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终结
奥斯顿进入房间。
他关上了门，坐在宽大的座位上，和莉娅说：“你也坐吧。”
莉娅乖巧地坐好，等待老师说话。
但奥斯顿却突然沉默了，莉娅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
良久的安静之后，莉娅终于忍不住了。
“老师，你说的重要的事情究竟是指什么呢？”莉娅见老师奥斯顿的脸色实在是过于难看，于是开了个小玩笑，说道，“您的神情这么严肃，不知情的还以为帝国要崩溃了呢。”
但是这个“小玩笑”却并没有让奥斯顿轻松起来，他抹了一把脸，叹息道：“实际上……这也和帝国崩溃差不多了吧……”
莉娅瞬间震惊到失声。
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让奥斯顿说出了这样的话？！
和帝国毁灭差不多的大事……她居然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莉娅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轻声道：“这……难道是虫族进犯了？！它们将要准备大举进攻帝国？！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奥斯顿摆摆手，哭笑不得，说道：“这倒不至于。好孩子，你想象力也实在是太丰富了，怎么能联想到这上面去？再说了，虫族进犯，最要操心的是军部，伊莱那小子就得忙起来了。”
莉娅无奈，往椅背上一倒：“老师，我现在只觉得自己的想象力不够丰富，根本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能导致和帝国崩溃一样大的事情出现。”
奥斯顿沉默了很久以后，慢慢吞吞地说：“我本来以为这一天很遥远、很遥远，起码我不可能亲眼见证这件事……但是我忘记了这种事情早就有了几百年的迹象了……”
“现在想来，说不定也就是这一代人的事情了。不是我，就是你，莉娅。”
莉娅抿着嘴，专注地看着他。
看着这双钴蓝色的眼瞳，奥斯顿忽然想起那个忙碌的远房侄子。
“……还有伊莱。”
伊莱给奥斯顿准备的房间布置得还算温馨舒适。虽然肯定不能和专门的旅店和旅行类船舱相比，但也算是非常用心了。
比如，奥斯顿的书桌上，此刻就摆着一盆小巧的绿植。
叶子不茂密，叶尖坠着粉白的花。
这是佩佩草。
这大概是伊莱亲口吩咐的，毕竟一般人不会知道他喜欢佩佩草，但是他曾经亲口告诉过伊莱自己对绿植的具体喜好。
奥斯顿双手摆弄着那盆小巧的佩佩草，沉吟了片刻，说道：“我本来想着你年纪还小，接触这些事情还是太早了，倒不如专心做研究。做研究多好呢，是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现在看来，不是我不愿意给你时间，而是很多人已经迫不及待了。也对，它活得已经够久了。”
莉娅继续疑惑地看着他。
她一句话也没能听懂。
什么时间不够？活得够久？
还有，这和她年纪小有什么关系？智商高上学早跳级多毕业早，难道是件坏事吗？
可是她的研究生命比寻常的科研人员多许多啊！
莉娅只好嘟囔着：“这和我年纪小有什么关系？而且我的年纪也不小了，我早就成年了，老师你也是知道的啊。就算年纪小……我的科研经验也并不比其他人差到哪里去，说不定还要更丰富些不是吗？”
这一番话着实有理有据。
奥斯顿听着笑了一下，心里的阴云散开了一些。
“莉娅，我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在我眼里，你就像我的亲生孩子一样，明白吗？”
莉娅点点头。
老师这些年的提拔和教导她一直感激于心。
没有奥斯顿的教导和引荐，莉娅在空间研究上注定还要走许多弯路。莉娅也能感觉到，奥斯顿是在有意将她培养做接班人。
受制于她给自身定下的“非必要不与他人深入往来”的规矩，莉娅做不到将奥斯顿当成父母一样孝顺亲近。
但是这份恩情并不是完全无法回报。
莉娅想，她能做出的最好的报答，大概就是认认真真地加入“辉光”研究所、做出成果。
这大概是一心只有研究的奥斯顿最想看到的事情了。
奥斯顿这时候问她：“莉娅，你对我这个科学院院长的位置，有什么看法你吗？”
莉娅想了一下，回答他：“大概就是……学术泰斗？最顶级的研究学者……最顶级的科学家？这一类？”
奥斯顿长叹一口气：“我倒是也希望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科学家。单纯的科学家有什么不好呢？但是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莉娅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老师……你还好吗？”
