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投阳币
少了她圭程，反阳间照样转，似乎还转出了一派“和谐盛世”？
圭程飘在半空，朝头顶不过百尺高的黄沙屏障挖了挖鼻子，然后将视线继续移回脚下的星星点点上。
只见弋神广场东南角落，印象中的榆木脑袋阿才竟然摆摊卖起了新鲜空气？看那摊前的长龙，收益颇丰啊！而放话见她一次打一次的老实人李铁汉，却破天荒的干起了胁迫小娃娃去“偷钱”的买卖？
圭程不禁颦眉，眼底划过一丝犹疑。
在她四处逃命的这段时间，反阳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想着，目光不由得打量而去。
整座广场上似乎除了躺在广场过道乞讨的李叔，其他人都略显不对劲。
圭程手扶下巴，凝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陷入深思。可想破脑袋，也没能琢磨出半点头绪。
圭程咬咬牙，回过身来，却不禁“哇”的下叫出了声！
视线中，几乎所有反阳人都在为自己的目的而奔走，却唯独过道上那身材消瘦，脸色枯黄的李叔正突兀的瞪着一对铜铃大眼直直望着她！
这么远的距离，他能看见？
想法一出，圭程不觉笑了：李叔患有先天性白内障！她差点把这茬给忘了！瞧瞧她这脑子！纯粹自己吓自己呢！
正当圭程以为只是一个巧合时，却见李叔嘴角蠕动，蓦地笑了！
虽只一瞬，但圭程敢拿人格保证她的确看见了！真真的！
而且李叔好像在朝她说着什么？
圭程喉头一哽，愈发觉得脊背发凉，额角也不住冒着冷汗，但还是忍住了想落跑的心！
她想知道李叔到底在说些什么...
虽然她心里明白自己迟早会因强烈的好奇心而惹大祸！甚至严重到直接在反阳间消失，再也无法投阳成人，但还是无法就此离开...
因为远比消失更痛苦的是，自己的思想。
圭程鼻息一沉，目光逐渐在李叔的唇齿间收紧。
“我...要...杀了你！”圭程眼睛瞪得滚圆，霎时一惊，“不对不对！是我...很...担心你...我很担心你...我很担心你...”
圭程眸光一怔，内心的恐惧尽失。
许久，才轻声喃喃：“谢谢...我很好。”
李叔转过脸，不再说话，伸出起皱干瘪的手同往日一样继续晃动着缺口的瓷碗，一下一下，瓷碗里孤零零的一枚投阳币随之上下起伏。
圭程笑笑，抬起长袖擦掉溢出眼角的泪水，将藏在内衫口袋里的物件小心翼翼的取出，置于手心。
在反阳间，人们感受不到饥饿与寒冷，更无须再为睡眠不足而烦恼。而眼前这枚形似生前五元硬币的物件，便是李叔碗里的投阳币，也是弋神广场上大多数人时刻奔走的目的。
每七十年，反阳间便会迎来一次盛大节日——投阳日，周期为三天，地点在距市中心二十公里的昙花地。
但反阳间没有日月更替，即没有时间，这是公认的事实。
那么这七十年和三天又是谁算出的呢？
不得而知...圭程摇摇头，心想着恐怕这又是以讹传讹的产物吧！随即眼波一转，看向手心。
在反阳间，绝大多数反阳人皆知投阳不易，而这枚投阳币便是“投阳日”的门票！满十万投阳币即可拥有入场资格！
但投阳币的获得来源只有一种——在世生人在亡者坟前烧纸祭奠。当最后一寸灰飞烟灭，烧掉的纸便会以投阳币的形式落在关联的反阳人身上。所以自然有许多反阳人心生不甘，继而造就了反阳间现在这番面貌。
凝视着手心的投阳币，圭程的黑亮眼珠霎时一转！接着一个俯身朝广场飘去。
“舞妖娆，万尾鱼，千朵苞子坠满地；不说话，紧闭眼，血口才罢又唱起...”
好久没见这些小鬼哼歌谣了，咋一听，还真有几分悦耳！圭程稳了稳步子，顿时竖耳倾听起来。
“鱼走沙，弋神祭，不过一叶障目不识趣；倘若生，兴许死，全凭造化为他不为己；动则无，反则有...啊！”随着一阵刺耳的尖叫划过耳侧，童谣声戛然而止，还没等圭程反应过来，亡命般的嚎叫声再次响彻天际：“啊！！鬼来啦！鬼来啦...””
圭程愣了下，望了望自己，嘴角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我不会伤害你们...别喊了成吗？”
声音再次秒停。
小鬼们战战兢兢的互相看了眼，瞬间叫得更大声了：“大家快跑！鬼来啦！鬼回来了！啊！！！”
听着充斥在耳畔已经略微喑哑的嘶吼，圭程的嘴角不觉抽搐起来：“嚎什么嚎！”
本想再好好“调、教”这些无礼的娃娃们一番，但碍于脸面，怕周围人责她以大欺小，只好将方才的杀气尽收在笑意中，耐心纠正道：“姐姐姓圭，第一声，两个土叠一块儿的那个，不是第三声的那个鬼！是圭！圭！圭...明白了吗？”
原本四处逃窜的娃娃们直接被圭程的第一句话惊在了原地，哪里还敢言语！连连点头示弱。
而方才还在热情吆喝的摊贩们，也瞬间没了踪影！
整个弋神广场似乎开启了自动管理模式...
