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十章 惊梦 下
“醒了啊？“面前女郎用她清澈又沉稳的声音问道。
苏素甫一睁眼，便认出眼前女郎正是掌教衍清，心中登时一跳，立时强压作平静，念头急速转动，知道如今和衍清的深聊已经避无可避，于是她揉了揉眼睛，作出一副又惊又喜的神态道：
“衍清师姐？”
衍清“嗯”了一声，竟是一点都不奇怪苏素为何在此，她将苏素扶坐了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雪，擦了擦她脸上沁出的汗珠，疼惜道：“衍素师妹。嗯，不介意的话，我就叫你小素吧。”说罢眼神投向苏素，作询问状。
四目相投，苏素只觉心中又是一跳，忙顺着她的语气道：“衍清姐姐。”
衍清受用，笑着帮苏素理了理她有些散乱的头发，一边又道：“小素，看你修为，已经到了筑基了？”
声音如同空泉鸟鸣，苏素只觉神思一清，立时道：“师傅教导的好哩。”
衍清手上不停，摇头续道：“纵有师尊护持，修行也全看个人，看你如今状态，神光外露，内息流转不息，即使在这风雪中沉睡，身体也并无大碍，便知道你基础应是打得极牢的。”
“修行最忌空中楼阁，玄易师叔不是激进的人，你若基础没打牢固，他不会让你贸然筑得湖中之基的。算算时日，那时应该是你修行刚过百日之时？”
苏素心念一转，点头道：“师傅说正是百日筑基。”
衍清看了看苏素头上已被理好的道髻，摇了摇头，又把它拆开，从袖中虚空掏了两根簪子，手上不停，三两下便将苏素长发盘出一个样式，这才满意笑道：“所以说，小素资质很好啊。”
苏素脸色一红，正欲自谦两句，便又见到衍清指自己的头顶说道：“小素，你来看看，这发髻如何？”
苏素一脸茫然，却不知从何看起。
“欸，倒是忘了你不是洞虚峰的人，未必学了那’光转流镜‘的法门。”衍清一笑，袖袍挥展，卷出一些雪气，旋即融化铺开，转眼成了一面镜子，借着天意刀微弱的光芒，将苏素形态照得一清二楚。
苏素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衍清为她盘系的发髻模样，这发式和世俗迥异，乃是将两侧鬓发挽拢束开，通过两根似金似玉的簪子连接到了一起，连同整所有头发并了一个刀状的盘饰，配合起她纯真无邪的面孔，显得凌厉而又不失柔和，平添了一丝清丽之意。
苏素立即点头如啄米，道：“好看哩，像是……”指了指衍清头上。
衍清笑着点头，将那面镜子转动过来，斜照着自己的面部，反复对比了下，道：“玄易师叔向我说了，要你今后上得洞虚峰来学习，择日不如撞日，如今恰巧遇到，便将这两只‘玉楼簪‘送与你作见面礼了，其中妙用，你今后自当知晓的。”
苏素见这簪子稀奇，竟隐隐有剑意流转不息，虽有些奇怪，但也忙称谢不迭，正点头间，闻得衍清又道：“对了，小素刚刚可是沟通了天意刀？”
苏素心中一凛，望着衍清那洁白无瑕的面孔，不知怎的，竟然有种将刚刚所见的一切全盘告知的冲动——那布满整个天地的回路，那只如魔如神的手……
她念头方一转罢，立时脱口而出：“是啊，衍清姐姐，我看见了一只……”说到这里陡然一停，仿佛被掐住喉咙一般，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衍清见此，掩口轻笑道：“天意不可泄露，小素你可莫要惊慌。待你学得《天衍太真根本经》，便知如何表达天意了。”
说罢她安慰般拍了拍苏素，径直起身，抬头遥望着这近在咫尺的天意刀，雪花打在她身上，像是遇见屏障一般绕了过去。
苏素也同样站起身来，一同注视着这把古老的刀，想起了梦中她离开这把刀时，天意刀流露出微微不舍之意，不禁鼻头有点发酸。
半晌，衍清侧过脸颊，轻声道：“小素，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苏素回过神来，老老实实答道：“不知道哩。”
“冬月初一，朔月之夜。”
“嗯？”苏素不解其意，不知“朔月”之时有何特别。
衍清朝前走了几步，说道：“朔月并无特别之处，只是每月此时，我都会于子时来到天意刀面前，与祂沟通一番，并用《天衍太真根本经》推算一下天意宗与修行界的走势。”
“今日我也本欲行事如常，奈何天意刀此时却不理我了。你看，祂现在的样子，像不像是一个刚刚散出糖果的委屈孩子，怎么也不愿意多散一点出来了。”
