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真相
天边才刚有一丝亮光，楚府院内除去守夜的家丁，就只有早起烧柴做饭的丫鬟婆子醒着。昨日里发生的事不许他们私底下议论，胆子大的也只敢偷偷的在被子底下和自己的姐妹讲一讲。
“前半夜你值夜的时候，大夫还在吗？”
“大夫去看了两次就去睡了，留了个徒弟跟我一起守着，让每隔一个时辰进去看看。”
“看什么？”
“看、看看二爷睡得是不是安稳。”
“那女人还在呢？”
“嗯，二奶奶一直在边上陪着。也不休息，也不与我们说话。”
“叫什么二奶奶！你忘了，堂可还没拜完，而且你没见老夫人气成什么样吗？我看八成不会叫那女人过门了。”
“唉，是不是的，都是主子一句话罢了，让我们叫什么就叫什么。”
“你说。。。”
“什么？”
“你说。。。咱家二爷不会。。。”
“唉，也是奇怪，大夫竟然瞧不出是什么病。听说老爷今早就要进宫面圣，想求一个御医来给二爷瞧瞧。”
“陛下会同意？陛下可是长公主的胞弟。昨日那情形，我远远看着都觉得难受，更别说陛下了。”
“唉，佛祖保佑吧。。。”
“是啊，佛祖保佑吧。”
然而下人们并不知道，楚宅的大红新房里此时早已没了人影。那个本该躺在床上休养的人，已经悄然入宫。
千岛国皇宫，御书房内。
泰岩文湑看着面前的半块诏书，久久不发一语。那半块诏书被保存的十分完好，只是有些旧。上面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泰岩文湑伸手触摸诏书上的字迹，随之低声念道：“难承大统，是以废黜太子之位，贬为皇子。。。”他抬头看向楚柯，问道：“你早就知道这遗诏一事？”
“是。”楚柯答道。
“母后也一早就知道？”
“是，咳咳咳。。。。”
“那皇姐她？”
“她并不知晓。”楚柯缓了口气，接着道：“六年前先皇暴毙于颜美人宫中，太后第一时间宣臣入宫协助处理此事。当年颜美人宫中的李嬷嬷趁乱带着遗诏出逃，臣这些年一直奉命暗中追查遗诏的下落。太后吩咐臣，万不可让陛下与长公主二人知道遗诏一事。然而臣昨日才得知，合亲王已于三月前得知了遗诏一事。臣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禀明陛下，好让陛下有所提防。”
泰岩文湑点头：“起身吧，不用跪了，来同朕坐一会。”
楚柯缓缓起身，寻了一把椅子坐下。他脸色有些苍白，眼下乌青一片。
泰岩文湑宣人替楚柯上了热茶，待人退出去后，才再次开口问道：“这遗诏你从何处得来？”
楚柯饮了一口茶后，而后将昨夜里的事情娓娓道来。
昨夜里，他醒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他头脑昏沉的靠坐在床上，确实花了一些时间才完全清醒。他对自己的身子十分清楚，然而昨晚上的昏厥却完全不在他的计划当中。林伊水递上热茶给楚柯，而后又退回了方才的位置。楚柯接下茶杯，却没有饮，哑着嗓子接着刚才的话问道：“所以，你是合亲王的人？”
“不、我不是。”
“把你知道的，咳、都讲出来。”
林伊水垂着脑袋坐在椅子上，幽幽开口道：“四个月前，李妈妈带着我与香儿回来了锦帆城。她叫我们去找合亲王，叫我将自己与先皇的遗诏一并献给他。李妈妈说，我身上背着颜家全族的血债恩情，合亲王必会好好待我。可是，可是我不想。我不想像李妈妈说的那样，进宫，做妃子。荣华富贵的日子我没见过，也不敢想。可、可香儿说她愿意，她想进宫，所以与我换了身份，我变成她的丫鬟，她成了我。”
“既是这样，你又如何来了我这里？”
“是二公主将我送过来的。去了王府没多久，香儿便如愿成了王府里的香姨娘。二公主信我只是个丫鬟，说是要将我送来迷惑郎君你，让你不要继续追查诏书的下落。她说我跟在香儿身边最久，是最能以假乱真的人。”
