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初露头绪 3
秋意深重，卫容拿着白日得到的账本免不得在赵熙眼前炫耀一番，“区区账本，本将军得来可是全不费功夫。”她挑起的眉梢，上扬的嘴角是对她多日以来忧虑缠心最好的释放。
“厉害。”赵熙翻着账本，眼角的余光落在卫容身上，但凡让她欢喜的事情，他也喜欢。
卫容跳起来坐在桌子上，双臂伸展开来撑着后头，别过头盯着账本，“子兴，你还能看出什么来？”她对出账入账方面知之甚少，只能看到一些字面东西，再深入些就不明白了。
赵熙阅得仔细，思考片刻，“此事与李正自是脱不了干系，然而……”他想到了什么，话只说了一半，又咽了下去。
“你们读书人是不是都爱卖关子？老实交代了！”卫容最见不得他婆婆妈妈的模样，明明有的说又一副舍不得说出来的样子，好歹还是个七尺男儿，一点都不像样！
他没答话，反手合上账本，“李正与东夷商人勾结，证据确凿，至于别的，如你所见，我也看不出什么。”赵熙摊开手，摆出无可奈何的样子，然而其中牵扯之广是不能让卫容知道的，不然北齐半个朝廷，恐怕就要葬送于此。
和他同样想法的人是楚宵。
“走一趟卫将军府上。”楚宵反复斟酌着莫董昭的话，“楚平，卫容手里的账本，要么毁了，要么送到本王手里，总之，不能继续留在卫容手里。”他脚下的步子沉了沉，想了想又朝着卫府的方向走过去。
楚平向来不懂王爷的心思，明明白日里还买通商部那群吃软饭的，让他们乖张把账本给了卫将军，怎么到了晚上又不能让卫将军得到账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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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莫府后院还沉浸在莫家小姐满心春意里，皓月正当空，“诶，刚才我和李叔出去，你猜遇到谁了？”莫家的家丁从后门进来，神色耐人寻味。
“谁啊，谁啊？？”几个小丫头见他那样就知道苗头不对，三五个凑了过去。
那家丁摆了个嘘的手势，“就走到那什么女将军府那儿呢，就瞧见王爷了。”
“王爷，哪个王爷？！”
“你说京中还有哪个王爷？”家丁看几个小丫头不懂事的样子，倒是猖狂起来，“自然和圣上最亲的那个哩！”
小丫头们听他一说竟起哄打起趣来，“胡说八道什么呢，先不说三王爷和卫将军明面不合，人家王爷一个时辰前才来府上给小姐带了礼物，怎么会一眨眼功夫就到将军府上？难不成，你还指望三王爷能跟那女霸王有什么？哈哈哈哈哈……”
“就是啊，王爷怎么也瞧不上那女霸王！”
“你们嘴碎些什么！！？”莫雪柔爱不释手的捧着生肌散被刚才的话乍得一惊，本已三分的睡意瞬时消散，“王爷，王爷他，去了卫将军府！？”明明方才还对自己展露情意的男人一眨眼功夫就去找别人？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厉呵打破了后院里原本欢腾的气氛，“小，小姐！”几个小丫头吓得跪在地上，“没，没什么……”
“啪”院中划破清脆声响，莫雪柔心底翻腾起来，抬手将手中的生肌散打翻在地，皎皎月光更衬得她容颜光洁，只是紧咬住的下唇暴露了她此时内心的妒恨。
“小姐莫气，三王爷何等风采，眼里自然只能容得下我们小姐一人，怎么会瞧上将军府里作威作福的女霸王！”几个小丫头见势不妙，又赶紧奉承起来。
然而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正戳中了莫雪柔心头的痛处，“是啊！呵呵！你们的意思，他宁可去找一个女霸王，他也看不上我吗！？”莫雪柔心中所想一直如是，她总觉得楚宵对于卫容，比对她多了些什么，虽然不能清晰的感知到底是什么，却始终让她不甘，无论才华气度，容貌品行，她哪点逊色于别人，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配得上三王妃，她一直比所有人都要努力，别家千金初春踏青，她只闷在屋中研习诗书，别家千金相约采买胭脂，她却是跟在先生后头品鉴为政之道。
这样的自己凭什么入不了楚宵的眼！
莫雪柔这张脸在下人跟前打得是啪啪得响，“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地上的小丫头惊慌失措，急得眼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到底是猜不透小姐的心思，好心安慰却成了火上浇油。
“罢了。”莫雪柔琥珀色的眸中泛起光亮，映着一枚月亮，她背脊的力气似是被一下抽空，正对碎着的生肌散蹲下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下午是刚从卫容府里出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玩意儿是她卫容不要的东西！你以为我不知道只有她不稀罕的你才拿来给我吗！可是，她也不稀罕你啊，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把自己给我呢……”她伸出手，在月光里撒了一把生肌散，秋风把细末吹进她眼睛里，莫雪柔觉得眼睛疼，疼得湿润。
