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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四章. 浮生匆忙客,有谁不可怜


  青冥渲染霞红晕,此时天色近黄昏。

  蔚蓝的海波被映衬得似有斑驳血迹漂泊其上,粼粼光彩忽明忽暗,傍晚时刻空气浑浊,海水中的氧气更是挥发了不少,因此不时有浅水地带的斒斓游鱼摇头摆尾地浮上换气,大口喘息之时还不忘睁着常年不闭的眼目警醒着,却还是总被万恶的猎食者得手丢了性命。

  几只鸥鸟在海面上俯冲而下,复又高翔而起,嘴里衔着不幸被捉到的彩鱼,鱼儿痛苦哀嚎,临入嗉囊前吐出了一个绝命的气泡,轻盈如羽的绚烂气泡缓缓坠落,飘摇中碎成无数的光影,好似它的主人一般悲局结定。

  一点碎光顺着疏风掉落在宽有数丈的官道上,随后被兽蹄踩踏,湮没在尘埃里,无意中碾灭它的兽蹄对自己做了什么事毫不知情,仍然富有规律地扬起风尘继续向前,前、后、左、右皆是如出一辙的兽蹄,和如出一辙的起落。

  急行的两列虎豹骑清一色铁甲覆身、枪剑在侧,步履整齐划一,气势自然也就出来了,森然威严,如一条花纹巨蟒在呼啸着驰骋行进,这条巨蟒的七寸处,是一辆由两头苍耳白鹿并驾齐驱拉曳着的苍青玉辇,在暮色中散发出幽幽光泽,俨若巨蟒身上的片甲只鳞。

  宽大的辇车中只坐着一个满头霜雪的老者,他锦服华裳,黑底的袍衫上爬着金丝凤鸟,腰间的束带更是贴遍了极品黄玉,他富贵显荣又锦绣玲珑,却是容貌清癯肢体枯瘦,脸皮下甚至面骨嶙峋清晰可见,天知道显赫逼人的他为何一副病殃相,竟还干瘦至此。

  他盘膝运功,手指掐诀闭目凝神,忽然面色诡谲地依次泛起红、青、紫、黑各色,最后定格为蜡黄,猛地呕出一滩污血,辇车里顿时血气氤氲,猩红刺眼,而空气中还有腥腐臭味夹杂弥漫,刺眼之后又刺鼻,更惊心。

  调息了半晌,老者的脸色才复归红润,他从旁边的匣子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后取出一枚龙眼大小的丹药,其上丹纹曲卧药香浓郁,他张嘴抛进丹药,就着血沫,喉头一动便囫囵吞咽入腹,而后沉沉吐出一腔腥臭气。

  他睁开眼,瞳仁上如同帐外的天色一般笼罩着一股迟暮气,深沉浑泞,怔怔地望着午间来时幼子曾坐过的地方,喃喃道:“小七,但愿这次能给你找个庇护吧……”

  他今日在外始终是一副微笑着的模样,不曾想骤然凶戾暴虐起来,面容狰狞怖畏:“凭什么,凭什么朕修为比那个狗屁‘龙皇’还高,却看起来竟然苍老更甚?!”

  他说着搓弄起枯槁掌背的皮肤来,稍一用力便有皲裂开的死皮掉落而下,犹如老蛇蜕皮,令人恶心作呕欲吐。

  转瞬他又面现仓惶悲悯,小心地抚摸着被他揉掉陈皮的手背,可是怎么呵护都拂盖不住裸露出的新肌肤,只见新皮恰似剥了壳的荔枝肉,嫩滑莹润,然而眨眼后就猝然转黝黑化干涩,未有须臾,已变得比那落在地上的原本老皮更加枯燥,而皮下的红血青筋和白骨则愈发显眼。

  他看着朦胧的血管筋脉,怆然一笑,咕哝了句:“谁都想咬你一口,最后你就会像这样,体无完肤、体无完肤……可怜啊可怜,哈哈,可怜!”

  他嘴里说着可怜,嘴角却畅然笑意大酣;他嘴角勾着笑容,眼底却酝酿出点点泪光。

  ————

  南兰王府邸。

  南兰王独居密室,盘坐塌上,身旁是一件黄金马褂,金丝灿若明火,照耀着那晦暗不明的脸庞。

  双鬓微白的他缓缓抚过马褂,眼中浮现缅怀追忆之色,这件纯以金革织就、连纽扣都是由金块打磨而成的衣衫是他那兄长甫登皇位之时亲手交送给他的,当时他还未习惯称他为“皇兄”,只是笑着问道“大哥,怎么送我件衣裳啊”,而那被他喊“大哥”的人对此称呼丝毫不以为忤,亦笑着回答“这叫御赐黄马褂,可抵除造反之外一切死罪”,他年少气盛,更涉世未深,哈哈大笑,反问道“那我要是造反了呢”,与他亲昵要好的“大哥”则笑骂了一句“你是我亲弟弟,就是造了反,我还能杀了你不成”。

  陡然他手掌一紧,指甲划在“可抵死罪”的黄马褂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牙龈生酸尾巴骨冒寒的“吱吱”声响,他冷哼一声:“是不杀我,可比杀了我还难受啊!”

