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九章 囚龙 下
囚龙，被囚之龙，本不叫敖罪，名为敖罪，是为赎罪，赎妖乱大地之罪，囚于天意宗至今已有百余年。
被囚百余年的敖罪冷冷地瞪着苏素，他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这小巧的身子里竟然蕴含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就像那个剑疯子一样！
“你是谁？”愤怒甚至带着羞恼的声音从敖罪口中传出。
苏素感受到指尖的血迹微热渐凉，心下一笑，飞速思索着应该如何利用这条孤独的白龙，她心神一动，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装作眼神无辜地同样瞪着白龙敖罪，直到瞳影将白龙的白脸熏得黝黑无比，她才作出同样不可置信的神情道：
“大叔你不认识我吗？我还以为我自己很有名哩。”
说罢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另一只手挥了挥小拳头，煞有介事一般。
她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好听过，慢悠悠，荡悠悠，让人生出情不自禁的好感。然而白龙非但没有觉得亲近，反而觉得更加愤怒，他声音更加低沉地嘶吼道：“我纵横天地几百年，从未有哪个黄毛丫头敢在我面前如此说话！你究竟是谁？”
敖罪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他本是元婴龙王，困于天意刀的封印百余年，虽说如今法力低微只有筑基，道心有损，但龙威浩荡，岂能由黄口小儿所犯！
“剑疯子哩……”苏素清脆答道。
她仿佛听到了敖罪的心声，掰着尚留着血迹的指头，缓缓道：“我就是剑疯子的徒弟啊……师傅是剑疯子，徒弟就是小剑疯子啦。”
苏素语态悠然道：“初次见面，我叫衍素，是玄易真人的徒弟。”
仿佛有一阵无形的春风吹散了冷冷的气氛，画面眨眼之间便鲜活了起来，苏素心中虽早已笑得不成形，但面上仍然是那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情。看着敖罪那一副怔怔又有些畏惧的神情，她拨浪鼓似的晃着脑袋，轻盈盈地说道：“我想想啊……”
“师傅说他以前的诨号是剑疯子，他说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除了一剑斩向天意刀，就是于妖乱大地之时，只身深入十万妖军，力擒龙王敖罪，将他锁入天意宗，封锁其灵力，囚禁其肉体，让他大损道心，成为了天意宗的……吉祥物？”
“住嘴！”
刚刚缓和的气氛随着敖罪一声巨吼陡然凝滞，敖罪虽然仍然浮在空中，但他四肢似踩着实地一般，青筋贲张，肌肉虬结有力，仿佛有无穷的力量欲从他身子中爆发出来。
如果没有喉间逆鳞那微微颤抖的话。
“说是囚禁，其实天意宗一直都没有限制龙王的自由了，天意宗向来遵从‘天意之下，众生平等’，即便是妖，即便是龙，其实也都是一样的。”
苏素表情极为认真，她将指头举到双眼前方，借着天意刀的微光，凝视着那猩红的一点，依然轻盈而平静地说着：“所以啦，敖罪大叔这些年在天意宗其实过得很好嘛，何必生气呢？”
她对自己的调和气氛的能力极有信心，无论是人还是龙，在一个纯真女孩面前，一惊、一乍、一缓、一怒之间反复搅合的时候，都往往会透出一些平时见不到的痕迹。
就像此时，当她说出了“过得很好”几个字时，敖罪那张龙脸上微妙闪动着，线条轮廓扭曲，交错，勾勒出一幅苏素一眼就能认出的神情画面！
苏素仿佛见到了最珍贵的艺术品一般，全神贯注又有些许迷醉，她享受战斗拼搏的快感，同时也享受窥探别人微不可察的神情，加以平时所探消息验证，她眨眼之间便将这头龙的性格摸个通透！
她半真半假道：“师傅曾经告诉我，如果以后遇见了一条有筑基期的成年白龙，一定要二话不说和他打一架，直到把他打服为止。”
苏素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整个对话场面的主动，她扬了扬指尖的龙血，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感受到微腥带甜的气味在鼻腔内徘徊，最终钻入胸腹之中，眼神中的贪婪一闪而逝，她展颜一笑道：“敖罪大叔，你被打服了吗？”