晚上的卫府灯火昏暗，除了大门外头的两盏灯笼，院中少见火光明亮，仅借着微弱月光楚宵才能看清楚脚下的路，越往前走着，路却变得更窄，不远处灯火通明，就是内堂的书房。
楚宵远远看到一团明亮里小小的黑影，卫容伏在桌上，他走进了些，桌上的人似乎也看到了他，陡然立起身来，一步一步朝他的方向过来。
“王爷？！”对方的声音里有三分惊讶七分疑虑，大概是万万没想到楚宵会在此时来访。
楚宵走近了些，“把账本拿给本王。”他离卫容很近，只差半点就碰到一块儿，卫容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转身跑进屋里，楚宵立在原地，心中颤动微妙。
她在书桌上翻了翻，找了会儿，拿着账本从屋里出来，又在手心拍了拍，“恕我直言，王爷，这账本本将军实在是看不大懂，不过李正罪名属实，明日一早上朝之时，即可问罪！”
只是卫容的话说得太短太快，又太过专注于明天怎样将李正绳之于法，却没在意手中的账本刹那在楚宵的手里化作漫天纸屑，像提前飘落下的冬雪。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太快让卫容来不及反应，纸屑从她头顶飘下来，只记得刚才楚宵扬手的动作，宽大的琵琶袖在秋夜的风里起来又落下，袖口擦着卫容的左颊过去，还隐约夹杂着檀木的香气。
“本王不知，李大人何罪之有？”楚宵静静地看着自己一手造就的眼前情景，唇角扬起来，“本王从未觉得李大人有罪。”
楚宵说完又恰好接住了卫容挥出来的那一拳，震得整条手臂都发了麻，“卫将军可以不要命，难道也可以不要你卫家的全部吗？这一拳要真是砸下来，啧啧……将军是不是要谢谢本王？”
“北齐之耻，尔等之辈。”
卫容的背影迅速湮灭在夜色里，她跑了。
头也不回的跑了，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何等心态来面对眼前的男人，山下楚宵舍命救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而刚才发生的一切又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卫容突然发现，
楚宵的每一个样子，都不是她认识的样子。
而当年那一句，“这江山，是我楚家的江山；这天下，是我楚家的天下。”会不会也只是他的玩笑话。
一切发生的实在慌张，连续多日的努力转眼之间化为云烟，卫容平静得很快，楚宵所作所为撇开不谈，账本只有一本，可李正所做的勾当决计不止一件，无论如何，蚕食北齐朝廷的败类就不该留在世上。
不然怎么对得起战场之上亡魂戚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防贼防盗闭门关窗，大鬼小鬼排排坐，平安无事喽。”更夫从墙外头过去，一路锣声，卫府里面深秋的蝉做着最后的挣扎。
“三更天了。”赵熙靠着台阶坐着，听到外头打更过，仰头咽了口酒，喃喃道。
卫容脸上尽是疲态，空中慢慢凝聚起来的雾气缥缈虚幻，“子兴啊，读书人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你说说，这么多年，我到底算不算认得他？”
赵熙其实不懂该答什么，他大抵猜得到楚宵的初衷，但又苦于无法开口，“王爷有王爷的意图，李正他也不会只留一个账本，凡事看开点，卫木头。”
她没出声，又咽了酒，淋在胸前，贴着初愈的伤口，又火辣辣地疼起来，“不是看不开，是我脑子不好。”凉风迎面来，卫容从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清醒的过活，从楚宵扬手的那一刹开始，她觉得自己像是认识了一个二十多年的陌生人。“赵熙，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楚宵说天下是楚家的，江山是楚家的，我想帮他好好守着，东夷人凶残，我杀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有人说卫将军比东夷人更狠些。可眼下，我连楚宵到底什么样子都搞不清楚，我是不是糊涂？”卫容从赵熙的瞳仁里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努力瞪着眼睛，那影子就更模糊，“你知道吗，我向来最瞧不起读书人，莫雪柔就爱读书，读书有什么好？读书能降得住东夷那些家伙吗？可是现在想想，我要是以前不跟着爹后面耍刀枪，学着那些大家闺秀读读书，我现在是不是也算才女一个？”
卫容喝多了变得语无伦次，赵熙听她吞吞吐吐说着，像是看到了她十五六岁的模样————倾心少年郎，甘愿褪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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