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五十
沉魇任鸿胪殿主事之后就在天界有了府邸，可作为一个全权掌司天界与其余五界交涉之务的、不折不扣的股肱之臣，他却选了天界最偏最冷的一个地方建了府邸。这座府邸，和他本人一样，四周环绕着驱散不掉的寒气，让人望而生畏。
复活笠珠这件事，就一直在这座府邸秘密进行着，而重新活过来的笠珠，当然还藏在这里。
润玉站在那漆黑的门前，想要推开门的手却犹豫了。
他想了很多事情，沉魇说她失去了一部分记忆，那么她有没有可能已不记得他了？如果是这样，那么该怎样介绍他自己呢？倘若从头再来一回，他也没什么把握能让她再喜欢他一次。以及，见了面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状况未明之下，他想了这么多实在要算杞人忧天，便索性破罐子破摔，一鼓作气推开门，见机行事吧。
笠珠当然在，一如初见模样，她身着朱红纱裙，抿唇蹙眉望着大门方向，双手紧紧握着，有些焦急的模样，直到看见润玉，眉头才舒展开来，她眼睛亮了亮，小跑着从殿那头奔过来，却在距离润玉五六步之遥的地方生生止了步，探头探脑地问：“你是来接我的吗？”言语间还透出一股子委屈来，像是街头被抛弃的小动物似的。
这确实是活生生的笠珠，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笠珠。
润玉向她伸出一只手来，颇为感慨地说：“来，我带你回家。”
笠珠却把手背到身后，还后退了两步，低落道：“前辈同你讲过了吧，我不能触摸任何活物，否则就会把病过给别人。”
润玉的手僵在原地，刚才那种下意识的小动作他倒确实是一时疏忽了。他若无其事地收回那手，也将它背在身后，问她：“沉魇是怎么和你说的？”
“不就是半年前我突然得了急症，昏迷过去，天界医官均没有法子，便送到了前辈那去治，如今前辈虽使我醒来，却还是没能根治，不仅会将病传开去，还多了个记忆缺失的毛病，其他的，倒没任何不适。”
“前事你还记得多少？”
“昏倒前两年多的事情我完全不记得了，再之前的，好像还算完整。”
水神死后那三年她过得极其压抑，三年忘了两年，润玉觉得，这还真不是什么坏事。
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她，润玉仍然有种不现实感，她就像魇兽存下来的那些梦珠一样，看得见，却不能触碰。他低落道：“与你分开这半年于我，十分漫长。”
笠珠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对我来说，却只是睡一觉的事。不过你比起两年前确实是变了，瞧着更俊朗了呢。”
也更阴沉了，她没说出口。
她失去记忆的那两年加上昏迷的半年究竟发生过什么，沉魇只字未提，所以她也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她甚至不知道润玉已经是天帝。
……
沉魇估摸着两人已经温存完了，就带了一大箱子东西进了屋。箱子里除了一些必需的药物，还有朔望琴和那支能化剑的簪子，以及被沉魇细致磨去焦黑的龙鳞。
其他物什没让笠珠发现端倪，唯有簪子，化为长剑以后旧了好多，上下都布满划痕，远不如以前光亮通透。
笠珠皱眉端详着那剑，“它……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还是沉魇面不改色道：“小红鲤你忘了，那两年你可是打了不少架，其中不乏一些凶狠难缠的对手。”
这是仗着她失忆，那两年的事可以随意编造。
润玉都有些心虚，若是哪天她突然记起来了，发现他们联合起来诓她，不知会作何感想。
笠珠歪了歪头，“照理说我遇见很难缠的对手会直接化回真身咬死拉倒，不至于把剑磨成了这个样子。”
润玉冷汗直流，说话却还是稳当当的：“也不是所有情境都适合化回真身，况且后来教了你新的剑招，大约是技痒吧，你也找了不少人切磋。”
笠珠眼睛一亮，“啊，你教我新剑招了呀！”很快又颓下去，“可惜我都忘了。”
润玉温柔道：“没关系，我可以重新教你。”
“可我现在这样子，学来还有什么用呢？”
要打架就必然有肢体接触，难不成直接把病气传给对方？
润玉咳了一下，道：“陶冶情操。”