这样的感慨，总让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奥斯顿摆摆手，继续说：“就当我一时感慨吧，人老了总会容易这样的。我们继续说话吧，聊聊天就好。”
“孩子，你的帝国史学得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莉娅的脸上满是自信。
别的科目她不敢说，但是大灾变前后的帝国历史，她比起一些专业的研究学者也不差什么。
奥斯顿一看这孩子的表情，心中也明了了：“看样子是很擅长了。”
“也不能说特别擅长吧。”莉娅也有些不好意思，谦虚了一下，“不过每次帝国史的老师来上课，都能看到我坐在最前面。”
“你对喜欢的科目一向是很热情的。”
奥斯顿回想起自己给她上课时的模样。
总是坐在第一排正中间，永远不会开小差，思维敏捷、谦逊好学，对宇宙空间理论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好奇心……
这些特点使当时迫切需要开始培养一个接班人的他注定会收下莉娅做学生。
她上帝国史大概也是这样专心吧。
“那……你们的老师和你说过皇室衰落的历史吗？”奥斯顿放下手里的佩佩草，“还有，军部是如何崛起的？我有些年头没有接触过帝国史的课本了，现在那上面是怎么写的，都快记不清了。”
“这个自然是说过的。”
莉娅回想起当时上帝国历史通考的老师所教授的内容。
“皇室的衰落其实早有预兆，但是如果说标志的话，实际上就是大灾变。”
“皇室的权势在统一部族、冲出母星的那一刻就达到了顶峰，在那之后，帝国向星际时代迈进，土地逐渐辽阔，皇室对各地的实际掌控能力也在逐渐下降。但是这一过程极为缓慢。数代帝王的努力使帝国依旧完全处于皇室的控制之下。”
“但是大灾变开始了。旧母星被摧毁后，当时的陛下下令让全帝国快速向外迁移扩张，这是非常正确的判断和举动，但是也为之后的皇室衰微埋下祸根。”
“帝国的军部起初只由大贵族统领。但是按照当时陛下的命令来看，要开拓的疆域是越多越好。贵族阶层渐渐的不够用了，于是军队的统领权逐渐下放到普通公民出身的军人手中。”
“这部分人所占的比例、拥有的权利越来越大，与此同时，从前的大贵族们大多贪图安逸固步自封，但是二者之间的摩擦却越来越多，皇室对帝国疆域的控制力也越来越弱。后来的一任皇帝或许是出于拉拢安抚的意图，将这些战场打拼起家的将领们也赐予了贵族封号。从这以后，帝国就有了不定期对普通公民出身的高阶将领封赏爵位的传统……”
伊莱所在的克莱因家族，就是其中著名的一例。
“这些新贵族们成为了普通公民和传统贵族们的中间派，起到了缓冲的作用，让当时剑拔弩张的局势得以暂时缓和。”
奥斯顿敲了敲桌子：“没错，事情确实是这样。”
“但是这份缓和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皇室的衰落从开始的那一刻，就注定无法结束。
新贵族们虽然充当着缓和剂，但是手握权力的他们终究难以和日渐衰微的皇室和平共处。
数千年的时光里，皇帝的权力一步步被军部蚕食，直到现在，帝国最底层的公民也知道帝国的皇帝更大程度上是一个精神象征、一个吉祥物。
——哪怕这个吉祥物依旧有一部分忠心耿耿的支持者，还没有完全丧失统治二十七个星区的力量。
时间过去太久了。
久到有人觉得皇帝已经不需要存在，久到皇室终于感受到了生存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而奋力挣扎。
久到……
双方都觉得眼下是交锋的最好时机。
莉娅有些明白奥斯顿想要说什么：“老师……”
她翕动着嘴唇，半晌问了一句话：“那我们，站在哪一边呢？”
她相信老师会选择中立旁观。
科学院只为了人类的发展和生存而研究，绝不参与任何权力争斗。
这是所有人默认的规则。
但是惊天巨浪袭卷而下的时候，他们是不是真的能够独善其身呢？
“莉娅，你有答案了不是吗？”
奥斯顿温和地看着他最得意的学生：“军部也好、皇室也好，甚至那些不起眼的小势力也罢……不要倒向任何一方，时间会告诉我们最后的答案。”
“莉娅，你是我的副手，‘辉光’项目核心成员里，除了我，你是最重要的。”
“若干年后假如我不在了，你就将接替我的一切。”
莉娅并不觉得开心，她只觉得很沉重，似乎有一张网从天而降，将她拘束在里面无法挣脱。
她只想好好做研究，然后找到回家的方法，但是似乎命运不想让她离开这个世界。
“之前都是好好的……”
研究也好、“辉光”也罢，所有生活都是安静平和的。
奥斯顿怜悯地看着她：“从今天开始，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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