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试探(下)
莫离跟着小蛮进去的时候，严诗诗正站在桌前等着她们，小蛮退下去后，屋子里便只剩下莫离和严诗诗两个人大眼瞪大眼。
莫离恍然想起，她和严诗诗根本就没说过几次话，除去刚来严府那会初次见面的问候，今天下午是两人第二次说话，现在是第三次。
还真是赶鸭子上架一般的尴尬。
“玲珑姑娘请坐。”倒是严诗诗先开口说了话，还抬手给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见她在桌前坐下，自己才寻了个对面的椅子也坐下来。“玲珑姑娘来找诗诗可是有事？”
莫离看一眼已经被自己放到圆桌上的小木盒，将它缓缓推到严诗诗面前，含笑点头，“下午不是说好了要给二姑娘送些自制的香料吗，趁着晚饭过后正好闲来无事，就给您送来了。”
心里其实好一顿腹诽。
要不怎么说越是大户的人家越是虚情假意呢，下午才说好的事，现在她东西都已经拿来了，小蛮还通报过的，居然现在还装傻问她来有何事，她不是来送香料的难道是来提亲的不成。
严诗诗当然不知道莫离在心里是怎么个鄙视她，兴许也不屑知道，拿起小木盒打开闻了闻，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香味真的合了她的意，温婉的脸上竟露出欢欣的笑容，“玲珑姑娘这个家传的秘方委实厉害，这香料的香味甜而不腻，香气又悠远绵长，如唐姑娘所说，确实该是千金难求的。”
莫离也觉得花宸这次特制的这个香料确实好闻，但严诗诗这种夸法在她看来实在有点过了，只是人家那喜欢的神情看着又不像装出来的，莫离想了想，兴许是她见识太少，亦或者见识太多。
“什么千金难求，二姑娘若喜欢，下次我做多点给你一份大的怎样？”
严诗诗愣了愣，神色中明明透着惊喜，说出的话却是推辞，“不用了，这怎么好意思。”
莫离知道她这只是客套话，莞尔笑了笑，宽慰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娘亲将秘方留给我应该也是希望它能为喜欢它的人所用，有人喜欢有人用，它才有存在的价值。”
严诗诗似懂非懂点头，终于不再与她客气，“那我就先谢过玲珑姑娘了。”
“一些香料而已，有何谢来谢去的。”莫离摆摆手，漫不经心环视一圈屋子，轻笑一声继续道，“说来万幸二姑娘是嫁人前看上我这香料，不然我倒不敢随便送你的。”
严诗诗听得奇怪莫名，“玲珑姑娘家乡有说法香料不能赠予妇人？”
“当然不是，若真是五六十以上妇人多送些倒也无妨。”
“那……”严诗诗这下是真的听不明白了。
“其实是因为这香料的配置有一味材料是麝香，若是有身孕之人闻了，很容易滑胎。”莫离一边观察着严诗诗的神色反应，一边缓缓继续道，“香味再好，若是害得流产，终归是不划算的，所以二姑娘真的无需与我客气，趁着现在未许人使劲用，等你以后嫁了人，你问我讨，我都不敢给你的。”
严诗诗脸色微不可见白了白，很快又恢复如常，若不是莫离早就打定着心思观察她的反应，恐怕根本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什么许人，八字都没一撇，”严诗诗假意娇羞别开脸，“那按玲珑姑娘所说，我确实该趁着现在多用用。”
“可不是，”莫离望一眼门外渐渐黑沉的夜色，站起身子，“我该回去了，翠珠那丫头不知道吃什么吃坏了肚子，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
严诗诗跟着站起来，看样子，是想送送她，
莫离忙留住她，“二姑娘不用送了，又不是回哪里去，也就隔着几步路的院子。”
严诗诗迟疑半会，才点头，“那……夜黑，玲珑姑娘走路当心些脚下。”
“我晓得。”
．
严诗诗的院子外种着几棵海棠树，这几日恰是海棠花开得最艳最盛的时候，月光下朵朵粉红好似镀上一层银沙，圣洁而又美丽。
莫离却根本没有心思欣赏这美景，出了院子后抿了抿唇，径直踱步走向那排海棠树。
一棵，两棵，三棵……莫离一棵棵抬头打量，到第六棵时，终于看见掩在花叶间那熟悉的大红色水纱长衫。
转身环视一圈四周，待确定四下无人，才一提气跃了上去。人刚坐稳，便听到一道来自于男子的娇笑声，“你怎么发现我的？”
她活了两世，遇过那么多人，这世间却只见此一人，能以男子的身份端着专属于女子的娇笑，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突凸亦或恶心，反而会错觉这就该是属于他的笑法，亦正亦邪，亦仙亦妖，勾人心魂，动人心魄。
莫离在心里翻个白眼，她就算不转头，也能想象坐在身旁之人此刻必是明眸善眯，笑得比狐狸精还狐狸精。
“我来时就闻到你身上那花蝴蝶的味道了，夹杂在这些芙蓉花香里，别人虽闻不出来，我却一闻就闻得出那个花香味。”
