下面，向她招手。
江晨的心里顿时开出了一朵花，她扔下书，急忙跑出了图书馆。几天没见，江晨就像是第一次见到牟雨，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牟雨定定地望着她，眼神既深邃又真挚，好像有火苗在燃烧；平和又质朴，仿佛雪后湖面的宁静。江晨正觉得自己被深深吸进去的时候，冰封的湖面却突然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这几天你都去哪儿了？怎么也不来找我？”江晨嗔怪地说。
“陈教授有一个国家重点测试项目就要正式启动，需要和几位外地的合作者再商讨一下研究细节，临时通知我一起出差，时间紧急，就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不，刚一回来，我就去寝室找你。小菲说你上自习去了，我一猜你就会在这里。”
看他冻得红通通的鼻头，江晨满腹的埋怨早就云消雾散了，她低头喃喃道：“你，……有想我吗？”
“当然！一塌糊涂。想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牟雨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有磁性，江晨觉得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拨弄了一下，脸颊绯红。牟雨看得满心怜爱，轻声问：“你呢？想我没有？”
“当然——没有！”江晨突然跳了起来，抓住头顶上雪松的树枝摇了一下，簌簌的雪花落了牟雨一头一脸。牟雨惊跳起来，“好啊，叫你不想……”俯身掬起一捧雪扬了过去。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追打起来。雪花还在无声无息地飘落，在这个寂静而晶莹的世界里，两人就像未经世事的孩子，忘我地嬉笑、追逐、玩闹着。
畅快地打了一通雪仗，牟雨主动求和：“晨，我认输，我投降。你赢了，求宽大。”两人停下手时，都已面色红润，气喘吁吁，额头冒出了细汗。“来吧，让我好好抱抱你！”江晨的眼睛在雪夜里格外闪亮动人，牟雨此刻只想把那双眼睛揽进怀里。
江晨柔软地靠在牟雨的胸前，发丝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牟雨感觉此刻自己的每个细胞都被幸福填满了，无数细碎甜蜜的感觉一起涌了上来，只想着把她嵌入到自己的身体里，融入自己的血液中。他忍不住低下头去寻找她那花瓣一般柔嫩的嘴唇，迫不及待地想汲取那里的琼浆玉液，仿佛只有如此才能缓解自己的渴望和思念。
******
新年的第一天，江晨和牟雨一早就计划好要像真正的情侣一样美美的约会一整天。节目单被排得满满的：要一起再坐一次49路公车，重温当年的公车初遇；逛逛最热闹的步行街，吃遍汉江市最有名的小吃；去庙里求个签，祈祷两人毕业之后都能平安顺遂；坐一回轮渡，吹着江风，慢赏夕阳西下。牟雨还借了一部相机，准备记录下这些温馨的瞬间。认识了这么久，两人还没有一起照过相，这次要好好弥补一下遗憾。
平时两人的生活都很单纯，脱离了校园的环境，都放松了许多，仿若初入人间繁华地，见到什么都感觉新奇。江晨看到漂亮的衣服、小玩意儿，忍不住要去看看试试。牟雨便也饶有兴致地陪着，他很想给江晨买点什么，可是价格牌上的数字往往让他咂舌。从小在山区长大，大学时还在勤工俭学，他深有体会金钱的来之不易。在他眼里，江晨这样的女孩，值得最好的。即使他现在还能力有限，不过他愿意努力去改变，为了江晨，他愿意付出一切。江晨自小生活环境优渥，不需要为钱操心，对钱也看得很轻，她似乎看出了牟雨的担心，开玩笑地说：“别担心，我很好养的。吃的不多，有萝卜白菜就行；衣服嘛，也不用绫罗绸缎，舒服得体就行。玫瑰花没有，送菜花也行啊，看完了还能当菜吃。”牟雨笑了，江晨是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孩，在她面前，他可以卸下所有的盔甲，做完全真实的自己。
节目一如计划，依次上演。偶有一些小状况、小插曲，但总的来说，进展顺利。比如：公车初遇的重现，牟雨想把“红油猪手”的环节加进去，说演戏要忠实于生活；江晨就是不让，坚持认为演戏要高于生活。逛步行街时，牟雨以“科学的精神”认真研究小摊上的皮鞋是真皮还是假皮，不小心把皮鞋弄了道划痕，被档主坚决拉住索赔。在归元寺数罗汉求签，牟雨数着数着就忘了数到了哪里，只好随便找个罗汉又重新开始。江晨埋怨他这样数就不灵了，牟雨倒觉得这就是命，顺其自然吧。如此，数到了第三百一十二赞叹愿尊者，签文为“此心平静如流水，放眼高空如过云，不须着意求佳果，自由善缘应早春。”牟雨边看边说：“你看吧，果然如此，凡事皆有定数，无须刻意强求，只要努力就会水到渠成。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善缘。”江晨心有所动，若有所思，抬眼看了他好久，含情脉脉。
逛了一天，两人都感觉有些累了。天色已慢慢暗了下来，江晨和牟雨并肩坐在江边的堤坝上，望着浩渺的江面上忙碌穿梭的渡轮和燃起的万家灯火出神。
“今天开心吗？”牟雨问。
“当然，和你在一起我总是很开心。”江晨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牟雨突然握住她的手，江晨发觉手心里多了一样硬质光滑的东西，已被牟雨的手捂得温热。展开来一看，只见是一方小小的石头印章，石质青灰色带着红色的暗纹，有点像成色不太好的青田石，底面赫然阴刻着几个篆字“江儿小印”。
“送给你的新年礼物，喜欢吗？”
“太喜欢了！是你自己刻的吗？”江晨难掩心中的喜悦，绽开了如花般的笑靥。
“嗯，我花了一个月时间刻的。一直想给你一个惊喜，可想来想去觉得好像什么都不合适。后来琢磨着不如刻一方印章送给你吧，你可以盖在自己喜欢的东西上面。”
江晨突然笑了，就势拿着印章在牟雨的脸上比划了一下，“好啊，那我可以盖在这个上面吗？宣告此物为我所有，唯我所用。”
牟雨呵呵一笑，“猪才在身上盖戳呢，表示检疫通过，可以食用。”
江晨连忙捂着他的嘴，“傻瓜，不许瞎说。”
“今天是新一年的开始。我的新年愿望是毕业之后可以进入科研机构继续我的地球物理学研究，争取有更多有意义的发现。还有，不离你左右。江晨，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望着牟雨满怀期待的目光，江晨迟疑了一下，没有出声，半晌才说：“我还没有想好……”
******
几天后，牟雨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信，信上江晨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
我的新年愿望--
想和你共度时光
我想和你共度时光
把所有的点滴分享
述说一切风花雪月生活琐屑
就算你会嘲笑也无妨
我想和你共度时光
历经人情冷暖世事沧桑
不再恐惧年华易逝白发苍苍
因为青春曾为彼此怒放
我想跟着你的脚步
开启探索世界的远航
哪怕天涯海角山高水远
有你的地方就有鲜花的芬芳
我想和你一起尽情歌唱
肆意表达欢乐宣泄悲伤
不必在乎音调的完美
我知道你都能理解欣赏
不知道永远会有多长
也不问终点会在何方
在这有缘相伴的一路上
我想和你共度时光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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