“那遗诏现在究竟在何处？可是已经被交给了他们？”
林伊水没有立刻回话，她忽然背过身去，抬手默默解开了自己胸前的扣子。
“你做什么？！你咳咳咳。。。”
只见她背身从胸前扯出一块藕粉色的亵衣，随后系好了扣子，这才满脸紫红的转过身来。她站起身来到桌边，取了桌上缠红绳的剪子，沿着衣料的边剪下了一块方形布料。除去上下两层，被藏在中间的那层竟写着字。林伊水捧着那块布来到床边，道：“这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东西。”
楚柯一眼便认出了先皇的笔迹，他一瞬间愣在当场，整个人好似如遭雷击一般。他先前派人搜查过林伊水的随身包袱，可那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除了这些女子贴身的衣物之外什么也没有。那时他也并不相信林伊水会将遗诏带进他的府中。楚柯伸手接过林伊水手中的诏书，上面还残留着女孩身体的余温。他翻看了一下，发现只有上一半。也正是因为只有一半，所以才能被藏于布料间而没被发现。
“李妈妈将这东西裁成了两半，一半给了我，一半她自己拿着。她叮嘱我，这东西在我身上的事，这世上只能有我二人知道，就连香儿问，只告诉她另一半藏在颜府旧院。她说香儿容易心急，怕她嘴快漏了底。”
楚柯抬头问道：“李嬷嬷如今身在何处？”
“我、我不知道。”
楚柯不信她不知，刚要开口却难以抑制的咳嗽起来。
门外守着小徒弟闻声推门进来，惊讶的看着床上的人。小徒弟张着嘴巴还未出声，就听到楚柯开口道：“你先出去门外守着，暂时不要告诉府里其他人我已经醒了。”
小徒弟闻言默默退了出去，蹲在门外与守夜的丫鬟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
楚柯饮了一口手中的茶，这才继续问道：“你怎会不知？你们三个留了一个人在外面，不就是为了与住在王府中的你二人接应吗？”
林伊水闻言连忙解释道：“我真的不知。我们在城外的客栈里分别后就再没见过。她说只有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哪，才最安全。分别时李妈妈说，等香儿怀上王爷的骨肉，她便会带着东西与我们汇合。可我离开王府时香儿已经有孕在身，李妈妈却始终没出现。我现在也不知她是不是已经去了王府。”
“合亲王对遗诏一事并不知情，这一点我很清楚。你们如何叫他了信你们？”
“香儿机灵，那一次是她与王爷单独谈话。具体怎样说的我不清楚，但王爷信了。为了让王爷相信我们与李妈妈有联络，入城前香儿还从山野老翁那里买了十只雨燕，每个月就放生一只，说是给李妈妈报平安。其实、其实那就是普通的雨燕，只不过雨燕是飞得最快的鸟儿，不会有人知道它会飞去哪里。这也是香儿想的法子，说只要它们飞出去不被抓住就行，没人会发现。。。”
“哈哈哈哈哈！”龙椅上的泰岩文湑突然大笑起来：“雨燕。。。”。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就像听到了一件极荒谬的事。他最终笑着叹了一口气，语气无奈道：“想不到我千岛国的命运，竟是被几个女子牵动着。”
楚柯回道：“一切事端都是由李嬷嬷私欲熏心而起。”
泰岩文湑摇头道：“不，也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这件事里的每一个人都藏着私心。二皇妹，颜美人，左太妃，还有那两个真假颜家女，甚至包含母后在内。可若论对错，究竟是我占了皇兄的位置。”
“陛下！您自出生便是太子，先帝生前一直十分看重陛下，也从无半分废储之意。这一道圣旨下的着实蹊跷，臣认为这其中也许另有隐情。”
