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表露
黑云飘动，在青州城上空肆意抹画着，飞腾着，倏然间又沉寂下来。
一声凄厉尖锐的啸声传来，那是“心魔”苏盈盈的声音。
苏素在那片虚空中，愣愣地看着爹爹手中复杂法术结出，整个天空为之一暗，就连她泥丸内中，那轮明月也偃旗息鼓，黯淡下来，驳刀陷入层层云雾神隐，不见踪影。
而瞬息之间，一道凛冽至极的黑色澄亮刀气仿佛自天外来，伴随着仿若天音的破空声，划向青州城外的那片长空。
虚空外的父亲只是点了点头，口中喃喃：“第一个。”又摇了摇头，“八部洞明……“
未等苏素回过味来，虚空中一股柔和的力量探了进来，一把抓出了她的小身体——心魔苏盈盈看不到她，可不代表她爹爹看不见抓不着。
陆盈升一把抱住苏素，伸手往她额头一探，眼神中露出怀念的意味。
苏素灵台中灯光澄亮，晃动不止，倏然间父女俩便消失在那这方黑墙下。
……
苏素坐在云床上，心中有万千疑惑，满以为见到父亲后便可以向他倾述，吐露今天发生的种种。然而父亲只是将她安置到卧房，也不多解释，反而有些神秘地笑了笑，转身离去，丢下一句“灵枢聚妄心经既已入门，那明天便开始修行”。
开始修行？每天不都是修行么？或者说，是其他法门，除了根本功法外的身外法？爹爹不是说筑基以前最好不要学身外之法么？
苏素心中疑惑，却没有追着父亲不放。
今日已经发生了太多出人意料的事了，经脉中刀剐似的疼痛已经在父亲的灵力温养下全然消失，但她至今仍然心有阴影，迟迟不能回味过来。
那杳冥恍惚中飘然至百里外的通道，惟妙惟肖的假“苏素”眼中诡谲的幽光，罗无衣散落的身影，娘亲的侍女心魔苏盈盈的陨落，都荡漾出一圈圈涟漪，在她心中种下种子，逐渐发芽，转眼间已是参天大树。
还有……那个仿佛悠远飘渺的声音。
苏素轻轻摇了摇头，想到父亲抱住自己时，额头间轻轻摩挲中，灵台妄心灯那奇异的共鸣。
她总觉得父亲是肯定知晓这一切的，既然这样，那自己需要的就仅仅是父亲说的，修行。
别看苏素平日里性子跳脱，即使是在她修行前，便已经习惯了冥思静坐，如今心思杂乱下，却也驾驭就轻一般就陷入了定境。
她结跏趺坐，排除杂念，泥丸宫中，那轮升高的明月仿佛再次拔高，芒雨般的清辉洒落，云雾沉浸，月光驳刀交映中，除了代表灵力运转的清辉云雾外，便空空荡荡，唯有那座幽乎平静的湖水，映射出荡人心魄的玄光。
等到云雾下落，丹田那片幽静的湖水中翻出泥土，长出新芽，投射于灵台方寸间时——那便是筑基了。
而现在，她依然是个练气期的蒙童而已，若放到世间各种仙家宝地中，只是在最初级的地方打杂吧？他们或称“外门弟子”，或干脆就唤作“杂役”，大多数也就随着岁月逝去，年老，衰朽，化作枯木回归土地。那比凡俗没有根骨的人多出的一番际遇，或许更可能是他们下山后对后辈的谈资，或许唾沫横飞间也会不经意中流露艳羡，感叹自己终究没有更大的际遇，不如那些乘云天地间的真正仙家。
机缘，根骨，心性，修行的三要素，光是那机缘第一，就难倒了多少闻道之士，达贤之人？又造就了多少棺中枯骨，冢边黄土？
纵然是紧撮会阴，导引阳精，元神显化，凝成婴儿，达到所谓“还精补脑，长生不老”的元婴境界，也纵逃不过那岁月之刀的缓缓割蚀，长生不老也就是笑话一般。更何况，灾劫加身之时，是否幸免岂能由自己决定，那城外尖锐凄厉又戛然而止的啸声就是明证。
世间本就没有长生，修行之人，求的不过是与天意争那一线生机罢了。
苏素此时心中澄亮，通明的泥丸宫内，圆月清辉，隐隐约约的天意刀漫荡着晕彩，往复穿梭，交相辉映，轻微鸣颤中，象征着丹田的幽静湖光上，灵气一丝一丝地壮大。
灵台生颤，那个仿佛佛家第六感的本能，随着灵气震荡而缓缓扩大，苏素仿佛灵魂出窍，视界中是长亭街的夜景。而那夜景下各方禁制中那流动的波光深处，隐藏着太多争一线生机的修行人。
杳然间，夜色消弭，晨光透过花窗，苏素小脸闪烁，却不知是晨光照射，还是修行灵力外现。苏素张开双眼，仍然恬静，似已告别曾经那个顽皮的丫头——