对于眼下种种行为，圭程早已司空见惯，也懒得上前一般见识，冷眼一转便又朝向了瑟瑟发抖的小娃娃们。
“我说...”圭程眉眼一挑，双指不住地摩挲，“那个...东西，是不是该？”
“......”小娃娃们好似没听见般，一言不发。
圭程一看，顿时来了脾气：“咳！咳！咳咳咳...”
幸而，几声具有威慑性的咳嗽下来，果真有几个识时务的主儿！不然她今儿非得把肺给咳出来不可...
只见几个带头老大折身回头，步履维艰的朝自己走了过来。盯着娃娃们紧攥着的粉拳头，圭程顿时笑颜高挂：“这才是好孩子嘛！来来来，把手里的宝贝给姐姐！”
几个娃娃早就心生不快，此刻望着圭程的得意劲儿更是涨得脸蛋儿通红！但迫于圭程的威逼下又敢怒不敢言，只好咬牙将拳头里的物件悉数奉出。
见状，其他娃娃也陆续上前交了偷来的投阳币。
圭程抱着整整一捧投阳币，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说呢？
这感觉...就像...
对了！就像你意外尝到一种美食，并且好吃到让你流泪的极致满足...
“姐姐...”
正当圭程沉浸在爆棚的幸福感中难以自拔时，一个奶气的声音传来。
圭程收回肆笑，直起身扳，低头，半睁开眼。
一个身着麻布衲袍、头束四方髻的男娃正“柔软”的站在她眼皮底下，清澈的眼神不偏不倚，就那么望着她。
望得圭程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僵硬的笑笑。
见圭程朝自己笑，嘟胖男娃好似获得了许可，原本灰色的脸颊慢慢浮上红晕，说话也比方才中气许多，但还是能听出一丝恐惧：“姐姐...我爹和...娘亲走的早，打小我就不认字...”
圭程愣了愣，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慢热”吗...
没吃过猪肉她还没见过猪跑吗？
这哪里是“慢热”啊！
这TM简直是“回暖”啊！！
等等...这话用到她身上好像不对...
她生前吃了十几年的猪肉，可不，还真没见过猪跑...
轻咳了一嗓子，圭程强装镇定将手里的投阳币塞进裤子两侧的口袋里，弯腰干笑道：“小弟弟，你的赃物还没有上缴喔！”
嘟胖男娃一听顿时神色大变，窄细的眼圈泛起绯红。
“怎么？”看着娃娃欲言又止的怜人模样，圭程忙揪心问道。
“我...”嘟胖男娃抬起脏兮兮的灰袖角抹了把脸上的泪花，怯怯回道：“我...不敢偷，姐姐，你别打我成吗？”
圭程一听，差点没吐出血...
“姐姐...你别生气，我下次...下次一定偷！你别...”
见嘟胖男娃双手直搓，脸蛋涨得通红，圭程顿觉做了孽般，霎时没了快意，只得无奈的摆手道：“去吧去吧！都玩去吧！”
话音落地，小娃娃们犹如圣旨在手，先是面面相觑了会，接着便都又蹦又唱的跑开了。
看着小娃娃们活泼的背影，圭程却笑不出来。
生来命薄，不受老天爷待见，就比他人死得早；死后，却还是逃不脱命，被人威逼利诱。而投阳，对他们无异于小鱼想上天、大雁想入海。
圭程微微眨眼，将涌上眼底的热压制，转身朝挪到她对立面拥挤的摊贩群走去。
而这边的摊贩们看到圭程缓步而来则顿时炸开了锅！
但再往后挪显然不太可能，望着身后黑压压的人群，摆在第一线的摊贩直呼苦命...
圭程自然也看出了摊贩们的心思，两步并作一步上前当即摆明了立场：“我不是来闹事的。”说着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捧投阳币，数了六枚缓缓递于阿才面前，见阿才迟迟不动，颠了颠：“拿着。”
“我...不要。”
圭程强压不快，扬了扬手掌，低声道：“我只是物归原主。”
“我不要，这不是我的...”
尽管圭程道明了来意，阿才却还是方才的态度，圭程见状也不再强硬，收回逐渐收紧的拳头，眼神漠然的朝周围扫了一圈：“那你们呢？”
话音未落，原本嘈杂的人群霎时安静了。
答案果然和预想中完全一致...
圭程冷笑一声，将双手收回合十在胸前，自言自语的讥笑道：“一个个视财如命，如今却连自己的钱都不要了？”接着又仰头朝天，原地打起转来：“老天爷，你可看好了！这是无人认领的投阳币！绝非我偷来抢来骗来！既然掉在地上都没人踩，那我只好弯腰了！”
只听“咣当”声四起——投阳币撒了一地！
众人先是惊讶不已，接着猪肝色的脸陆续恢复血色。
毕竟圭程做过太多荒唐事，今儿这件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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