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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桂影秋光夜未央


  紫清殿外的桂花,正努力绽放着花期里的最后一缕清香,沁人心脾。

  桂树下,端坐于坐榻之上的正是东越王后风青遥。

  她身着一袭金丝薄烟翠绿纱裙,发髻中华丽的五凤金簪缀着紫玉结成的流苏,轻拂香肩。

  跪坐于她旁边的,是一个模样俏丽的宫女,穿着淡黄色的丝制罗裙宫装,正将收集在托盘上的桂花一粒粒装入罗盒之中。

  一名内侍快步走到近前,跪禀道:“王后,江陵侯到了。”

  青遥站起身来,见延羲在侍从的引领下缓缓走来,忍不住唤出了声:“哥哥!”

  延羲执使臣之礼,向青遥揖道:“王后。”

  青遥上前挽住延羲的手臂,“哥哥不必如此。”

  兄妹二人一个长身玉立、俊美独绝,一个身姿婀娜、容色绝丽,站在一处就宛如一幅精致绝伦的工笔画。近旁的宫人们虽然碍于宫规、个个躬身垂首,但也纷纷忍不住斜眼歪头地偷瞄着。

  延羲轻轻推开青遥的手,眼中却笑意宠溺,低声说道:“青遥,你如今已是一国之后,不能再像从前……”

  青遥在茶案旁坐下,蹙眉说:“可即便是一国之后,也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延羲在青遥身边坐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鹅黄衣衫的宫女举着茶杯,奉到延羲面前,“公子,请用茶。”

  青遥说:“我正教萋萋泡制桂花茶,哥哥尝尝吧。”

  延羲接过萋萋递来的茶,闻了闻香气,“东越国的桂花,果然开得最好。”浅尝了一口,转头看着青遥问:“东越仲奕,对你可好?”

  青遥的睫毛忽闪了几下,“他是个性子极淡的人,好似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跟他母后一点都不像……对我,倒是一直十分客气。毕竟,我和他也算是从小就认识,还是有些……跟陌生人不一样的。”

  延羲盯着青遥,“你千万不可对他动心。”

  “我知道。”青遥垂下了头,金簪上的紫玉流苏微微颤动着,“再说,他对女人根本不感兴趣,连靠近些都……我只是,每次见到他时,就总会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他在陈王宫中做质子,性子孤僻的很,而我们……阿妈刚刚离世,宛城的人对我们也很不好……”

  “青遥,”延羲放下茶杯,手指轻抚了下青遥的肩头,“哥哥答应过你,那种日子绝不会再有……终有一日,你我不必再受人钳制,随心所欲地过我们想要的生活。”

  青遥伸手覆上了延羲的手,缓缓抬起头,流转的眼波中有点点盈光。

  “对了,父亲和世子那边有什么消息?我听说,父亲因为陈王对你的赐封而震怒不已。”

  “他恐怕在陈王赐封以前,就已经恨我入骨了。”延羲嘲讽地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对策。”

  青遥又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要向陈王求封暗夷?受封之后,又为何急着去了暗夷一趟,在我抵达越州前的一日才追上送亲队伍?”

  延羲看着地上的落花,压低了声音说:“你我在暗夷出生,身上又流着一半暗夷的血,将来无论是成是败,都需要暗夷的支持。”

  青遥仍有疑惑,“可是我不明白,暗夷如何能……”

  延羲打断了她,“眼下你只需要好好当你的王后,不要让裴太后对你有任何疑心,其他的事,哥哥自会处理,你无需操心。扶风侯府最近失去了一名得力的帮手,又忌惮着陈王和裴太后,应该不会对你轻举妄动。萋萋的身手不错,有她近身保护,即使有任何意外,也不至于像上次那样措手不及。”