没等敖罪回答，她继续笑道：“师傅又说，剑修杀人是很容易的，但却很不容易把人打服的，我们好像很容易一把小心就多用一点力气啊。就像这样……”
苏素挥了挥手，将心中青莲投出了一丝，血液瞬间化作齑粉，她轻轻吹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还好，还好，衍素很小心的，没有多用一丝力气。师傅说我最擅于控制和感知了，敖罪大叔，你说是吗？”
敖罪感到脖颈发凉，这才是他之所以这么久讷讷不敢言的最大原因，那丝轻轻的血迹看得他头皮发麻，一想到如果眼前少女如果多用了一丝力道，他便会忍不住打个寒颤。
就是这个时候！
苏素看着敖罪情绪已经完全被带入到了自己的节奏当中，准备继续往其中加料，她平静道：
“人，妖，灵，在天意面前都是平等的，天意宗并不会像佛檀寺那样修建万丈高塔，筑出名为净土，实为囚笼的高墙，所以衍清师姐只是用天意刀特有的玄意封锁了白龙王敖罪的经脉，让他成了世间唯一一条成年的筑基期龙王。”
和煦的话语如同微风，轻轻缠绵在敖罪耳边，让他产生了一缕遐思，让他仿佛回到了百年之前，再次看见了那一双温暖的手。
便是如此了！
苏素看起来放松，实则紧紧盯着他的神情，果不其然，当“衍清”二字从她口中说出的时候，敖罪眼神微不可察一跳！
而转眼之间，敖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定定望着眼前小巧的身影，道：“你就是四个月前被天意眷顾的那个弟子？”
苏素“嗯”了一声，眼神如同一汪清澈的湖水，故意说道：“如果天意刀就是天意的话。”
苏素虽然几乎没有接触过衍清，但这不妨碍她用看似高深的话语，来迷惑眼前这个被情所困白龙，尤其是当这只白龙道心有损的时候。
动极复静极，天真复纯真。
白龙有些熟悉这种感觉，他觉得他已经快忘记这种感觉了，但这种感觉又仿佛是藏在他金刚垒成的心房中央的柔弱小花，每当有不被他察觉的阳光照耀进来，便会开出最灿烂的花朵。
明明已经相隔数十丈的距离，他却感觉仿佛就在眼前似的。
无星无月，天意刀竖在新开湖上，充当着月光的作用，静静照耀在祂脚下的两个对比鲜明的身影上，不冷也不热，不暖也不凉。
那个小巧的身影继续张动着小巧的口，声音并不大，却眨眼间便传至了大的身影耳旁：
“可是，敖罪大叔，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苏素突然上前两步，看见白龙蓦地惊了一下，便摇头背过双手，摇摇摆摆着身子，笑道：“一百年前，天意宗就没有限制大叔你的自由了，东边的大海从来都是为你敞开怀抱的。”
苏素作拥抱状，又道：“当然，天意宗也是。”
她碎着步子靠近了白龙，直到站在他身躯之前，伸出一双毫无瑕疵的手，小心翼翼探弄着他的胡须和髯毛，不同于摩挲揉揉，此时她的神情，仿佛告诉敖罪，她是抚摸世上最珍贵的物品一般。
呼——
白龙眼神一跳，吐出一口热腾腾的白气，擦过并没有丝毫躲避的身躯，瞬间在雪花飞舞的夜空中飘向远方，在雪地里摩擦出“嚓嚓”的刮响。
苏素仍然是那副语笑嫣然的样子，仿佛预料到他不会伤害她一样。
“唉……”
敖罪叹了一口气，眼神充满复杂，嗓子里带着颤音，用难以言明的口吻说道：“天意刀……你和她果然很像。”
热气在暗夜中如同潮汐的涨落，平缓中有着滚烫的微微腥味，苏素擦了擦自己的脸，和夜空完全不合的明媚笑容从中绽放：
“他们都这样说啊，或许是天意吧。”
敖醉定定凝望着苏素的正脸，想从这张并不算太过美丽的脸庞上寻找一些东西……
“哧”的一声，他吸了一口冷气，看不见的云拍击着他长长的身子。
他深深看了苏素一眼，纵横交错的龙鳞松了开来，又猛地一紧绷，肌肉拧成一股长绳，倏然间便将他的身体弹了开来。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新开湖，留下空气中一丝微凉的腥气，也循着他游动的轨迹渐行，渐远，直至消弭无踪，再无痕迹。
苏素看着那个背影，心中雪亮：“天意宗的囚龙，哪里是被天意刀所囚，分明是为情所囚啊……”
直到敖罪的身影完全消失，苏素倏地将指尖划在空中，心内天地的明月洒出清辉，照耀在她的指尖，生出奇异的光泽。蓦地，一丝血迹从她手指中冒了出来，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将那滴血装了进去，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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