花宸抬手闻闻自己衣袖上的花香，轻笑，“真不愧属狗的，鼻子就是比一般人灵很多。”
“岂止鼻子灵，还善于咬人，你要不要也一并试试？”莫离冷哼一声斜眼看他。
“行啊。”花宸转身将自己的手横到她面前，“不过你别咬得太深，若留疤于我有些残忍。”
莫离说要咬他自然是气话成分居多，况且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也不是会老实巴交乖乖让她咬的性子。
转身对上那对秋水明眸，看他似笑非笑，她一脸戒备，“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能卖什么药，”花宸耸耸肩，“不过你说要咬，我就让你咬呗。”
“少来，我又不是小孩子给你随便糊弄的。”
“本来就还是个小丫头。”花宸伸手摸上她脑袋，将她头上的发髻揉乱，良久，见她依旧只是瞪着他却没有任何行动，便有些奇怪，“怎么还不咬我？”
莫离嘴角抽搐，“你找抽吧？那么希望我咬你。”
花宸低笑，“不是在生我气吗？怎么现在给你机会出气反倒不要了。”
“谁说我生你气了。”莫离头向右一歪躲开他停留在自己脑袋上的大手，“你做了什么事让我需要生你气？”
“你不是在气我帮着唐晚晴害你不得不离开红楼后还要在人前跳舞？”花宸的右手不依不饶跟着往右平移，继续摸上原先那颗脑袋瓜子。
原来他都知道。
“气又怎样，不气又怎样。”莫离挥手打开停放在自己头上的手，这次是真的用了力丝毫不客气，“于公，你有白涟的命令在身，于私，若能讨得唐大姑娘欢心，说不定能圆了你一直想娶妻的心愿。”顿了顿，叹口气，“我虽不是很懂事，但也没那么不讲理。”
花宸怔怔看着她，半晌，掩嘴闷声狂笑。
莫离本来没那么大火气，被他笑得倒火气真上来了，“笑什么笑，哪里好笑说出来让我也一起笑笑啊。”
瞧见她脸上真有了恼色，花宸只得硬生生止住笑，又顺了会气，才好笑看她，“你以为我真对唐晚晴有意？”
莫离愣了愣，依旧没好气，“不然呢？”
“没什么不然。”花宸收了笑似嗔似怨白她一眼，转过身子，“我眼光哪有那么差，还是你觉得她配得上我？”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莫离一时愣住。
凭良心说，“唐晚晴有哪里配不上你？”
花宸睨她一眼，“她有我漂亮？”
“……”
“莫说我，她还不及你和雪暖，这样的外貌怎么配当我的娘子。”
……
“花宸，你要找个跟你一样漂亮的，不如索性找白涟吧。”
“……”
花宸被雷的眼角抽搐，莫离心情却好了起来，“说吧，你干嘛跑这树上来？”
“你以为我想？”花宸有些没好气，“还不是担心你搞不定那严诗诗，所以特地来看看。”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莫离一时愣住，谈不上受宠若惊，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在你看来我那么没用？”
“当然不是。”
“若不是因为这个，难道还有别的原因。”莫离若有所思打量他，半晌，“该不会白涟也关心这个案子吧？”
她本也就随口问问，没想到花宸怔了怔，真的沉默了。
“呀，花宸，这到底怎么回事？”莫离瞪大眼睛看他，“你们是不是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花宸要笑不笑白她一眼，“不过都是存着心思想早点把这案子结了而已。”
他这话若是拿去忽悠杜锦谦，杜锦谦怕都是不信的，莫说她，“少来，你和白涟又不是慕容连城，若没有什么目的怎会去关心人家家里死了几个人。”
“怎么，慕容连城要破案子是伸张正义，我和白涟就是别有目的？”花宸冷下了脸，他虽一直对白涟怨言颇多，但更不待见慕容连城。
莫离其实话说出口时自己已经意识到欠妥，毕竟花宸和白涟才是她最亲近的人，他们或许对不起许多人，却没有对不起她过，不止如此，还于她有救命再造之恩，白涟虽一直说渌澜谷不养无用之人，但他当初从杀手手里救下她时，她就是个没有半分用处的小丫头。
“我没有要贬低你和白涟的意思，”怕花宸真与她置了气，莫离只得好言解释，“我不就是想知道白涟为什么会对这个案子有兴趣嘛。”
“既不关你什么事，要知道那么清楚干嘛，没听说过‘好奇心会害死猫’吗？”花宸瞪她一眼，话说得不客气，语气却是软了下来。
“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蒙在鼓里，这根本不公平。”
“这种公平要了有何用？”花宸对着她的额头一记弹指过去，毫不客气，“你既然清楚白涟的性子，就该也明白，他不让你知道必有他的计较，你只要做好现在的玲珑，帮助慕容连城破掉这个案子就好，其他的何必管那么多，该知道时总会知道的。”
莫离揉揉额头，看来花宸是打定心思不打算告诉她了，“不说就不说，小气。”