  延羲并不知道,自己口中的这位侯府得力帮手,此刻正在东越王宫的另一端,迎接着下朝而归的国君仲奕——

  东越仲奕和阿璃相对而立,半晌,同时笑出了声。

  阿璃穿着件黑色锦袍,衣襟和袍摆的缎面上点缀着银线云纹,乌发以银冠束起,手中握着卷帛书、朝仲奕虚点了一下,“你这幅装扮,看得我双腿自觉发软、不由自主地就想下跪。”

  仲奕依旧笑着,冠上的白玉冕旒轻轻颤着,伸出手指拨开阿璃点来的帛书,“你也不差,装扮气势都不输给王侯世家的男子,看得我心生倾慕、不由自主地就想费心拉拢。”

  阿璃嘴角抿着,毕恭毕敬地拱手一礼,“能为君上效劳,乃是草民几世修来的福份。”

  仲奕轻托起阿璃的手臂,“能得卿相助,实乃寡人之幸。”

  阿璃忍了半天没忍住,扑哧一声又笑了。

  仲奕转过身,瞟了眼身后远远躬身垂首的一众侍从,对阿璃说:“随我去御花园走走。”

  阿璃跟着仲奕身旁,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问道:“你平日里也被这么一大群人跟着?”以往会面只能在暗处,所以直到今日,她才第一次见到了君王装扮的仲奕。

  或许是那一身华丽的冕服,又或许是身后浩浩荡荡的人群,让阿璃觉得眼前的男子,竟然有几分的陌生。

  “嗯。”仲奕缓步朝前走着,“我只让他们远远跟着。你若不习惯,一会儿乘船回温泉宫时,可以把他们甩开。”

  顿了一顿,他又问道:“你跟禁卫军长谈得如何?”

  “谈得不错。”阿璃眉宇间神色飞扬,“他早已看过我的禁军部署图,尚有些疑问,今天刚好一一解答。我从他那里得知,你宫中的禁军人数居然有三千人,比我原先估计的,几乎多出一倍。如果好生加以利用,倒是一股不可低估的军力。”

  她停下脚步,展开手中的帛卷,“我还发现另外一个问题:东越王宫毗邻东海,水路可通,但平时却戒备疏松。我想,在临水的一面,建几座瞭望台,安排下弓/弩手,一则可观海陆两边的动向,二则断绝了刺客借水路出入的可能。”

  仲奕沉吟片刻,笑道:“想法倒是不错,可以后你跟墨翎怎么办?你们平时出宫不也从临海一面走吗?”

  阿璃合上帛卷,“这个你不必担心,我现在不用再躲躲藏藏,可以正大光明地从宫门出入。墨翎若是不载人,可以飞得很高,人眼不易察觉。”

  “可万一,你又有急事,需要立刻出宫怎么办?”仲奕盯着阿璃,语气突然凝重起来,“就像那晚在海边……阿离,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阿璃慌忙低头,避开仲奕探究的目光,“我,不是已经说过,那晚,只是突然想起有件紧要的事……”

  “阿离,你不愿讲的事,我从不逼你。但,”仲奕伸手轻扶着阿璃的手臂,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若是你身陷危险,却不肯让我知晓,我……”

  “君上!”略带怒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裴太后一身绛紫华服,目光如鹰般锐利地落在仲奕扶住阿璃的手上,发髻间的朝阳五凤钗珠微颤着。

  “母后。”仲奕松开了手。

  阿璃跪倒在地,“草民拜见太后。”

  裴太后并不急着让阿璃起身,只是冷冷地问:“你是何人?”

  “回太后,草民是……”阿璃从未见过裴太后,但因为听过太多关于她的故事,不禁有些紧张局促起来。

  “母后,”仲奕说道:“阿离是郑司空的远房侄儿,自幼随东海术士学习奇门遁术,寡人特邀他入宫,讲解布阵之法。”

  裴太后看着仲奕,半晌,才示意阿璃起身,眼神精锐地上下打量着她,“你是郑玄的侄儿?”