笠珠被润玉接回去，依旧住在璇玑宫里她曾经的住处，门上被润玉设了厚厚一层结界，殿内又挂了一层白纱帐，倘若笠珠要会客，便可以隔着这层纱帐。
为了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笠珠回来这件事，对外是保密的，天界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璇玑宫多了一人。
魔界依然拒不交出灭灵族遗孤，转眼就到了润玉给他们的最后时限，他便由沉魇陪同，亲自去了一趟。
卞城王倒是和和气气，说一切好商量，原来抵死不交人的只是鎏英。顶着天界魔族各方的压力，她依然不肯交人，卞城王也是丝毫办法也没有。
鎏英上殿来，底气甚足，看向润玉的眼神颇有些愤恨。
润玉问她：“之前本座给你三个月时间调查，若能证明凶手不是暮辞，便不再追究，鎏英公主可查到什么了？”
“毫无头绪，真凶做得实在隐秘。”鎏英如实道。
“那么便依照前约，将暮辞交给天界查问，公主不会是不守信的人吧？”
谁知道天界审讯暮辞的时候会用什么手段，鎏英是坚决不会让他落到天界手里的，便说：“我明明说过暮辞一直都和我在一起，他根本没有可能到天界去刺杀天帝！”
但她其实有所隐瞒，那段时间，暮辞逃走过，但她问过了，那次他没有去天界，他说，她就信。
润玉摇了摇头，“可这只是你一面之词，并无其他证人。若不是心虚，为何不敢把人交给天界审讯？”
鎏英拒绝承认是自己心虚，“谁知道你们会用什么酷刑来折磨他！”
润玉耐心道：“本座可以承诺不对他使用‘过分’残酷的手段，如此，公主可以放人了么？”
鎏英还不满意，“这六界恐怕不会只有一个灭灵族人幸存下来，你们为什么不试着找找呢？不一定非要抓着暮辞不放吧！”她忽然灵光一现，“我曾见过一人，他和灭灵族一定有关系！还有，那时暮辞遗失了一支灭灵箭！”
润玉瞥了身侧的沉魇一眼，对方顺从地低了头。
他倒是忘了，沉魇手里确实有支灭灵箭，此事自然是要问的，但暮辞也是要带走的。
润玉稍微加重了语气，“公主真要为了一己之私，不惜引起天魔大战？”
卞城王慌了，忙道：“天帝陛下三思啊，没必要为了一个小小的灭灵族而发动战争啊。”
润玉拂袖，厉声道：“本座已警告你们多次，时限宽延了三月又三月，可你们依旧是这副不当回事的样子，百般推辞，当本座说话是阵风吗？你魔族把天界威严放在何处？”
问题不在一个小小的灭灵族，而是魔族根本没把天界当回事的态度。
鎏英火气也上来了，“别以为拿什么天魔大战压我们就会怕你！来啊，要战便战，我鎏英可不是什么脓包公主，若有一日开战，我必定是冲锋陷阵第一人！”
卞城王拼命拉着她不让她多嘴，她没过脑子放的这一通厥词吓得他腿都软了。
润玉轻蔑地扯了扯嘴角，“很好，本座拭目以待。”然后拂袖而去。
今日这场，可算彻底谈崩了，卞城王相当后悔让鎏英出面。
刚出魔界地盘，在忘川边上，润玉站定，问沉魇：“鎏英说的那人，可是你？”
那时沉魇化了形，所以今日鎏英并没有认出他来。
沉魇倒没有隐瞒，“她说的正是臣下。”
润玉没有看他，而是望向远方忘川的尽头，“你有什么想说的？”
“臣自幼长在这忘川里，认识一两个灭灵族不奇怪。当时发现暮辞是灭灵族，不过当着他们的面感慨了两句，这便是那公主所谓的，臣与灭灵族有关系。”他取出那支灭灵箭来，双手奉到润玉面前，“此箭完好无损的在臣这，此为荼姚谋害现任水神的罪证，臣不敢随意处置。”
这箭润玉也见过的，确实是当初的那一支。
润玉揉了揉眉心，“此箭交给司法天神留存。”
“是。”
“你不要怪本座怀疑你，你从未提到自己的过去，这也是事实。”
润玉想的是，此番若能顺便套出沉魇的过去，再好不过。
“臣的记忆只有最近万年的，实在是乏善可陈，万年间的大事，不过是目睹灭灵族全族被屠，臣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死在了那场浩劫中，不悲伤是不可能的，于是臣离开忘川，无所事事之下，去尝试跃龙门。如今再次回到忘川故地，不免有些感慨。”他语调平淡，侃侃而谈，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润玉对此不置一词，只道：“走吧，回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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