爹爹说，今日来修行。
……
苏素来到这方“修缘亭”时，陆盈升正在向罗无衣说着什么，嘴唇不停张开合拢，罗无衣默立在那里，似聆听教诲。
然而纵然是苏素练气入门，耳聪目明下，也丝毫感受不到陆盈升在说什么。
苏素“咦”了一声，凑了过去。
修缘亭在这层层迭迭的院子中央，琉璃瓦下，清池环绕，倒是有几分雅气。此时天高气朗，院子中有仙禽鸣叫，声音清脆，宛若空泉相激，涧中鸣石。苏素却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反倒是罗无衣依然是昨夜那黑袍打扮，神色认真，看神情像是生怕错过一个音节似的。
苏素念头转动，蓦地明悟，这是“大道玄音”，师长向徒弟传法所用，至少得丹田湖光浮现陆地，一身凝脉筑基之后才能听得。
这是在传法。修行之人，法不传六耳，她苏素此时偏偏就是多出来的两只小耳。苏素也不懊恼，莲步轻移，软软地就盘坐在了亭间蒲团上，瞬时又入定境。
不知过了多久，神思幌动，双眼似闭非闭间，苏素有所感应，睁开眼眸，罗无衣已然不见，估摸着应该是消失在像昨夜那样无人所见的夜色中了。
而站在身前的，则是笑着看着她的陆盈升，却不言语。
苏素被看得心里发毛，也不站立起来，保持着端坐姿势，像个听话的学生，对着老师检讨错误：“昨天夜晚，罗小他跑出院子，我去追他……”神情端正，声音却吞吞吐吐，也不好说是乖学生还是坏学生了。
陆盈升“哦？”了一声，清晨的日光照射他的挺立的身形上，留下一团渊渟岳峙的影子，他失笑：“罗无衣可是筑基修士，况且他法门特殊，就是寻常金丹修士也未必能追上他。”
苏素讷讷不言语。
陆盈升看着那一副犯了错不敢言的表情，有些好笑，又说道：“昨日里，我叫罗大给罗无衣安排了一个任务，也就是百里之外西城的宫廊坊那里……”
“一百里？我还以为最多两三条街哩”
陆盈升一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不理她打断，紧接着又说道：“那是我给他的一个小小的考验。我倒想看看，你夜魔叔叔对他培养地怎样。前日里我故意用元婴威压行迫他，便是让他提前熟悉而已，你当是真听你这小丫头的浑话么。”
苏素一脸理所应当，适时哼唧道：“不是么？”
“那既然我们到了青州城，罗无衣自然是你的保护人，自该形影不离地跟着你，保护你，你也不想想，他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出去？”
苏素撇撇嘴：“不是还有爹爹保护我么？”说罢语气幽幽：“还是说……爹爹不会保护我？”
陆盈升眼中恍惚，又正色道：“爹爹又不是没和你说过，夜行人若非特殊情况，会陷入夜色寸步不离宗主继承人，即使她是安全的。”
苏素立刻涎着小脸，学着罗大的表情，一脸谄媚相：“那肯定是爹爹太厉害，罗小怕妨碍您。”
陆盈升奈何不了这小丫头，继续说道：“我要继任妄心宗的消息，是我让夜魔夜长老传出去的，你知道我在妄心宗除了你娘亲的夜行人夜魔长老外，几乎没有任何基础下，为什么敢当这妄心宗宗主么？”
苏素眼中露出明亮的星星：”那自然是爹爹修为足够高，能力足够强，让娘亲手下都拜服啊。”
“噗——”陆盈升猝不及防，他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我能不能坐稳这个宗主，看的确实是我修为够不够强，人够不够狠，相信昨天那位苏长老已经帮我证明了……但我能不能坐上这个宗主，却是因为一把钥匙，一把能够控制整个妄心宫的钥匙。”
“钥匙？”
“对，钥匙。”
“什么钥匙？”
陆盈升脸上顿时一肃：“你灵台上的妄心灯。”
日光明媚，仙禽鸣叫，泠泠作响，宛若清泉。
(https://www.xdzxsw.cc/book/41561/2294890.html)
1秒记住大众小说网：www.xdzxs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zxsw.cc