  司空郑玄看过阿璃所画的弓/弩图后,曾大为赞赏。仲奕趁机提出想授官职予作图之人,以督造弓/弩。无奈此人出身微寒,恐旁人不服,于是想让郑玄认其为侄。郑玄亦是惜才忠君之人,未曾多加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阿璃抬起头,之前的紧张感渐渐淡去,“回太后,正是。”

  眼前的太后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容貌美艳,气质雍容,眉眼和下巴跟仲奕的很是相像。

  裴太后初见阿璃的一瞬,只觉得她容颜秀气犹如女子,又看见仲奕对她举止亲密,不禁怀疑她是哪家佞臣送入宫的男宠,意欲媚惑主上。再看之下,却又发现阿璃的神情举止间,流露着世家子弟独有的从容和不卑不亢,绝非娈宠之流。于是疑心稍减,转头对仲奕说:“君上若是对术数之论感兴趣,不如也邀请王后一同来听。王后乃伏羲后人,想必对八门六仪之术也颇有研究。”

  自从风青遥嫁入东越,已有一月有余,可至今尚未与仲奕圆房。太后安插在紫清殿的眼线回禀说,君上虽偶尔也会临幸王后寝宫,但总是同屋不同榻,除了讲讲话,两人什么也不做。

  若换成寻常女子,裴太后恐怕早就颐指气使地威逼指责,但青遥毕竟是公主之尊,又出身风氏名门,时值陈越结盟的关键时刻,她不便逼得太紧,只能想尽办法来撮合二人。

  阿璃一听要见青遥,心头一紧,生怕仲奕随口就答应了,可当着裴太后的面又无法出声,只得干着急。若是青遥一来,岂不马上识破自己女子的身份?

  仲奕正要开口,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一名满脸尘土的军士,跟在内侍之后,疾步上前,跪倒在地:“君上,太后,裴大将军命末将送来八百里加急奏报。”

  “讲。”仲奕和太后异口同声。

  “是!北燕星夜突袭,现已攻下汕州。”

  “什么?”太后花容失色,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怎地已经到了汕州?”

  “回太后,淮北将军钟笃临阵叛国,投降燕国。靖阳、淮远和洪城三座重镇在一夜之间易旗,大江以北……全面失守。”

  太后猛地浑身一颤,几欲歪倒。仲奕伸出手,却在半空僵住,缓缓收了回来。

  他转头问道:“裴羽现在何处?”

  “回君上,大将军领着剩下的兵马,退到了大江北岸。”

  “还剩多少兵马?”

  “步兵十万,骑兵……骑兵两千不到。”

  仲奕双拳紧握,沉默了片刻,“陈国援军的战况如何?”

  “陈国大军在蓼城以西遇到了北燕精兵的偷袭,所幸双方士兵数目相差悬殊,燕军败退回蓼城。但据探子回报,慕容煜又派出了麾下的屯骑校尉领两万骑兵,增援蓼城。”

  阿璃正满心担忧着东越的境况,忽然听到屯骑校尉四个字时,一时心头滋味难辨。一方面,欣喜于乌伦北上、不用跟仲奕的军队正面交锋,另一方面,又不禁为他的安危捏了把汗,要知道,陈国大将郝毕可比裴羽难对付得多……

  裴太后缓过神来,竭力镇定地说:“钟笃谋反,其罪当诛。传令禁军,将钟氏在越州的家眷亲属收监问罪,一个也不能放过!”