泰岩文湑站起身，缓缓踱步于烛光跟前停住，他背对着楚柯，问道：“父皇的死呢，是否也是另有隐情？”
楚柯一时语塞。
泰岩文湑继续道：“母后叫你来做这些事，却让你无论如何也要瞒着我们姐弟二人。想必不是为了隐瞒遗诏的存在，而是要隐瞒父皇驾崩的真正原因，是不是？”
“陛下。。。”
“你是朕的臣子，朕此时问你话，你只需要答是与不是。”
楚柯站起身，对着泰岩文湑的背影一拜，沉沉道了一个字：“是。”
一个字，千万斤的重担仿佛从楚柯的肩头被卸下了一半。
可也是这一个字，却在泰岩文湑的胸口压上了一颗巨石。他脊背僵直的站了一会，又道：“是母后所为吗？”
身后的人没有回话，泰岩文湑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一次他显然有些动怒了：“朕在问你，是，还是不是。”
“是。”
“她、母后她，究竟做了什么？”
楚柯沉默片刻，道：“当年先帝留宿颜美人宫中，毫无征兆写下这一旨诏书要废太子，改立大皇子为太子。此事太后当夜便得了消息。”
“父皇身边有母后的人。”
“是。不止先帝身边，颜美人宫中也有。颜家偷偷向先帝进贡秘药一事，太后其实一早便知晓，只是始终缄口不言罢了。那晚得到消息后，太后一心认为是颜美人出言挑唆先帝，毕竟她是左太妃献给先帝的人。而太后担心这诏书第二日便会被带到早朝上，所以当天夜里，太后便命人在先帝的药里加了一味药。”
“是毒？！”
“不，是药。只不过，与颜家秘药的药性，相冲。”
烛火摇曳，楚柯低着头，看到地上泰岩文湑的影子有些明暗不定。这时又听到泰岩文湑问道：“这一味药，母后早就备好了的，只等有朝一日用得上，是吗？”
“是。”
一语毕，楚柯只觉得前面的光亮忽然消失，他抬头看去，发现泰岩文湑竟徒手将面前的灯芯灭了。御书房内的光线暗下来，只有依稀的晨光从窗外透进来。泰岩文湑踱步重新回到昏暗的龙椅前缓缓坐下，好像是愣了一会神，许久后才再次出声道：“这些年母后几乎日日泡在佛堂里，日日烧香，脸早就被熏得蜡黄。朕与姐姐明明是被母后一手带大的，可朕竟一时间想不起她年轻时的容貌了。”
“陛下，太后即使有错，却也都是为了陛下，与这千岛国的太平。”
“那若是朕与你说，废太子而改立大皇兄本就是朕的意思呢？”
楚柯闻言腾的直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泰岩文湑。而此时窗外的天色渐亮，他清楚的看到泰岩文湑瘫靠在龙椅上，神情颓然。
“是朕。。。”泰岩文湑突然哽住，他缓缓向前蜷起身子，将脸完全埋进掌心里，仿佛是不想让人看见他此刻的神情，他的声音从指缝间漏出来：“是朕与父皇说，皇兄比朕更适合这位子。父皇龙颜大怒，问朕可想清楚了？叫朕第二日再去回话。朕第二日去，还是说了同样的话。父皇听了，气的拿折子砸朕，叫朕回去好好想想，隔一日再去回话。最后那一次，朕与父皇说，皇兄的德才皆优于朕，而储君之位本就应该立贤，而不该被嫡庶之别左右。父皇那一次才终于同意，要改立皇兄为太子。只是，才过了两日，父皇便突然驾崩。朕只以为父皇还未来得及写下诏书，以为这就是朕的天命。朕万万没想到。。。”
“陛下。。。”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朕的所为成了父皇的催命符！”
哗！泰岩文湑猛地将案台上的笔墨书籍统统扫到了地上：“叫人去查，朕要知道那李嬷嬷的下落！”
楚柯重新俯下身，道：“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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