一边说着，衍清一边靠近着天意刀，纤手微点，从天意刀中拉扯出一丝玄意，将其捧在手心，轻轻一吹，那玄气便悄然消散，无踪无迹。
衍清指着天意刀，对着苏素无奈道：“看，一点都不搭理我了，真像个小孩一般。”
小孩？
苏素听过许多形容天意刀的词，苍苍莽莽，古老沧桑，赫赫威严，诸如此类不知凡几，但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天意刀像个顽皮的小孩。她一面惊讶，一面又觉得仍在情理之中，就像今夜，天意刀似乎因为白龙被揍了一顿而……兴奋。
苏素心中松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衍清也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不可亲近，玄易真人说的“性子最善”确实没有骗她，以前觉得她飘飘忽忽不可捉摸，神神叨叨难以靠近，应该是因为苏素自身心中本就有鬼蜮，而衍清的双眼实在过于清澈纯粹，让她有种一眼就被看破的感觉。
苏素不喜欢这种被看破的感觉，但她却有些有些喜欢这个名义上的“姐姐”，或许，父亲陆盈升也是这样吧。
苏素心念电转，面上却顺着刚刚衍清的口气扭捏道：“衍清姐姐，那定是我的不是了……将天意刀的糖果给……抢了。
衍清乍听得此话，立时笑成了掩口葫芦，苏素也跟着格格笑着，一时之间，气氛鲜活，意兴盎然。只听得衍清笑罢又道：“别看天意刀苍苍莽莽，其实就是个爱使小性子的小孩，而且一定是个男孩，只有男孩才会这么小气的。”
瓮！
刚一说罢，天意刀便嗡鸣了一声，衍清嘴角笑意更浓，道：“你看，又是这个样子。”
苏素从来没想过天意刀还会如此，她心中一动，知道梦中天意刀那不舍的情绪果然不是错觉。末了，她便此事告知了衍清，语势颇为顺畅，倒是却没有了那说不出的阻塞感，想必，是天意刀欣然承认了……
“惫懒大刀！”衍清听此，笑骂啐道，笑容明媚，如同一朵临镜自照的水仙。
……
……
此时夜雪已经微霁，东方透出熹微的晨光，照在衍清脸上，映出明亮而清澈的光泽。
衍清拉过苏素的手，不由她分说，便朝着洞虚峰的方向走去。
“走吧，快天亮了。玄易师叔估计还有几个月才能回来，先到洞虚峰去熟悉熟悉，见见你那些个师兄师姐师侄们。凌霄峰除了衍虚又都是些剑木头，想必小素你现在也没认识几个人。你现在还小，到了洞虚峰好好养养性子先。”
“那洞虚峰的师兄师姐们人好吗？”
“很好很好的。”
“还有师侄？”
“对的，到了你就知道了。”
“哦……对了，衍清姐姐，今天我遇见了敖罪那只大白龙，将他给打跑了。”
“噫，我正奇怪以前每月初一都见得到敖罪，今日却缘何没见着呢，我还以为他终于转了性子呢。”
……
……
清晨。
晨光透过窗棂打在了少女脸上，将她头上的汗渍显露地纤毫毕现，少女微蹙着眉头，神情不断变化着。
喜悦、伤心、惊恐、仇恨之光流转不停，直到晨光完全将她的脸孔完全覆盖，她才蓦然惊醒。
正是简兮。
“红衣、细剑、衍升、父母，黑光，又是这个梦……不对，好像多了一个影子，是谁呢？”简兮从定境中清醒，回忆着本不该存在于修士定境之中的梦，不断喃喃着。
想起梦中那惊艳冷冽的黑色刀光，简兮心中不断发凛，她的母亲便是死在陆盈那黑至幽冥的刀光下，而父亲衍冲，却始终不肯对此解释半句，便自困于清虚天深处的虚极峰。
虚极峰，取得虚极守静之意，名字起得暗合道德，实则却是天意宗的死牢。
然而虚极峰究竟在哪，在天意宗一直都谜一个谜，也让简兮无从探起，只得——
“待我结成元婴，定要找陆盈升讨个说法。”简兮眼中透出一丝坚韧。
突然，她脑中突然闪过衍素小师叔的面孔，想起昨日她那无心却有意义的指点，不觉脸上一笑：
“小师叔确实是个天才啊，修行才这么些时日便已经筑基了，连剑法要义都领会得这么快。”
施了个最基本的除尘咒清理了一下身子，不多时，简兮便穿带好了一身大红衣裳，将那把衍虚找人为她专门炼制的细剑“青枢”系在了背后，腾腾腾便出了房门。
此时日头还未升高，她行走在凌霄峰沿山的小路上，抬头望了望天边以东——
那火红而靓丽的金乌和朝霞照映地异常灿烂，一如她身上火红而艳丽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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