  仲奕对侍从吩咐道:“召丞相、三公、六卿五官即刻入宫,于大殿议政。”他看了眼阿璃,低声说:“你先去温泉宫等我……”

  阿璃抬起头,眼神恳切,嘴唇无声地作出“带我一起去”的口型。

  仲奕的眼里满是歉意,终究只是摇了摇头,随即转身疾步朝大殿的方向走去。

  一直到了子时深夜,温泉宫的泊船处才亮起了点点灯火。

  御舟靠岸。船上的宫灯投映出一道君王孤独疲惫的身影,颤巍巍地飘零于水波之上。

  阿璃从一旁隐身的暗处走了出来。

  从上午分别到现在,她一直等候于此。

  前线传来的消息始终是纸包不住火,尤其是在人多口杂的王宫之中。很快,宫里的人都听说江北失守一事,一时间,人心惶惶,各种议论、各种猜测,阿璃在暗处都听得清清楚楚。有人咒骂着北燕和慕容煜,有人悄声商量着干脆逃到陈国去……更多的人,埋怨着仲奕和裴氏的无能。

  “君上!”她走到仲奕面前。

  仲奕怔了下,转身对身后面露惊讶的侍从说:“寡人今夜要与郑公子秉烛长谈,让人准备些茶点送来。”顿了下,“前几日用紫清殿桂花做的糕点若还有,也拿些过来。”

  阿璃随着仲奕进到内殿,尽量耐心地等着内侍帮仲奕换下朝服,躬身退下后,才上前急切地问道:“仲奕,现在情况怎么样?”

  仲奕淡淡地笑了笑,拉着阿璃在茶案边坐下,“你怎么比我还着急?”

  阿璃蹙着眉,“江北失守意味着什么?慕容煜手下一共有多少兵马?”

  仲奕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江北失守意味着要打水战。早上你跟我提的临水瞭望台,如今不但要建,而且还要建成围宫的城墙。”他唇角轻抿,打趣道:“阿离,想不到你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阿璃坐直身子,“打水战也好!北燕的士兵没有水战的经验,我们要在江上对付他们,占尽地利人和。”

  仲奕看着阿璃,“嗯”了声,没有说话。

  如果北燕没有得到钟笃的降军,或许,水战尚有一线生机……

  “慕容煜到底有多少兵马?”阿璃追问道。

  侍从入内,奉上茶点。

  仲奕指着一碟糕点说:“这是紫清殿外的桂花做的,我一直都想让你尝尝,今年终于有机会了。”

  阿璃拿起一块,心不在焉地吃了口,眼睛依旧带着疑问地盯着仲奕。

  仲奕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阿离,眼下军务渐忙,我可能没有太多时间陪你。你不如暂时先回宛城……”

  阿璃的手指一僵,糕点碎屑落到碟中,“你什么意思?”

  仲奕避开阿璃的目光,“我想你回宛城。”

  “砰”的一声,阿璃拍案而起,“东越仲奕,你当我是什么人?大敌当前,让我扔下你一人逃命?”她看着仲奕,叹了口气,语气稍柔,“就算我要逃,也不用急于一时,带着墨翎,我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仲奕抬头看着阿璃,双眸清澈明净,却又流露着忧郁迷茫的神色,“既然要走,不如现在走。你为了护我,不惜背叛扶风侯……风伯钦是何样的人物,怎能轻易放过你?那夜在海边,你突然离开,是不是和他有关?他,对你做了什么?”

  阿璃的睫毛快速地扑扇了几下,“我说过,扶风候的事,我自会处理。”

  仲奕也站起身来,“我认识你十二年,你的每个眼神、每种语气,我比任何人都熟悉……阿离,你休想瞒我。”他的手,抚上阿璃的肩头,“风伯钦想要我死,无非是想青遥嫁给风延均。如今东越国岌岌可危,陈越的结盟也好,我和青遥也好,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定。你若现在回去,求他原谅,或许尚有转机。”

  阿璃抬起眼,一瞬不瞬地望着仲奕,“你要我怎样去求他?说我愿意做回杀手,帮他杀人?说就算我杀不了你,慕容煜也会要你死?”晶莹的泪珠,慢慢在眼角凝聚。她握住仲奕的手,把它一点点从自己的肩上拉开。

  “阿离……”仲奕满眼的恳求,声音里含着深深的歉意和自责。

  阿璃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仲奕,”她望着窗外漆黑无边的夜色,“我不会让你死的。”

  语毕,她一跃而出,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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