  他抖腕将黄马褂一甩,正好丢进在一旁熊熊燃烧着的火盆里,大火瞬间吞噬了马褂,将其熏烤得一片漆灰。

  可下一刻他又小跑到火盆边,慌乱地都忘了动用修为,不顾烫手灼人就将黄马褂捞出,懊恼地擦抹去灰渍。

  毕竟真金不怕火炼,黑炭熏出的尘烟几下间便光亮如新、鲜丽如初,他呆呆地看着手中金衣,惨然咧嘴而哭且笑,两手发力直接撕裂了整个褂衫:“他兴许都不记得曾赠你这件衣服了吧,哈哈!”

  ————

  晚霞软卧在西山之上,若一道彩练横亘长空,也不知哪位仙子才能持之轻舞彰显风姿出尘。

  一身书生袍、一头书生髻的董方鹏站在庭院池塘边,望着满池浮萍架粉默然不作一声不发一语,他平暇独爱观瞻莲花,因为它恰如世人赞誉的“翠盖佳人”四字一般,婀娜多姿,清白而不妖艳,像他的她一样。

  当然,他独爱莲花,最大的缘由还是他的她名字中也带着一个“莲”。安素莲,安静如一朵素净的白莲花,名字真好。

  其实他那天出了家门是本来答应她辞去任务职责的,他虽然自幼被那位大人抚养长大,可数十年来也着实替他当牛做马做了不少实事,相信如果提请离开的话那位大人不见得会为难于他。

  可他最后归来踏入厨房时,对着她的背影还是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可能要几年才能回来。”

  而后他听她没有埋怨,只是轻道“嗯,那你去吧。尽量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她没有回头,可他依然看到了她双肩耸动素手抹泪。

  然而她毕竟没有回头,因此自然没有看到他说完那句话时就有鲜血顺着鼻孔耳洞嘴角一齐溢流而下。

  你我浮生匆忙客,有谁不是可怜人?

  ————

  南及对于父皇安排他向一个据说不超过二十岁的人请求指教修炼之事,显然是很不认同极不满意的。

  奈何父皇老来得子对其宠爱异常,而他自幼崇尚古人之风,随身携玉起居见玉的习惯也是学自“古之君子必佩玉”,是以温良恭俭让这君子五德不求能做到尽善尽美,最起码的百善孝为先他是势必追求的,故而很少冲撞长辈。

  因此只得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不成想今日白天父皇与身前这老货谈及此事时,这厮竟还敢百般推脱,实在让他万分气恼,要不是看在他一把年纪和父皇再三拜托甚至恳求的份上,早甩袖而去了,不过饶是如此,他也难有好脸色给这不识抬举的老货。

  本就有不好的印象在前,这下南斯皇辇车远去之后,这老货竟然不直接带他回宅院而是“语重心长”地说教起来,俨然一副规矩不少的派头。

  于是他“呵呵”笑了两声,心不在焉地开始神游。

  此时的龙展堂正介绍到家中的几个孩子:“家中还有八个兄姊,其中最小的那个是你八姐……咦,八姐,‘八戒’?哈哈,好了,剩下那七个都是你的兄长,你就是小九了。哦,对了,要教授你暗属性修炼事宜的是另外一人,叫‘云鬼’,提前告诉你,她脾气可不太好啊。”

  他说到这里,看了眼油盐不进的南及,嘀咕了句什么,随后微微一笑:“好,那我们就回宅子吧。”说罢转身在前领路。

  南及趾高气昂地跟在后面,心想他在皇宫大院都没听过这么多规矩,幼时顽劣跟着二哥爬上了悬有“正大光明”匾额的太和殿,照样没人说道唠叨,他父皇也只是嘱咐“下次小心”,不料来到这穷乡僻壤的边陲小镇,反倒条条框框多了起来,难不成你这庭院比皇宫还奢华阔绰?那样的话,本皇子倒要好生瞧瞧。

  然后他就紧随其后进了院门,心道“就这还好意思按规矩,破破烂烂的还不如本皇子家的练武坊大了”。

  他正四处环顾着瞅瞅有没有什么玄机被他遗漏,忽然见到一身材修长相貌丰神的男子“昂首阔步”而来,皱着眉打量了他一下,跟身旁老者打了个招呼便走过,他有些吃惊,没成想家雀巢中还卧着一只凤凰。

  而后又有一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白衣少年出堂门而来,看到两人站定,拱手施礼一番,南及慌忙抖袖还礼,惊奇更胜方才,那瞅着比他大了没有几岁的少年躬身抱拳的姿势一丝不苟,隐有君子风。

  他暗想原来这里礼数规矩确实不少,又见一素衫少女信步款款走来,他默道“非礼勿视”,没有去看那少女姿容便俯身施礼,却不见还礼,只听少女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好听似风铃,他抬首望去,少女脸上的两只梨涡盈盈不深,却宛如盛满了美酒琼浆,令他整个人都觉得晕乎乎的,好像喝醉了一般。

  忽然耳旁传来一声冷哼,他转头目光投去,便见一二八佳人亭亭而立,倚着堂前仪柱,面貌清冷如霜月,他蓦然一惊,俨如看到了从月宫下凡的仙子。

  回神时才发觉庭院中早已围满了人影,或笑意缱绻或面目恬淡地看着他,清风徐徐,送走了夕阳霞光,带来了夜阑气爽。

  南及脸上的倨傲和趾高气扬早不再,他挠挠头,似乎有些拘谨:“那个……大家好,本……呃,我叫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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