“我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你好。”花宸从袖中掏出白羽扇把玩，“对了，那严诗诗的反应怎样，确实怀了孕吧？”
莫离低头沉思半会，自己也有些不确定，“若说没怀孕，当听到那香料里含有麝香时，她的脸色确实不太好，但若说有怀孕，她的反应又似乎小了些。”
“有反应就行，我不会看错的，她必定有了身孕。”花宸拿着白羽扇一下一下敲打手心，笑得笃定，“这个严诗诗疑点太多，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就算人不是她杀的，她也必定和严家这两桩命案脱不开关系。”
莫离奇怪看着花宸，不明白他为何就仿佛认定了一般，她虽然也怀疑严诗诗，但怀疑毕竟只是怀疑，无凭无据地，说不准就冤枉了人，“你就那么肯定严诗诗一定有嫌疑？”
“以我的经验和直觉，十有八九。”
……
莫离很想问花宸他这是哪门子的经验和直觉，但想想还是算了，“那现在怎么办？”
“不怎么办。要破案的是慕容连城，我们静观其变就好。你快回去吧，出来的时间太久你那小丫鬟保不准要奇怪。”
“那你呢？”
“我想再在这海棠树上吹吹风。”
“……”
花宸既然说要吹吹风，她就由着他去吹个够，反正他们两个现在属于见不得光的关系，就算花宸不吹风，他也不能送她回院子的。
莫离这么想着，一个人哼着小曲散步回去院子，还没走到院子口，远远就看到那里站着个人，不时伸头向她这边张望，只是，那人眼睛明显没有她尖，因为她看到了那人，那人却没看到她，于是那人焦急地又原地跳了两下。
那人便是翠珠。
“难道花宸连这都猜的到？”莫离心里嘀咕着，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直到翠珠终于能发现她，“啊～姑娘回来了。”
翠珠素来少年老成，很少会将情绪表现在脸上，更别提这么一惊一乍了，莫离看着小丫头急冲冲向自己跑来，心里升起一个不怎么欢喜的预感。
果然，翠珠下一句话就证实了她的预感……确实与欢喜无关。
“姑娘，慕容公子都等你好一会了。”
翠珠素来崇拜慕容连城，能让她反应这么大的，自然也只有慕容连城。
莫离觉得她这个丫鬟若不再好好训导一番，下一次很可能会吃里扒外直接把她给卖了，于是故意板起脸瞪她，“到底你是姑娘还我是姑娘，怎么说话越来越没规矩了。”
翠珠本来要伸手扶她的，听到她这么说，伸出的两只小手生生停在半空中，瞪大眼惊诧看着她，没搞明白她家姑娘好好的怎么出去了一趟回来脾气就变得古怪起来，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莫离不知道翠珠心里的想法，瞧见小丫头怔怔看着自己不说话，以为自己教育成功了，于是缓和了下脸上的神色，看一眼她停在半空中的两只小手，故意道，“还不快扶住，你家姑娘我今天从早忙到晚，两只脚现在都感觉在打飘了。”
翠珠赶忙扶住她，想到她刚刚那一通莫名其妙的脾气，于是仔细斟酌一番换了种说法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姑娘，慕容公子已经喝了三杯茶了，正在喝第四杯，这一直喝下去是不是不太好？”
莫离刚抬起的步子一个踉跄差点整个人栽向旁边，堪堪稳住，看向旁边一脸又是担忧又是无辜的小丫鬟不免生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挫败感，感情她刚刚一番话都是
白说了，咬咬牙，于是苦口婆心又劝，“翠珠，你还小不懂，无论你多崇拜喜欢一个男人，都不能表现的太把他当回事，慕容连城他不过才喝了区区三杯茶，你为了
他来怪责我这个主子，他若往后不记得你对他的好，你又为了他得罪我，不是有些赔了夫人又折兵。”
翠珠听得似懂非懂，但大致意思还是听明白了
——她家姑娘在埋怨她把慕容连城看得比主子重要。抽了抽嘴角，小丫头一边小心扶着自家姑娘往回走，一边琢磨着要怎么解释才不会让姑娘对她误会更深，琢磨半日，方道，“姑娘，我对慕容公子真的只是单纯看到名人崇拜一下，况且，我也没怪责您，我只是觉得，您若再让慕容公子这么等下去，这大晚上的，万一传出去对姑娘名声会有影响。”
莫离好笑看她一眼，“什么影响不影响的，你家姑娘又不是真的大家闺秀，在红楼时那些男的还不都是大晚上见的，如今就算天天守着男女大防，人家也不会认为我是正经女子，何必在意他人想法。”
她这几句话说得着实洒脱，然而，话才说完，当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极浅的轻笑时，某人突然惆怅地发现，自己刚刚说那番话的洒脱其实是装出来的，她其实并没那么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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